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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却无精打采起来,眉毛眼睛皱在了一起,有些伤神的样子。
她昨日午间匆匆离京,到底还是因着昨日莫名其妙传开的流言。想到昨日晓起,家里都在为着这个传闻伤神,想要寻求消弭流言的妥善方法,文安侯府的二姑娘辜沅月却递了帖子,站在安国公府的门前等她。
待星落出了门子,辜沅月便气红了脸,冷冷地同她说话。
“黎星落,端阳节的沽名钓誉并不能消弭你的罪过,亏我还喜欢你的善良洒脱,却不知你竟是这般娇纵阴狠之人!”
她用带着恨意的眼神怒视星落,“即便我哥哥赢了羊腿给你吃,我也不会同意哥哥娶你的!”
昨日的难受一下子涌来,星落抱着膝坐着,纤浓的眼睫垂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皇帝一霎就慌乱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问话有问题,沉默了好一时,才将手递过去,为她接住了一颗泪。
“究竟怎么了?”
星落的头垂的越来越低了,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
“满帝京的人,都在说我娇纵不知轻重,害的辜家哥哥寿命缩短,昨儿清晨,辜家姑娘又来同我绝交,言说休想嫁给她哥哥。”
皇帝的心登时就沉下去了。
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如何一下子却铺天盖地地传开了,像是要特意毁掉小徒弟的清誉似的。
他有些愤怒亦有些心疼,见她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膝头在哭,心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别哭……”
星落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抽抽噎噎的。
“虽说我也没想过嫁人,可冷不丁地被人这么说,还挺难受的。”
皇帝一颗心登时沉入了气海,坠的人心窝子隐隐作痛。
正难受的无法呼吸时,却听侧旁一声清脆的声音,“姑娘、陛下,奴婢抓了一只绿头鸭!一时拿水烫了拔毛烤着吃。”
皇帝视线冰凉,落在了侧旁青团儿的双手上,一只鸭子顶着一个绿油油的头,正扑棱着翅膀在青团儿的手里挣扎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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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有主无主
捧着喜欢之人的眼泪, 都像捧着金豆子。
皇帝不言不动,手心里的那一点儿湿润冰凉凉的,凉的让他心疼。
青团儿还拿手夹着绿头鸭的翅膀, 走近前邀完了功才发现自家姑娘正哭着,陛下却在一旁张着手心,也不知道哄哄。
“您怎么总惹我家姑娘哭啊……”青团儿嗫嚅着,眼圈一红,也有点崩不住了, 又顾忌着眼前是天子, 这便抱着绿头鸭跪下来,“您想干什么呀, 千里迢迢追过来就是为了惹姑娘哭吗?”
皇帝的视线缓缓挪过来,落在青团儿手里的鸭子上, 小丫头忽的就心惊胆战起来,捧起鸭子把脸挡住了一半儿, “奴婢是跪着说的……”
皇帝并不打算治她的罪, 扬手叫她起来, “去杀鸭子吧,不敢的话叫常玉山帮你。”
星落抬起了眼睫看青团儿, 上头还挂着一颗泪,见陛下并没有发脾气, 这才放下心来。
“师尊……”她话音带着点嗡哝,眼睛一霎,一颗泪珠又落了下来,砸在了脚下的泥里, “我又在您跟前儿哭, 您该取笑我了。”
皇帝忽的有些自责, 自己在她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形象,他悄悄地把那滴泪攥进了手心。
“朕也哭过。”他慢慢儿说,“元象六年,乌古斯突袭瓦窑堡,边民死伤万千,那是朕第一次御驾亲征,到瓦窑堡的第一日,朕目之所及处,肝髓流野、疮痍满目。朕哭过。”
星落慢慢止住了悲伤,在膝上支肘托腮望着陛下。
少年人第一次出征所留下的记忆太过深刻,皇帝的眸中有了些许悲悯。
“朕高居庙堂,天下在奏章中,黎民在风人(1)朝议里,黄水为何年年决堤,西北为何经年大旱?朕想耳目清明,想做圣明天子,必要殚精竭虑、所以朕年少之时,夜间也哭过——太累了。”
此时星垂四野,嘒嘒的虫鸣依约,皇帝鲜有温和的时候,这一时温声说着,语音清润干净,入耳甚为动听。
“朕为人君,该视一切众生为子民,当以万千国是为己任。若非当年太后听信术士之言,命你避朕的气运,你也不会贸然遣人往边疆送信,无意惹下这般祸事。”
他垂目望住了眼前人,目色平静,“归根究底,该是朕欠保元的,同你无关。”
星落眨一眨眼睛,有些没捋清陛下的逻辑。
她想起爹爹那日家来,同她说查探此一事的结果,但此时无凭无据,深恐陛下认为她是逃避责任之人,这便噤了声,转而讷讷起来。
“……这不是欠人钱财,也不是欠人恩情,而是欠人性命,不是您说谁欠就谁欠的。”
皇帝心里一咯噔,忽然就想起来那一日她说的要拿自己赔给保元,一下子脑门子浮起了冷汗来。
“朕是人君,又是你的师尊,朕理应为你担着责任……”他包揽过来,望了望她,有些试探道,“朕瞧出来了,你就是口是心非。”
星落挠了挠鬓边,有些冤枉,“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皇帝斜睨她一眼,不打算拆穿她,可这小徒弟却不依了,开始剖白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的小徒儿最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她自信满满,“您就说是怎么瞧出来的?”
