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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汤

母亲温柔婉转的声儿尤在耳畔,喻淮旭怔愣在那厢,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母亲居然会和他一样,都重生到了这一世。

怪不得,这世的一切会变得这般不同,她母亲主动去安国公府认亲,恢复了安国公府嫡姑娘的身份,还以正妻之名嫁给他父皇为妃。

想起母亲看到那碗银耳汤时的异常,和她方才说的话,喻淮旭几乎能确定,他前世当是喝下那碗银耳汤后中毒死的。

喻淮旭蓦然明白过来,缘何他母亲向他父亲撒谎,说他并非他父亲的孩子,还千方百计不愿他父亲立他为世子。

原来他母亲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保护他。

她一个弱女子,不过是这尘世洪流中的一滴水,很多事她都无法阻止,只能随着水流的方向被迫往前,为了让他不似上一世一般死去,她能做的就是从一开始就改变他的身份。这方式虽是笨拙,且最后能不能扭转他的命运尚未可知,但他母亲还是在一片茫然云雾中摸索着去做,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活下去。

喻淮旭心下感动,却又难过得紧,确认自己重生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希望让这一世的母亲重新得到她该得到的一切,不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可不待他做这些,他母亲却已快他一步,用瘦弱的身躯拼尽全力去保护他。

他抬手在母亲脸上抚了抚,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

“嗯?”碧芜垂首应道。

喻淮旭没说什么,只又唤了一声“娘”,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碧芜瞧。

四目相对下,碧芜稍愣了一下,只觉这双眼睛里蕴着许多要对她说的话。少顷,她抿唇一笑,只当自己生了错觉,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藏什么深沉的心思。

她用手指在旭儿鼻尖点了点,问:“旭儿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啊,娘让膳房做你最喜欢的香蕈鸡肉粥好不好?”

喻淮旭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确有许多话想对他母亲说,可他担心,他突然道出自己重生的事会吓着他母亲。

不若待往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也不迟。

他用肉嘟嘟的小手揪住碧芜的衣襟,把脑袋搁在他母亲肩上,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定。

这一世他定会好生长大,重新变成能为他母亲遮风挡雨的大人,然后便换他来好好保护母亲吧。

西南边塞,西泽军队原只是蠢蠢欲动,似乎在试探观望,见大昭久久没有动静,便于八月蓦然发起进攻。

大昭自不是全无准备,连着三次成功将西泽军击退,打得落花流水。

西泽军消停了一阵,及至十月,却再度发起进攻,然这回,不知为何,大昭军反被打得连连败退。

眼见敌军攻至靖城,城门几欲被攻破。靖城守将沈訾命人快马加鞭送急报至京城,恳请永安帝立派增援至靖城。

送信人跑倒了三匹马,连赶了三天三夜才将信送至永安帝手中,事关重大,永安帝忙夜召重臣进宫商议此事。

很快,西南边塞战事吃紧之事不胫而走,群臣听闻,纷纷向永安帝举荐可领兵出征之人,其中不乏有举荐萧鸿泽的。

举荐一事,一些朝臣自是出于本意,但也有心存私欲,想借此役加官晋爵,飞黄腾达之辈。

四年前萧鸿泽率兵攻打西泽,令西泽元气大伤,死伤无数,应不可能这么快就缓得过来,且现下西泽军还未彻底攻下靖城,大昭军实力也不容小觑,此战若要得胜当会轻松许多。

那些想一战成名之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碧芜却丝毫也不愿萧鸿泽去淌这个浑水,这阵子她一直觉得心下有点不安,眼皮更是跳得厉害,年后听萧老夫人说起,她本以为西南战事很快便会爆发,没想到直过了大半年,几欲与前世的时间重叠。

若她记得不错,前世萧鸿泽战死,便是在明年开春后不久。

不论今生此事会不会有所改变,碧芜都不敢让哥哥去冒这个险。她无法左右永安帝的决定,但有个人可以,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是夜,才过了戌时,碧芜便让钱嬷嬷将旭儿带回了东厢,快两岁的旭儿已会流利地说许多话。

听见碧芜教他回去,他拉住碧芜的手,昂着脑袋问:“娘身子不舒服吗?为什么要旭儿走?”

“娘没不舒服。”碧芜半蹲下身,揉了揉旭儿圆嘟嘟的小脸,“娘只是有些乏了,想早些歇下,旭儿也快快回去睡觉,明日再来寻娘可好?”

