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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姝说,下次送信,还会让他听肚子。
要想送信,就得有人写信。赵姬最近重拾作诗一事,她立志在梅花凋落前,做出一首真正的好诗。
这件事很艰难,赵姬自己也知道很艰难,所以她埋头苦读别人的诗文。
赵姬沉迷作诗无法自拔,写信的事也就丢到一旁。
过去两三天就写一封,最近连提笔都不曾。
他没有办法,他只好趁自己在建章宫的时候,想尽办法暗示赵姬。为此,太子看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太子问他,是不是赵姬又想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暗中托他去做?
太子说,如果赵姬又想给人惊喜,他最好立刻告诉他。
上次赵姬给太子准备的惊喜,太子没能及时领悟,事后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才勉强混过去。
太子不想重蹈覆辙,他决心给出配得上赵姬惊喜的反应,所以才那样问他话。
好在赵姬没有准备惊喜,太子松口气。
他继续暗示赵姬。赵姬那颗被诗塞满的脑袋,终于腾出空地,想到身在孙府的阿姐。
赵姬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卷羊皮卷,让星奴去送信。星奴将信给了他,他将赵姬给的橘子全都给了星奴。
信有了,礼物却没有。空着手去,好没意思。
他想送贵重一点的礼物给赵姝,他现在已经找到送礼的窍门,用赵姬做理由就行。上次她收了他的十万刀币很是高兴,这次他也想让她高兴。
昭明在街上荡了很久,最终买了一牛皮袋的酪糖。
他的钱只够买这些,他没有钱了,他的钱都给赵姝了。十万刀币,是他所有的积蓄。他从不留钱在手里,是赵姬说赵姝爱财后,他才开始留钱。攒了一年多,攒到九万刀币。找星奴借了一万刀币,这才凑够十万刀币送出去。
十万刀币没有白攒,赵姝笑得像花似的。
昭明小心翼翼抱着糖,悄悄进了孙府。
他不想被人看到,要是被人看到,他就不能和赵姝独处。
昭明潜进院子时,没有瞧见赵姝。他里外都看遍了,仍是不见赵姝的身影。
他只好蹲在暗处等。
扫地的奴随互相说笑,忽然有个人说:“这么冷的天,夫人还跑去外面,也不怕冻着。”
另一个人问:“夫人出去作甚?”
“为了观赏传说中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人们都说,彩鸟会为人带来好运。”
“就是商人带到帝台的那只彩鸟?”
“对,就是它。”
“彩鸟不是消失了吗?”
“彩鸟有两只,一只消失了,可是另一只没有,自己飞到郊外的山野躲起来了。昨天夫人与其他夫人聊话,她们都这样说,就连家主也提了一两句。”
昭明没再继续听下去,因为奴随们朝他这边来了。
他换了地方躲。
彩鸟的事,他知道。那只消失的彩鸟其实没有消失,太子花重金从商人手里买了它,专供赵姬一人观赏。至于那只飞到郊外山野的彩鸟,他好像也听旁人提起过。
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商人的又一个噱头,好让人记得他的彩鸟。
山野藏彩鸟的消息,吸引了很多人冬日出游。赵姝出游寻彩鸟,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她可能想为自己的孩子求份好运。想到这,昭明不禁有些着急,早知道赵姝想看彩鸟,他就让她去云泽台看了。赵姬要是知道自己的阿姐想看彩鸟求好运,一定会马上派车来接她。
建章宫现成的彩鸟摆在那,何必费功夫去外面山野寻呢?