这还上杆子了,皇帝忍不住戳穿她,“从前是谁说就想嫁人,花相公的钱?不给花还要在地上打滚?再让两个哥哥来打他?”
一语噎死吹牛人,星落愣在当场,尴尬地看了陛下一眼,皇帝戳穿了她,也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星落讷讷,“一个人好不好,不要听她怎么说,而是要看她怎么做。徒儿除了跟爹爹妈妈要钱花,也只跟您一个人要过钱,从来也没跟旁的人讨要过,更别提叫我哥哥们打人了——我哥哥们都不似我,最是知礼懂节的。”
说者无心,听者狂喜,皇帝听到她说只问自己要过钱花,只觉得心都融化了,强压住内心那点子雀跃,皇帝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清咳一声。
“你也应当知礼懂节,你祖父爹爹俸禄挣的艰辛,不该伸手讨要,外人的钱更是不可乱花,”他说罢,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从今往后,只能花朕的钱。”
星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轻蹙着眉,“您嫌金子烫手么?非要花出去?”她摇头,“徒儿家大业大,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老是伸手要钱也不是个方儿,还是要自己支棱起来才行。”
皇帝嗯了一声,“你这个样子特别忤逆。”他并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朕给你做后盾便是——若是你讨饭讨累了,算命被打了,驱鬼崴泥了,朕就无条件地接收你好了。”
星落不打算和陛下分享她的志向,皇帝却垂目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只觉得闹心。
“你坐的好地方,朕的靴子陷在泥里了。”他试图抬了抬脚,可惜踩的时间太久,靴子都粘住了,“鸭子什么时辰烤上来,朕饿了。”
星落站起身,拔了拔自己的鞋子,发现很轻松就出来了,她觉得陛下实在点儿背,这便走到陛下背后头,两手扶住了陛下的双肩,豪气道,“师尊,我把您拔/出/来!”
说着她便使劲儿向上一跩,结果手底下的师尊纹丝不动,皇帝觉得好笑极了,面上却仍维持着端稳,“你把朕当萝卜?”
星落却不服气,“您这么瘦,徒儿不信拔不出来您!”说着,又是一提气,往上一抱,这下劲儿用猛了,直接滑了手,两只手掌就拍在了陛下的两颊上。
皇帝双颊一震,只觉得耳朵里有口大钟轰的一声,接着嗡嗡声不绝,他无奈极了,只是身后她的这两只手还不打算停下来祸害他,这便灵机一动,假作惊恐道,“有长虫!”
这种软体冷血蠕动的活物可是星落的禁忌,从前在山上就见过,直将她吓的差点当场去世,这一时猛听得陛下一声喊,她吓得一个飞扑,就双腿离地,扑在了师尊的背上,两只小手就圈住了陛下的脖子,闭着眼睛喊,“走走走,您快带我走。”
她像一团轻软的云贴在了皇帝的背上,夏日衣衫轻薄,皇帝甚至能感觉到那一份绵软,有一霎他像是被眼前的火堆炙烤,面庞同耳朵尖儿都红成了虾子。
他的心像是万里急行军,轰隆隆地狂跳不止,听得她小小声惊恐的喊,皇帝一下便直起了身子,负着她提脚便走——靴子也很容易的拔/出/来了。
星落在皇帝的背上紧紧闭着眼,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再睁开眼时,已在水塘边,她有点儿后怕,看着水塘里的鸭子,心有余悸,“那时候合贞女冠的屋里头进了一条长虫,直吞了一整只活兔子,可太吓人了。您看这水塘里的鸭子,咱们吃需要拔毛,可长虫就能直接张口吞……”
皇帝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此时听她似乎不怕了,这便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托住她腿的手,“下来吧,朕没被长虫吞掉,也会被你累死。”
没了陛下的手在她腿上承托住,星落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的手死死勒住师尊的脖子,往上窜了一窜。
“才跑这么点儿路,您再看看地上有没有——说不得就在水塘里呢!”
