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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玔打小就被许逸拉扯长大,知道兄长的种种不易,听说兄长寻得良人,心里不禁替他开心了起来,本来还听说那未来的嫂嫂是哪一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有一身子的大小姐脾气。
没想到接触下来,让她大大改观,白沅性情温和,说话不急不缓,让人如浴春风,更重要的是她精通药理,只诊治了一次,熨了几贴药,如今药也不必吃了,身体也大好,不由得对她也亲近了几分。
只不过,越觉得她好,越害怕白沅会嫌弃她们的家世,虽然白沅在破房烂瓦里面不露出一丝嫌弃,举止大方,但就是因为她的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才更显得两家门第天差地别。
她就是家境贫寒,及第了也没有媒婆上门,每每要介绍就是鳏夫,她原想从了算了,或许她走了能减轻自己兄长的一些负担,也能娶一个媳妇,但许逸一口回绝,表示宁愿一辈子养她妹妹也不愿意她受如此屈辱。
她认为世间最好的两个人就要在一起来,不免也为他们担忧起来,一个是钟鸣鼎食,另一个是家无儋石,传出去不免落人口舌,兄长虽然不语,但显然多年一起生活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躁,尤其是签了婚书之后。
就要娶亲,而娶亲哪家不是礼金先行,香车软轿抬入门,思及至此不由泪眼婆娑,趴在缺了半个角的桌上,低低呜呜哭泣起来,回家的许逸看到就自己的胞妹一边哭,那桌子一边摇,倒是更多了几分凄凉:“小玔,怎么了?肺疾又犯了,太难受了吗?白沅的药吃完了没?兄长帮你去再熬一贴,好不好?”
许玔只想偷偷哭,不料被自己的兄长抓包了,赶紧将脸上的泪抹赶紧,急着解释,话却一抽一抽:“我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又思起往日种种,又忧虑自己兄长的未来,不免将心里的话托了出来:“都是因为我这个包袱,才让兄长一点积蓄也无,那白姐姐的礼金也付不起!”
说完哭得更响了,许逸听罢,脸上倒没有露出为难,走向前去,拍了拍许玔的背,安慰她不要再哭了,等她停了差不多才说:“我当是什么,娶亲之事乃是兄长一人的责任,哪能怪你,只怪我没什么本事才拉着你和我受苦,要是你投了一个好胎,也是哪家的娇娇小姐。”
“是我的错。”
“别想了,我今日跟药铺的老板提前预支了几年的薪水,娶亲还是可以的,只是还要熬几年,怕是有些委屈人家。”说到这里,许逸将自己平缓的眉头蹙起,眼中暗淡,“对了,小玔也要贴一些新衣物才好。”
许玔的衣服是许逸的衣服改一改或者是药铺小姐紫云不要的旧衣物,她从来不嫌弃,只因穷人家的孩子可以蔽体就够了,再多了就是奢求:“不要,不要新衣物,我穿这些衣服也够了,补补就好了。”
许逸本没有这细腻的心思,不想今日拿了银子之后,先是掌柜提了一嘴,说是新衣才讨一个吉利,尤其是家里有亲人,在嫁娶穿新衣,才能寻一个好婆家,而后不知为什么今日来的病人也前后提了这么一茬,才让他上了心,劝她:“小玔,你总不能旧衣旧布迎你嫂嫂到家里?”
“我…..”
“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穿过新衣服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胞妹过分懂事,想起紫云哪日不是花枝招展,一天一个样,还爱缠着掌柜给自己添衣添花钿,而她却从未吭声,还是怪自己,蓦地愧疚起来,硬把银子放到她的手上:“去买一条自己喜欢的衣裳,不必多想,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小玔只有一个。”
熨帖的话,让许玔眼泪又掉了下来,见推脱不了,便把银子收了:“好。”
“别哭了,擦干眼泪,不然估衣铺就要关门了。”
许玔怕不愿兄长再忧虑,自己早已不是孩童,想着出门转一转,到时候再以没有看中意来打发自己的兄长就好了,但不料这一转竟然转到了估衣铺,刚想往回走,被拍了肩膀,许玔一回头,只望了那后方的男子一眼,心就慢了两拍。
那人梳着简单的男子发髻,白纱笼绛青里袍,悬垂挺括,腰上配了一枚蟒状翡翠玉佩,足靴滚金边,明明是常人穿的服饰,却穿出了山上孤松的冷清,遗世而独立,化了他四周尘世的浑浊,劈开了一道清河,让她失了神,半响才发现对方唤了她许久。
“姑娘?”
她不过是及第不久的小女子,被自己的失态红了脸,忙捂住自己的脸来伪装无事发生:“公公公子,怎么了?”