昭明等了一会,决定去寻赵姝。
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去云泽台看鸟,保管看个够。
昭明离开的时候,急着抄近路,飞檐走壁经过孙府大厅堂的时候,猛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动响。
是孙馆的声音。
孙馆在怒吼,吼着吼着哭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趴下去贴在屋顶上听。听着听着,他面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昭明怒不可遏,他平生第一次这么生气,他气得差点震碎整个屋顶。
他的嘴咬出血,握拳的手抠进肉里,冲天的杀气在他身体游荡,但他没有失去理智。
他迅速离开孙家。
比孙家人的命更重要的,是赵姝的命。
山野间,赵姝懒洋洋地坐在车里,手里摸着一个汤婆子,怀里抱着一个,脚下踩着两个。
今年还没下雪,路上全是泥巴。尘土飞扬,赵姝的心情却好得很。
她哼起帝台古调,唱得不怎样,纯粹就是自己瞎开心。
上个月她也出门了,外面街市逛了逛,没什么意思。这个月稍微有点意思,出来寻彩鸟,既有趣又新鲜。
过了这个月,下个月开始,她就不能再出门,因为她要生了。
赵姝万分期待今日的彩鸟,她觉得也许她会是传说中的有缘人。
别问她为什么,问就是自信。
赵姝已经想好见到彩鸟时要许什么愿望。
首先,帝台最好不要再来公主了。前阵子她的妹妹为了帝台来公主的事,被闷在云泽台哪都不能去,只能天天给她写信。一天十几卷信,全是叽叽喳喳的话,要是不用回信,她倒是挺乐意看她各种废话。问题是,她必须得回信,每卷信都得回,为了维持自己的水准,每卷回信她都得精雕细琢,一天十几卷下来,她实在招架不住。
其次,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好不要再踢她,安分点待在她肚子里,乖巧等落地。对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最好也不要顽皮,少让她受点苦。不然以后她揍起这个孩子来,绝不会手下留情。
最后,她希望今年的梅花开得久一点。生完孩子后,她想抱着孩子一起赏梅作诗。
赵姝想这想那,时不时被自己难听的小调逗笑,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悄悄靠近。
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马车已经朝悬崖边冲去。
冬风灌进车里,刺骨寒冷,她的马车上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个活人。
他们都死了。服毒死的。
最后一个奴随咽气前,茫然地看着她,痛苦问:“……主人赏的糖,为何、为何这般苦?”
她没有赏过他们糖吃,糖是孙家人赏的。他们的主人,不是她,是孙家人。
赵姝猛然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要杀她。
他们要杀她!
赵姝瞪直眼,近日的种种浮现脑海,昨天大家忽然凑一起聊话的场面清晰地跳出来。
难怪!难怪他们突然提起彩鸟的事!
她原以为是自己有孕在身敏感多疑,所以才会惴惴不安,没想到,她的胡思乱想竟然不是胡思乱想。他们是真的要害她。
她就要做母亲了,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啊!
赵姝浑身发抖,连牙齿都打颤,她想到昨天与她说笑的那些人,他们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可他们知道了,却还是笑着送她去死。
赵姝哇地一声呕吐。
她护住肚子,哭得满脸是泪。
有没有人,救救她。
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昭明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是真的会飞。
不是飞檐走壁的飞,而是飘在空中的飞。
他从草木树丛中穿过,听不见风声,因为他太快了,风也追不上他。他的袍服被树丛划破,他的手脚被划出血痕,他的脸上也划出伤疤,可是他不知道痛,他全身上下都没了知觉,只知道往前奔跑。
第136章 136章
马车就快奔到悬崖。
风声像刀子般割进赵姝耳中, 她绝望地捂住肚子,泪水浸湿下巴。
过去的种种走马观灯从脑海中晃过, 从她儿时到长大成人,一道道印象深刻的画面不停跳出来,却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全是曾经令她高兴的人和事。
生死关头, 她只记得那些欢声笑语。身体本能的反应, 在危难的情况下宽慰自己。
但这些欢声笑语并未让她宽慰, 因为她不想带着笑容去死。
她恨啊。
她恨自己的愚蠢,更恨孙家人的冷血残忍。
直至今日, 她才深刻地意识到, 一群人恶起来, 有多可怕。她以为孙家和赵家不一样,是她想错了, 她错得离谱,所以才会天真地以为就算他们对她不满, 最多也就当面不理人, 背地里说两句风凉话。
这人一旦恶起来,比厉鬼更甚。
瞧他们今日所谋划的,这般迅速, 这般缜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已被他们送上死路。什么正妻,什么贵族之女, 通通不顶用,人要杀你,就是要杀你,哪怕你还怀着孩子,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赵姝眼中迸出恨意,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不想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否为了腾出她的正妻之位,她不想知道孙家到底有多少人谋划她的死,她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何苦衷。
她只知道,她死后一定会化作厉鬼,诅咒孙家上上下下不得好死。
赵姝哭着同肚子的孩子说:“母亲平时还是很善良的,你不要怕,母亲不会让你做厉鬼,母亲一个人做厉鬼就够了。”
赵姝想,这大概就是她的遗言了。
只有风和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能听见的遗言。
车盖上有什么重重往下压了一下。赵姝抬头望上看。
厚实稳固的车盖像一把伞般被人掀开,眨眼间,她看见天空,碧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漂浮。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朝她捞来,手的主人被光挡了面庞,他喘着粗气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做厉鬼的。”
赵姝一怔,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