皇帝被她这一下差点没勒死,连忙将手又托回去,这才解了自己的勒颈之痛,直气的七窍生烟。
真是作茧自缚啊,自己编的瞎话勒死也要圆下去,皇帝垂下眼睫四下看了看,这才哄她,“没了。”
星落将信将疑地趴在陛下的肩头往下看,地上泥泞里裹着草叶,哪里还有长虫的踪影,这才从陛下的肩背上跳下来。
“您是不是也害怕了?”她在水塘边四处望,生怕那条所谓的长虫去而复返,只是这一看,才看见周遭围满了带着枪械的护卫,个个警觉地看着他们。
皇帝扬手,这些护卫便回了身,向外散去了。
这样森严的守卫星落没见过,平日里在宫中、在府门前同陛下说话,这些护卫大约都远远儿地藏住了,看不到一点儿踪影,今夜这一跑一咋呼,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护卫。
星落便沿着水塘走了几步,回身却没见陛下跟上来,她又蹬蹬蹬踩泥踏水地回去,见陛下站在水塘边,把一只脚浸在了水中,晃了几晃,显然是想把靴子上的泥儿给涮掉。
星落想起来什么似的,往火堆那里去那小马扎,又蹬蹬跑回来,给陛下一个坐着,自己也拿了一个坐下来。
“这里离老君山还有上千里路呢,我哥哥一时就要催着走了,您是回去避暑呢?还是跟着走?”她突然又想起来,“您方才说是避暑,后来又说视朝,您有个准话儿没?”
皇帝被拆穿了,心里有点慌,面上却不显露,他慢悠悠地涮靴子,引来一群绿头鸭围在一旁嘎嘎。
“朕往前送你百里,子时再打马回去——至于回哪儿,届时再说。”
星落哦了一声,站起身回去去拿毯子,皇帝换一只靴子继续涮,却听水塘另有一边儿有威吓的声音,又听一个老妇的声音儿响起来,有些急躁的样子。
“如何就无主了?旁边村子叫葛王庄,我家男人在这看林子,这一水塘的鸭子都是我养的!”
听得似乎有兵刃出鞘的声音,皇帝扬声制止,那护卫便将人放了过来,远远儿走过来一个老妇,瞧着满脸沟壑的样子,怎么着都像花甲之人,大约是方才受了护卫的气,老妇有些气急,一路抱怨着走过来,离得近了,瞧见了一水塘里的鸭子都围在皇帝的跟前儿,更加气愤了,劈头盖脸地问过来。
“我养了一整年的鸭子,这会子没人看着,就成无主的了!照这么说,你这个后生在这里没人看管,是不是也是无主的?”老妪认定皇帝是想霸占她鸭子的罪魁祸首,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骂骂咧咧地,“我问你,你有没有主儿?”
皇帝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质问过,怔住了,听得身后急急跑过来的脚步声,皇帝下意识地指了指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的星落。
“有,她是朕的主。”
作者有话说:
(1)在民间收集舆情的人,叫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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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青鸾之争
若是此时阮英跟着, 怕要由心地赞一句:陛下高明啊,可惜阮英不在,皇帝随着心说出来这句话, 再对上星落瞪着的一双大眼睛,登时有些羞怯了。
“朕说,她做朕的主。”
不过一字之差,意思就不一样了,星落疑心自己方才听到的并不是这一句, 只是追究这个没什么意义, 她好奇地发问,“师尊, 您让徒儿做什么主?”
皇帝还沉浸在不好意思的情景里,不置可否地看向那老妪。
那老妪大约这辈子也没听人用朕来自称, 也不懂这代表着什么,只一心拿长杆子往水塘里赶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