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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第二个时辰之后,陛下就失控地将做废的第五个香袋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同缝衣针对骂:“给朕活劈了它!”
到了第三个时辰,陛下心如死灰地坐在书案前,为缝制的歪七扭八的小香袋打了个结,认命似的说:“朕何苦来哉,朕何苦来哉啊。”
阮英吓得瑟瑟发抖。
原以为缝制香袋能让陛下心如澜海,平静无波,这下倒好,快把陛下给逼疯了。
好在陛下在把中药香料装进去之后封了口,又拿五色丝线仔细绑好,看着自己平生第一次做的手工,陛下的心又开阔起来,将五色香袋举在月下翻来覆去的看,不由地豪气万丈。
“这是朕待她的第一桩好,阮英,快记下来。”他起誓,“朕要为她做一百万桩好事。”
阮英咋舌,少年人的激情不得了,这一百万桩好,岂不是要做到天荒地老去?
皇帝眉眼清明,满心腔子里全是要去献宝的激情,他问阮英,“这不比保元那朵冰糖玫瑰来的用心?朕的小徒弟该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阮英应承了一句是,想着陛下午间就没用膳,这会子都快入夜了,晚膳还没用,正想引着陛下回宫用膳,却见太皇太后身旁经年的老姑姑碧舸端着手进来,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向陛下回话。
“回禀陛下,晚间的时候,安国公府的老夫人进了宫同太皇太后叙话,言说京中传出了一些对黎家姑娘不好的传闻,老国公便着人将姑娘送出了京,先回老君山待一阵子……”
听到此,皇帝蹭的一声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来不及去问什么不好的传闻,稳了稳心神道:“……几时出发的?”
碧舸垂首:“说是午间未时一刻出得永定门,乘的是安国公府的马车,另有黎家大爷领百人护送,算着脚程……”
碧舸顿了顿,她也算不出脚程,陛下却接口道:“……算着脚程,这时辰应当到了行唐县左近。”
他凝目,将五色香袋收进了袖袋中,这便提脚往紫辰殿而去。
过了行唐县往西南走,便要绕行苍岩山,夜间山中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安国公府护送星落的车队便慢了下来,一路在泥泞里缓行,星落听了一夜的山雨,到了清晨,过了苍岩山天便放了晴,大太阳晒的人脸疼,星落心里装着事,心绪不佳,便静静地呆在车轿中不言不动。
到了傍晚,入了九龙峡,又是一阵大雨,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因黎立观的马儿扭了蹄子,这便在九龙峡旁的官道边歇息。
青团儿便生了火,想为姑娘烤一烤衣衫,自家姑娘却坐在高处的一方岩石上望天,侧脸恬静,颇有几分出尘之况味。
车队众人正静默休憩时,自官道尽头驶来了一队骑乘,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远远看去身姿挺拔、气场强大,又因戴了风帽瞧不清面貌,而他的身后,则跟随了长龙的队伍,绵延不绝,像是有数千人之众。
黎立观到底是武举头名,不知来人是敌是友,这便命所有人站起,以迎战的姿态护住了深处的妹妹。
那来人身骑高头大马,竟是丝毫不放慢速度,黎立观立是命手下持剑阻拦,却见那来人身后的护卫高举真空令牌,高声道:“万岁驾临,速速让行。”
来人正是皇帝,他在经行黎立观身边时,迅疾地掀开头上的风帽,使黎立观看到了他的真容,匆忙后退。
皇帝却不停,疾驰上了高处,在愕着双眼的小姑娘面前勒马,身子无比俊逸地下了马,站在了星落的面前。
他微喘,眉染行路的烟尘,如雪玉一般的面庞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累。
星落愕然地仰头望住他,皇帝将袖袋里的小小香袋取出,捧在了星落面前,眼睫微动,有种期待的意味。
“你嗜甜,最是招蚊虫。朕特来为你送上一枚香袋。”他略略有些紧张,“是朕亲手缝制的。无须感动,朕缝了好些个,人人都有……”
星落惊讶地看了一眼陛下,再看了一眼香袋,接过来捏在手里,就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下,那香袋上似乎毛茸茸的,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师尊,您淋雨了吧?”她指了指香袋,“这香袋怎么都长毛儿了呀……”