“好。”旭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真乖,去吧。”碧芜眼见旭儿由钱嬷嬷牵着出了门后,才看向银铃银钩吩咐道,“命人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银铃银钩福身应答,出去准备了。

碧芜旋即看向站在一侧的小涟,“可差人去问过了,殿下今夜可会回来?”

“问过了,殿下说,他今夜公事不多,当是会早些回来。”小涟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问道,“王妃,那汤……”

若非小涟提醒,碧芜差点要忘了,想起午后特意命膳房炖的汤,她尴尬地咬了咬唇,“如今这天冷,汤凉得快,一会儿待殿下回来了,你再让膳房将汤送来吧。”

“是,王妃。”小涟说着,垂首间唇角上扬,止不住偷偷笑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银铃银钩那厢便备好了水,请她过去。平素沐浴碧芜总不喜在水中添些东西,今日却是破天荒地同意让银钩在里头倒了些上好的花露,待沐浴完,还在身上细细抹了闲置数月的香膏。

誉王过来时,已然是半个时辰后,碧芜正躺在小榻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醒来,只觉有人在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湿发。

她忙支起身子,睡眼惺忪道:“殿下回来了。”

“嗯。”誉王低低应了一声,动作轻柔地将她那绸缎般乌黑顺滑的青丝一寸寸擦干,“头发尚且湿着,怎能就这么睡了,往后可是要犯头疾的。”

碧芜定定看了他半晌,没答话,只瞥向小榻边的矮凳,上头正搁着一个托盘,她迟疑半晌道:“臣妾今日特意命人炖了汤,殿下可要尝尝?”

说罢,她抬手端起那托盘放在炕桌上,掀开盅盖,舀了一小碗,递给誉王。

誉王抬手接过,看着上头泛着一层油星的汤水,随口问道:“王妃这是熬的什么汤,这般香。”

碧芜咬了咬唇,声若蚊呐,好一会儿才答:“枸杞猪腰汤。”

纵然她声儿不大,落在誉王耳中却是清楚得很,誉王正欲将汤往口中送,听得此言,动作陡然一滞,旋即深深看了她一眼,少顷,气定神闲地将一整碗汤饮尽,还不忘夸赞了一句“这汤熬得倒是不错”。

见他放下汤碗,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碧芜不由得有些急,若非晓得他今日不会动她,她也决计不会想出这个法子。

这大半年来,誉王几乎大部分时候都会宿在雨霖苑,不过,只偶尔会碰她,且这日子挑得尤其固定。

生完旭儿后,她原本混乱的癸水倒是准了许多,几乎都是每月月初来,而誉王挑的也是她癸水来的前后几日,反正两次癸水中间的那段日子,他是决计不会动她的,甚至每回到了那时候,他便不再来雨霖苑。

碧芜也不知誉王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亦不好开口问,若说是怕她有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毕竟过后她还会喝避子汤不是。

今日她有事同他商量,可偏偏今日是他绝不会碰她的日子,既是如此,她便也只能使这些个法子了。

见用这汤似乎暗示不动他,碧芜秀眉微蹙,须臾,点了口脂的朱唇扬起一抹媚人的笑,柔若无骨的藕臂缠在了男人脖颈上,“殿下,您瞧臣妾新买的口脂可是好看?那掌柜的说,这口脂是用鲜花制成的,还能吃呢。”

誉王见她半咬着唇,潋滟的眸子期许地看着他,一副努力魅惑他的模样,表面不动声色,心却沉了几分。

她许是不知,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光是躺在小榻上冲他投来一个眼神,或是扬起一丝笑,便足以令他生出冲动。

见她这般,他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她至少还觉得他可以供她利用,悲的是,她宁愿用拐弯抹角的法子,也不愿直接向他开口。

她到底是不信他,不信他真的会毫无条件地帮她。

“好看,王妃抹什么都好看。”

听他神色淡然地说着敷衍的话,碧芜垂首,顿生出几分挫败,她原以为自己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吸引的,不曾想这回竟是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

正当她失落之时,就觉那带着薄茧的掌心缓缓覆在她面上,细细抚摸着,抬眸便见誉王薄唇微抿,眸色柔若春水。

他一字一句道:“本王说过,王妃若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给你,你自不必费这般心思,一定要用什么同本王交换。”