他似没有在乎她的失态:“我方才看见你掉了银子。”他摊开手,把那银子放在了手心。
许玔烧着脸,去摸自己的荷包发现原本躺在里面的银子真的失踪了,一探里面,发现荷包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这回身体连着耳朵都烧起来了,不敢正眼去看他,轻轻施礼:“是我的,麻烦公子了。”
她伸手一拿,动作太急,手指无意接触到那人的掌心,明明是凉的,却让她心神荡漾,最后银子捏在手上,不知是走的好,还是不走的好。
“姑娘也是来估衣铺买衣裳的吗?”他试探问道。
“啊,是。”她嘴比脑子快,结果就是两人一起结伴进了估衣铺。
她就不是来买衣裳的,隔着几个人,望着他的背,胡乱去扒拉几匹布,心思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姓甚名谁,在住何方,是否有了家室……只一瞬间,就想种种,而估衣铺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明显其他姑娘也察觉到了他,纷纷转头,还装着和店内的小馆谈话,若不是被教导矜持,怕是一半人都要去搭讪。
“姑娘,您眼光真好!您手里的这批布乃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抢手货啊!”那小馆一边说还一边指着挂着的衣裳:“看看那衣裳就是这批布做的,是不是美极了,搭上您,绝对风华绝代!”
许玔才从那人抽回神来,应付这小馆:“这颜色太艳了,不太合我的心意,我再看看罢了。”
那小馆是店内铁齿铜牙,嘴皮子溜得,卖起衣服来哪有脱手的,被许玔拒绝了生了斗气,便拉着许玔一批一批挑起来。
“从苏州来的布裘,桂布白雪镶祥云?”
“有些素气。”
“那那这匹,牡丹流粉飞百蝶?”
“太花了。”
“这匹总对了吧,京城来的,都是大世家女子追捧的,宫蓝碎边伴群花!”
“不好看。”
“……”
这头费劲口舌介绍把店铺中的布匹能介绍的都介绍的,而那头寥寥几句就给打发掉了,惹来旁人的围观,有人看出了许玔无意买,于是岔了一句:“她身上的衣服都洗的掉了颜色,一块深一块浅,哪里有钱买?小馆你就别费心了,让她自己看看。”
本来没有恶意,被旁边的人加工了一番。
“没钱买啊。”
“没钱买还进来逛?要是我我可做不到。”
“看她穿的衣服好寒酸。”
“是啊是啊,这款式几十年前的吧。”
“不会是,自己的祖母传下来的吧?”
“哈哈哈,倒真的像!”
“……”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许玔的脸埋得低低的,不愿意抬起来,那话刺痛了她的心,她压在药铺的柜前,把那破了洞的荷包挤在了胸前的衣襟里面,只是一放,原来被压抑住的自卑一下子就从深处涌了出来,打在了她的鼻尖之上,她拼命忍着,努力当做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拿得这匹挺好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其他客人的影响,小馆的态度也冷了下来:“那你买吗?”
一匹布加上剪裁费用肯定要不少,对于大富大贵人家来说不多,但是对她来说这是兄长的“卖身”钱,她舍不得:“不买。”
小馆被她的话气倒了,废了那么大的劲说了那么多的话,要是早一点说自己没钱不就好了,让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指着她的鼻子说:“不是什么小姐做什么小姐衣服,要是做了也怕是穿了凤凰皮的山鸡!”
“我也没说要买的。”
人气起来哪里讲什么道理,小馆继续骂道:“没钱学人家打肿脸充胖子!我们估衣铺是你们穷人逛得起的?赶紧麻溜得滚,别脏了其他客人的眼睛!”
许玔哪里见过这阵仗,小馆的嘴就像是炮仗,声音又大又快,被说的脑子发蒙,回不了嘴,身子也直不起来,两腿更像是被拴在了地上,怎么都拔不起起来, 眼泪就要从眼眶滚出。
只听见一清水溅山石,声音如冬日的暖风:“这位姑娘方才看了哪几匹?”
“什么?”小馆还没从战斗中回过神来。
“就这些了。”他从一头指向另一头,几乎将所有的布匹都囊括了。
小馆差点没被这出手阔绰的主吓得下巴掉了下来,要知道他们也靠卖布匹哪些提成,脸上像挂了一盏灯,瞬间从灰暗中亮了起来:“好嘞!”
“帮我包起来,给她。”他指了指许玔,示意买主到底是谁。
许玔感激那人的救场,眼泪也不必再流了:“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但这些布的价格我着实偿还不起,麻烦公子退了吧。”
小馆脸色大变,忙递上讨好的脸,原来是一对:“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就是山涧明月,银河流星,春日杨柳……方才说的都是胡话,小姐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她看着对面的人比变脸还可怕,不过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而已,也是人间的淤泥:“不用,我不需要。”
如今这句不需要,有了更多的底气,让旁人都不敢再说话,要知道之前不需要是要不起,现在不需要是不想要。
小馆的脸都笑麻了,许玔仍是不为所动,拒绝着要退回去。
那男子直接将两锭金子放在桌上,手指随意一指:“包起来,账记在他的头上。”
看戏的另一个小馆就这样被天下的馅饼砸晕了:“我。”
“对,是你,难道你不想要?”
“要要要,谢谢公子。”
旁人谁看不出来,青衣公子为那姑娘出气,果真气得之前的小馆,眼冒火光,大喘粗气,眼光直直射向那窃人果实的小偷,半点话都不敢说。
许玔被甜齁了心,语气也带上了女子的娇羞:“也不必…..”
“要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买点礼物也不必太挂心?”
许玔登时被这话撞晕了:“什么?”
“也没什么。”
说完就走了,许玔追了出去,怎么样都找不到人,人走的有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