星落的话音刚落,只见陛下身后的那匹大白马,口吐着白沫撂蹄子倒下了。
作者有话说:
(1)册立皇后的圣旨称为“制”
(2)引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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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火中谈心
陛下的这匹马叫做照夜玉狮子, 今儿晓起时,接了另一匹绝影马的班,载了陛下马不停蹄地, 赶了一整个白日的路,这会儿骤然歇下来,便不堪疲累,口吐着白沫倒下了。
帝京距老君山约莫两千里地,便是走最近的路, 乘最快的马, 不眠不休都要走上三个昼夜。此地隶属冀南,距离京城六百里, 安国公府的车队昨日午间出发,走走停停, 行到这里时,已过了十七八个时辰。
而陛下昨晚间方启程, 若是想追上安国公府的车队, 唯有昼夜不停地赶路, 才能追得上。
轰然倒地声缓解了陛下的尴尬,眼见着护卫们将照夜玉狮子扶着搀着牵下去, 年轻的帝王便迅疾地收回了手,无声而静默的将这枚桃花香袋攥在了手中。
千辛万苦、扎废了几个手指做成的桃花袋长了毛, 皇帝的脸都黑了。
雨后傍黑的九龙峡清气氤氲,小徒弟讶然地看着他。
皇帝的视线轻轻撞上了她的,旋即调转开来,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天。
“梅雨季、长毛天。万物循规, 道法自然。”皇帝维持着一贯的深稳, 清冷一眼望回去, “朕的教导可记下了?”
???
冷不防地摆起了师尊的架子,真是够吓人的,星落怔了一怔,勉强一点头:“记下了。那您把香袋给徒儿吧,徒儿拿去供起来,日日观察研究,把长毛的规律给摸清楚。”
这等规律有何好研究的?皇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有什么大病似的。
“吃了吗?朕坐哪儿?”他说着话,环视四野。
这里是九龙峡同风火台山之间辟出来的道路,安国公府的车马歇在了一旁的林子里,陛下的护卫队则沿路停驻,前后皆有布防,绵延上百里,将这条路占的满满当当。
星落此时站着的地方乃是路边的高岗,其下是一片水塘,青团儿生了一半儿的火,拿着根儿烧火棍正仰头看上来。
她挠了挠耳侧鬓边,牵了牵陛下的衣袖,往青团儿那一处指了指。
“……那一片水塘里有小鸭子,我同青团儿正打算生了火烤鸭子吃,要不您去那坐?”她也不等陛下回话,这便牵着陛下的衣袖往下走,“您不该在朝堂上坐着听政么,怎么来了这里?”
皇帝随着她往下走,衣袖那一份轻柔的分量像云,他那颗上下无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这回想个什么理由呢?皇帝不由自主地回身看了眼身后——阮英跟着他骑马,刚出了房山就给颠吐了,皇帝索性把他撵回了宫,身边随扈的便只是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星落的背影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那只手纤细绵软,皇帝清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朕的避暑山庄就在左近。你牵朕的时候专心点儿,不要问东问西。”
星落敷衍地应了一声,陛下可真娇贵啊,什么叫牵他的时候专心点儿?遛狗都没这么多要求。
高岗下坡的路全是泥泞,星落走的一腿泥,身后又牵着个身娇肉贵的便宜师尊,实在是累赘,于是走到最低处的时候,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来个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自后头拎住了星落的后衣领子,一把就把她提起来了。
星落一颗心飞出去又落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被师尊提着脚离了地,星落艰难地把头侧过去,看着陛下说:“师尊好身手,一下子就把徒儿给捉住了”
皇帝瞧着她四六不着调的模样,再看看脚下湿黏的泥,觉得自己还是拎着她下去为好。
这便大步流星地把她拎在了水塘边儿,青团儿脸上又是泥又是灰,看着自家姑娘被陛下提了过来,愕着双眼道:“……陛下好臂力啊,我家姑娘可重可重了呢!”
