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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罗霜是同熙帝登基之前最重要的臂膀人物之一, 行事妥帖周全且雷厉风行;如今虽年岁渐长, 又只担大学士之衔安心治学, 却仍旧不改年轻时的那种利落飒爽之风。
她在十月十五下午去了弦歌巷, 与月佼将身份之事挑明落定后, 十月十六一大早便命儿子罗昱修再度前往, 除了给月佼带去一堆首饰、药材、补品及一些精巧物件, 还从罗家调拨好几名侍女及护院随侍供她差遣。
大早起就面对摞成小山头的物事,还有一堆侍女、护院,月佼整个人都懵掉了。
“都是……你曾祖母和你姑奶奶, 对你的关爱。”罗昱修强自忍笑,尽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月佼几度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到最后急得开始薅头发了。“我不要的, 你原样拿回去,这些人也都带回去。”
昨日与罗霜的仓促相认是从心而为的选择, 身为长辈的罗霜亲自来到她面前, 也不强令她做什么改变, 只望她能认下这血脉亲缘, 她本不是扭捏性子, 自然就认下了。
毕竟旁的不说,单就罗堇南年事已高, 走失四十多年的小儿子是再见不到了,孙女也英年早逝了, 眼下就看着一个传承着小儿子血脉的独苗苗重孙女, 明明都已到了京中,明明彼此也知晓对方的身份,月佼也做不出一直不松口、让老人家心头挂着遗憾的事来。
可她并未打算仗着这身份就去贪图罗家什么,这在她的心中是很不像话的事。
“那不行,你曾祖母和你姑奶奶定会打断我的腿。”罗昱修道。
月佼又急又恼地踱脚道:“你若不拿回去,我现下就把你打得扁扁的,叫你有腿没腿一个样!你自己选你愿哪一头吧,哼!”
可惜罗昱修没胡子,不然可当真要“吹胡子瞪眼给她看”,“怎么跟你叔说话呢?”
按说月佼该称他“舅舅”,不过他本从母姓,月佼又称他二叔罗霈为“祖父”,罗家这表亲堂亲的区分可算乱了套,于是他也跟着他母亲的法子,顺着月佼的习惯去捋这称谓了。
月佼气呼呼叉着腰举目望天,想了半晌,眼儿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你若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这些人也带回去,那你才是我叔,否则我不认你的。”
罗昱修被噎了一下,只好循循善诱地开始讲道理:“你看啊,你既不愿回家住,又不愿家中大肆张扬迎你归宗,长辈们体谅你自在惯了,也都纵着你的心意,按下不提了。眼下不过是你曾祖母和你姑奶奶想表示对你的爱重,你若不肯收,她们该多伤心?”
听他这样一说,月佼按着额头认真想了想,苦恼地叹着气,退让一步:“那,东西我收下,这些人你带回去,好不好?我这院子小,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照顾?况且我平素都住官舍,这几日也是养伤才在家多些,真的用不上。”
那些东西都还好说,放着就放着,占不了多大地方。可这么多人,那得要吃多少饭啊!她的薪俸可养不起这么多人呢。
罗昱修沉吟片刻,与她打起了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就你在家养伤期间,这些人就留给你使唤,待你上值当差去了,就叫他们回家。”
“就养个小伤,哪用得上这么多人照看啊,”月佼苦着一张脸,“再说了,我又不是猴子,这么多人在周围盯着我,我头疼。”
对月佼来说,这几日有严怀朗自高密侯府拨过来的两名侍女照应,就已经足够了。
她自来就不是个排场大的娇气姑娘,从前在红云谷时,身边也只木蝴蝶与两名洒扫小婢;去年自飞沙镇出走进京之后,更是习惯了凡事自己来。
真要让她被一堆人围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可受不了。
两人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好几个回合之后才终于达成共识:侍女们都带回去,只留护院随侍在这儿看护几日,待她上值之后便让他们仍旧回罗家去。
罗昱修如释重负地拍拍手,“那,这下我是你叔了吧?”
“我开先提出的要求,你只答应了一半,”月佼白眼睨他,“所以你只是我一半的叔。”
她那调皮兮兮的笑模样让罗昱修怄得直磨牙,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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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罗昱修之后,高密侯府来的两名侍女帮着月佼将罗家送来的东西整理清点,分门别类地收好,一通忙活下来,就过了半日。
吃过午饭,又喝了汤药,月佼忽然想起明日罗堇南的寿宴是摆在宫里的,于是又央着两名侍女陪她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衫。
“我没见过那样的大场面,不知穿成什么样才合适呢,是庄重些好,还是随意些好呀?”月佼坦诚自己的困境,打开了柜子,挠挠头,“算了,还是请两位小姐姐给我讲讲。”
侍女青萝上前替她取出一大叠当季合穿的衣裙,与另一名侍女红绡一道,将那些衣裙一件件展开,轮流在月佼身前比划着。
青萝与红绡虽也是未去过宫宴的,但毕竟是高密侯府的侍女,在这种场面事上的见识自然比月佼要多些。
红绡性子活泼些,当即爽利笑应:“既是宫宴,郑重些自是要的,选贵重的料子总不会错。不过也不宜太过素净,毕竟明日是帝师寿喜……况且座上都不是寻常人,各家小姐必定会打扮得更俏丽些的。”
说着就取过一件桃花色织锦袄,比在月佼身前认真打量着。
“做什么要打扮得俏丽些?”月佼疑惑地歪头觑着她。
红绡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被青萝笑瞪了一眼,“也不好太招眼的,不然,若是被别家公子惦记上了,只怕有人要吃人。”
两人齐齐垂脸轻笑片刻,红绡赶忙收起那件桃花色小袄,又与青萝一道重新翻找合适的衣衫。
“啊?什么人要吃人?你们在说什么?”月佼茫茫然站成个桩子,任她俩折腾,“我明日究竟是该素净些,还是该俏丽些啊?”