听着他这话,碧芜怔忪了一瞬,心下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来,似柔软的羽毛不住地挠着,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又若春日暖光,和煦温宁。

她朱唇微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待她思忖好怎么开口,誉王便先一步道:“安国公是王妃的兄长,王妃关心,本王自也关心。王妃不必担忧,本王会安排好一切。”

见他根本全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碧芜不免生出些许羞愧,亦觉得自己的把戏可笑,许久,只道了句“多谢殿下”。

誉王微微俯身,欲撩起她低眉间掉落的一缕湿发,却有一股清幽的香气钻入鼻尖,似花香又比花香更馥郁,这股香味儿自眼前女子凝脂白雪般的玉肌上散发出来,令他呼吸略沉了沉,他清了清嗓子,可发出的声儿仍是有些低哑。

“本王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置,先去趟雁林居,一会儿便回来。”

碧芜眨了眨眼,眼见誉王说罢,起身离开的背影略有些仓皇。

她纳罕不已,这话她自是听过的,每回誉王说会回来,但大抵都不会再回来了。她在小榻上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了床榻,钻进了衾被里。

临睡前,不知怎的,誉王方才说的话一遍遍盘旋在她耳边,令她止不住朱唇上扬,但很快她便压下心底泛起的悸动,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睡到半晌,碧芜只觉脖颈有些痒痒的,睁开眼便见誉王不知何时上了床榻,她单薄的寝衣此时一片凌乱,男人细密的吻由下而上,落在她的身上,炙热而温柔,碧芜缓了许久,才察觉到这不是梦,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回来了”。

誉王眸光灼热似火,却是不答,只倏然俯身堵住了她的唇,许久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哑声道:“本王不回来,岂不辜负了王妃的那一盅好汤。”

他用指腹捻着碧芜红肿的朱唇,喉结微滚,低低笑了一声,“那掌柜倒算是个实诚的,这口脂的滋味着实不错。”

言罢,他又笑着低身去尝。

碧芜也不知这一夜他究竟尝了几回口脂的滋味,可还不止口脂,还有她身上抹的香膏,自也是尝了个遍。

被整整折腾了一宿后,碧芜只相信了一件事,他的确丝毫没辜负那碗枸杞猪腰汤。

还有,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她再也不找死给他送汤了!

誉王的确言而有信,未让碧芜失望,三日后,永安帝下旨命邹肃行领兵五万前往西南增援。

邹肃行是齐王妃邹氏的长兄,年少时也曾随父亲叔父一道上过几回战场,算是年轻有为之辈。

听得这个消息,碧芜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然她没想到,两日后,原快准备带兵出征的邹肃行突然出了意外。

在演武场练兵时,他不慎自马上摔下来,一下摔折了左腿。

第69章

自请

得知这个消息时,碧芜正趁着日头好,与钱嬷嬷一道在院中晒先前采下来的桂花,想着往后可以用来蒸米糕吃。

听匆匆进来的小涟说罢,她面色发白,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下来,教银铃一把扶住了。

冷静少顷,她看向小涟,问道:“殿下呢?”

小涟双唇微张,还不待说什么,便见那厢誉王阔步入了垂花门,面色同样不大好看,想是也被邹肃行之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碧芜疾步上前,攥住誉王的衣袂,“殿下,哥哥他......不,是那邹将军,伤得严重吗?他究竟是如何伤的?”

出征前几日,蓦然从马上摔下受了伤,此事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蹊跷,或是有人不愿那邹肃行去立这份功,才会在背后动手脚,阻止邹肃行带兵出征。

誉王剑眉蹙起,却是未答,只沉默着看了碧芜半晌,“昨夜,父皇又接到一份急报,急报中说,靖城边军不知何故接连病倒,能用的兵力只余下了一半,如今敌军在外虎视眈眈,城门防备薄弱,恐怕在大军抵达前,城门就很有可能失守......”

碧芜闻言稍愣了一下,脑中忽而闪过一个想法,脱口道:“难不成,是那邹将军自己?”

如今西南边境局势大变,敌强我弱,若城门真在此前攻破,那带兵上阵之人很可能面临的是夺城之战,此战凶险,只怕凶多吉少。莫非是那邹肃行贪生怕死,才会以此计逼得永安帝不得不临时替换主将。

誉王摇了摇头,“此事本王倒是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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