她喃喃说完,便接收到了自家姑娘警示得信号,这便才想起来眼前人是天子,连忙丢了烧火棍儿,伏地下拜,口称师尊爷爷。
皇帝眉心一跳,这一句师尊爷爷实在刺耳,可惜这小丫鬟跟着她家姑娘叫,也揪不出来毛病。
星落这会儿被放了下来,便引着陛下往水塘那里看过去。
“师尊您瞧,一水塘全是鸭子,您看上哪只了,徒儿给您捉回来烤着吃。”
陛下负着手往水塘里看去,不过三两只绿头鸭罢了,哪有她说的这么多,他兴趣缺缺,摇头说不,“此鸭野生无主,朕不吃。”
星落呀了一声,蹙着眉问他,“那有主的鸭子您也不能吃啊,要花钱买!花钱买您知道吗?”
一提起花钱来,她就激动,皇帝瞥了她一眼,转身回了火堆旁,青团儿还没点着火呢,熏了一脸黑。
皇帝就觉得可乐,微一扬手,便有护卫上前,为青团儿点着了火。
这里地处深山峡谷,纵使山外的天光炎热,可这里的夜晚依旧湿冷,火升起来了,就略略有了些干爽的气息。
星落拿着树杈子往水塘里头赶鸭子,赶了半天没成果,这便回了火堆前,望着黄澄澄的火卖呆。
“……我就想吃烤鸭。”她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根棍儿,在火堆里扒拉来扒拉去,火星子就乱崩起来,“您可真神呀,我往哪儿去都能碰着您,这会儿都快出河北了,还能遇着您来避暑。”
机敏的小姑娘猛一抬眼睫,望着对面儿的陛下狡黠一笑,拿着烧火棍儿就挪到了他的身侧,歪着头问:“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您就同我说实话吧。”
皇帝有一霎的失神。
难道被她看出来了?他维持着深稳的面色,心却在腔子里剧烈跳动。
竟是这般明显么?才让她看出了端倪,可她就这么直白地问出了口,难道是在等他的告白?
皇帝内心有些无措,嗯了一声,以不变应万变。
星落没等来陛下的答案,愈发地有些心急起来,“您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皇帝抬起乌浓的眼睫,哦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儿无措,他抬眼望住了这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他有一霎觉得自己快要陷进去了,是快要丢盔弃甲的节奏。
“那香袋……”皇帝的话只说了半句,眼前的小姑娘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您今日是为青鸾教暴/乱一事,才来的——避暑什么的,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她自以为猜对了,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您要同徒儿一道回老君山么?”
皇帝那一句关于香袋的坦白咽进了肚子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至于回老君山,他很想同她一道儿回去,可惜却不能成行。
“朕明日还要视朝,不能与你同去。”
星落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打一见到陛下她便担心,陛下是要跟着她回栾川,顺势再将世仙她们一网打尽,好在方才得了陛下的准信儿,这便高兴起来了。
“师尊,您的眼睛里有个我呢。”她歪着头在陛下清亮的眼眸里找到一个大头的自己,“您的徒弟可真漂亮啊。”
方才的那一阵儿旖旎过去了,皇帝觉得自家这徒弟没心没肺的,这便猛的一闭眼睛,再度睁开,便移开了视线。
“别看了,朕将你赶出去了。”
星落便问起方才陛下说的话来,“您说那香袋怎么了?”
她在他的身旁声音小小,令皇帝觉得心跳无比的慌,他伸出手,随意道:“朕的手上全是针眼,算是废了。”
星落啊了一声,牵住了陛下的一根手指头,翻了过来,指腹干干净净地,哪里又有针眼的痕迹呢?
她疑惑,“没有呀?您干什么要扎针?”
皇帝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自愈能力,把手掌摊开,十个指腹都看了一遍,果然一颗针眼都没了。
这会儿若没人,皇帝恐怕要捶胸顿足了,他迅疾地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没事了。”他转移话题,开始给自己的小徒弟罗织罪名,“倒是你,不说一声便擅自离了京,你是朕的徒弟、又是朕的国师,到底心里有没有……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他想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可惜话到唇边便有些情怯,这便生生地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