有些话红绡与青萝也不便多说,只好含含糊糊带过,最后替月佼选好了一身杏色云绫锦箭袖小袄配上莲花绣幽蕊褶裙,端庄明丽又不过分招摇,算是很得宜了。
似乎是那汤药中安神的药材终于起了效用,这一通折腾下来,月佼竟然有些瞌睡兮兮的模样了。
于是她便自己揉着脑袋窝进被中,红绡与青萝便退了出去。
躺了一会儿,月佼在迷迷糊糊间不大舒适地翻来覆去好几圈,睡得并不算安稳,总似乎有哪里不对。
待到傍晚严怀朗过来陪她吃过晚饭,她才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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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严怀朗对月佼嘱咐了明日的安排,便要回高密侯府。
月佼依依不舍地扯着他的衣角,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一路黏出院门。
她这模样让严怀朗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只好停下脚步回身笑觑着她。
月佼低头拿脚尖轻踢着地上的砖缝,捏着他衣角的手轻轻晃来晃去,扁着嘴咕囔道,“都怪罗昱修,偏不肯将那些护院随侍带回去。”
有罗家派来的护院随侍在,严怀朗自是不方便再留宿了。她先前没想到这一层,要不她才不会稀里糊涂同意那些人留下呢。
严怀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气嘟嘟的小脸,低声笑道,“也好。”
有些事月佼不明白,他可不会糊涂。
罗家今日塞人过来的举动,很显然就是冲他来的,其中维护的意味不言自明。
眼下月佼既与罗家相认,严怀朗总算有个提亲的去处,对于罗家并不算为难人的小小警示,他是必须要尊重的。
听他竟还说“好”,月佼恼得一脚踹向他的脚尖,“哪里好了?”
今日午歇时她就发现,没有严怀朗在身旁,她似乎睡不安稳了。这真是糟糕,可她没法子。
严怀朗闷声笑着将她拥进怀中,薄唇贴着她的耳畔,悄声与她耳语道:“不然,你总任意招我,却又老是半路叫停……很伤身。”
他贴得极近,说话间那薄唇便若有似乎地轻扫过她的耳尖,灼热又温醇的气息尽数扑在她的颊边,烫得她从耳廓一路红到脖子根。
月佼浑身一个轻颤,忙不迭怂怂地将红脸埋进他的肩窝,躲着他那恼人气息的侵扰。
她闷闷笑着嘀咕道:“什么嘛……我只是……那、那我今后都不招你还不行吗?”
“你这小姑娘,脑子怎么长的?”严怀朗以长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四目相接,这才似笑非笑道,“对于你的招惹,我是乐意之至的,可你敢不敢别再半路喊停?”
“……不敢。”月佼面上更红,眸心被羞怯笑意照得晶晶亮。
院墙四下站着罗家派来的护院随侍,严怀朗实在不好造次,只好轻咳一声,万般无奈地放开她,只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低声笑道,“明日我先同罗堇南大人谈一谈,之后便选个日子提亲,同意吗?”
“你母亲不喜欢我……”月佼有些犹豫。
严怀朗握住她指尖的双手晃了晃,轻笑,“这事你不必烦心,反正将来咱们不同她住一处的。”
“谁在跟你说这个?”月佼嗔笑着轻瞪他。
严怀朗笑得温柔,嗓音徐缓,“那你就说,你是同意不同意吧。”
月佼有些羞赧地退后一步,却并未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同意什么?”
赧然无措的心慌使她难得地矫情了一把,明明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却偏要装傻。
严怀朗举步迈近,将她才拉开的那一步距离又消弭于无形了。
“你这个小松鼠精!我务必要提醒你一句,只让暖床却不给名分这种事,可以说是欺人太甚了啊。”
“哦。”月佼红着脸左顾右盼,偏不再看他。
“不许哦哦咦咦糊弄人!什么便宜都给你占了,竟还想拖着不给名分,当严大人是这么好欺负的?”
严怀朗稍稍使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故作凶恶地催促道,“快,给句准话。不然我可报官了啊!”
月佼被他那委屈喊冤的神情逗笑,眼儿弯成细月牙,“你很急么?”
“十万火急。”
静夜缱绻,连拂面的凉风都似乎格外温情。
月佼笑眸轻垂,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划来划去,好半晌后,才小小声声道,“其实,我也急的。”
天凉了,是时候抱颗松子精回窝过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