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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说曹操曹操到!
“快请快请!”珊娘立马放下撑着额头的手,从太师椅上起身,急急迎了出去。走到门槛处时,她又站住,回头对那四个丫鬟一个婆子笑道:“你们都各自好好想一想吧,最晚明儿可得告诉我了,再晚,我怕我就顾不上你们了。”
她那形状甚是美好的弯眉微微一挑,“还是那句话,咱们好聚好散。”
第四章 春赏宴
来的三位姑娘中,七娘和十一娘都跟珊娘一样,是跟着老太太住在西园里的。至于十四娘,虽然没有住进西园,可最近似乎挺讨老太太的欢心,经常会被叫来陪着说话聊天,甚至连今年的春赏宴,老太太都出人意料地点了她的名,因此家里人都说,不定这十四姑娘将是下一个被老太太接进西园的玉字辈姑娘。
虽然孟老太太其实挺喜欢看儿孙们在她面前争宠的,但她更懂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所以一直严令禁止出现一家子兄弟姐妹间阋墙相争的事。故而来看珊娘的这三位姑娘,不管抱了什么样的心思,在看到珊娘迎出来时,都是一律的笑容款款。
十四娘更是抢着开口道:“十三姐姐好些没?我还当今儿一早能在老太太那里看到姐姐呢。”
十四娘这句话,虽然有暗讽珊娘不知道把握这最后一次机会的意思,但更重要的,她是想要让珊娘知道,今儿一早,她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要知道,虽说老太太只有两个亲生儿子,可老太爷挺能生,除了那两个嫡子外,还有五个庶子和七八个庶女。因此老太太膝下儿孙众多。若真要一个个全都过来请安,只怕是连老太太的院子都用上,也未必能全都站得下。故而除了住在西园里的姑娘小爷们之外,其他的小辈们,若是没有老太太的传召,可没这种请安的“殊荣”——而十四娘这句话的重点,便是在这里了。
十四娘的得瑟,珊娘还尚未有所表示,一向很有些目下无尘的七姑娘便听不入耳了。
她微一竖眉,摆出一副打趣人的姿态,伸手就去拧十四的脸颊,一边笑道:“你这坏丫头,这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十三姐姐身上不好,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心里定然已经很是不安了,偏你还这么刺激她!”
七娘这话可不是替十三帮腔的。若说起来,西园里的姑娘小爷间可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友爱互助,何况每年学考时,七娘总是万年老二,总比十三要低了一筹,如今眼看着十三娘要倒霉,她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帮着她说话?她之所以那么说,一则是因为十四娘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进驻西园的姑娘,她自然更愿意在十四进来前就在她面前竖点威风;另一则嘛,就是她从小被老太太言传身教,行事作派和老太太如出一辙。
而与其说老太太那里最忌讳的是兄弟阋墙,倒不如说她最忌讳的是相争时的吃相不雅——要知道,便是亲王,在面对乞丐时,也需得表现出应有的礼貌和教养——而如今虽说侯家缺了个爵位,可到底是五世钟鼎的勋贵世家,便是没落了,该有的气韵风度却是一样都不能缺。
十四这稍嫌粗鄙的炫耀手法,在高傲的七娘看来,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七娘是长房的嫡出次女,父亲是未来的族长,虽说她父亲和珊娘的父亲是一母同胞,可有着很强嫡庶观念的她,平时连成绩比她好的珊娘都看不入眼,又何况这二房庶出的、如今还尚未能够入住西园的十四娘。
不过同为嫡出的三房长女十一娘心里,就没七娘那么强的嫡庶之分了(可能因为她父亲原本就是庶出的缘故),相对于高傲的七姑娘来说,十一姑娘的行事风格则要更为谦和温柔。
于是十一娘绕过玩笑着的七娘和讨饶着的十四娘,过去扶住珊娘的手臂,关切问道:“最近你的精神好像真的差了很多。听说大夫来过了?是哪里的大夫?大夫怎么说?妹妹这到底是哪里有不妥?”
珊娘一边笑着把众人让进院子,一边答道:“谁知道呢,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脾胃不和什么的。”
七娘立马丢开十四娘,接过话道:“怕是春天到了,换季的缘故吧。最近我娘也老说没什么精神,大夫也说是脾胃不和,可见很多人都这样呢。”
四个姑娘寒暄着,便回到堂上分宾主坐了。
七娘又道:“可惜你病得不是时候,这春赏宴看来你是赶不上了。”
珊娘亲自从双元手里接过茶盏,一一给三位姑娘奉上,那唇角微微一抿,故意在脸上露出些许客人们大概很想看到的懊恼神情,心里却暗道:要不是赶着避开这倒霉的春赏宴,我也不至于冒着惹毛老太太的危险,这般仓促行事了。
若给她一点时间,她定然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叫老太太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可惜了。
“是呢是呢,”吃了七娘的一瘪后,十四娘只安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会儿又像满血复活了,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蹦跶着笑道:“我听老太太说,今年家里的春赏宴请了好多客人来,比往年都要热闹呢。”
她这般突显着自己和老太太的亲密,珊娘自是没什么反应,七娘和十一娘心里却被膈应得不轻。
于是十一娘眨着双纯净的眼,一脸惊奇地问:“真的?”
“嗯!”小十四得意点头,“我听老太太身边的人说,好像老太太的娘家,原阳孟家那边也有人要来。”
“啊,你连这个都知道?我竟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十一娘有些失落地道。
十一娘的表演太过逼真,叫深知她性情的珊娘忙不迭地低垂下头,借着呷茶掩去脸上的笑意——她这十一姐,是最会装佯扮像的了,任何事,只要不是已经摆上明面的,她便永远都不知道。
而比起谨慎多思的十一娘,七娘就心直口快了许多。她斜睇十一娘一眼,笑道:“你老是这样,别人不告诉你的事,你永远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昨儿我倒确实是听老太太提起过,好像说是咱大周的‘顶梁柱’,京城袁家是要来的。”
低头呷着茶的珊娘忽然就叫茶水呛住了。
“瞧你,也小心些呀!”十一娘忙隔着茶几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珊娘伸手捶了捶胸口,又摇手阻止想要上前帮忙的奶娘,却忍不住还是咳嗽了两声——这袁老大,到底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明明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这么蓦然听到,居然还是叫她呛到了。
就听到十四娘好奇问道:“什么大周的顶梁柱?”
“这你都不知道?”七娘带着鄙夷瞥了十四娘一眼。虽说有资格进西园的姑娘,头一条要求的便是相貌出众,但才情和知识也是缺一不可的。而就七娘眼下看到的,这小十四如今也就只占了这头一条……啊,不,连这头一条其实也不怎么够格。
她抬眼看看仍捶着胸口的十三娘,忽然发现其实十三看着要比十四顺眼多了。
“这‘顶梁柱’啊,指的是忠毅公袁老令公一家。”七娘道,“你可知道十五年前的漠洛河保卫战?那一役,老令公以七千袁家军抵住了辫子军近五万的兵力,等援兵赶到时,整个袁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也没叫辫子军占了咱的一寸土地,老令公和几个儿子更是全都殉了国。当今圣上亲自给袁府提了‘顶梁柱’这三个大字,还亲口把袁家军比作前朝的杨家将,所以如今大家才都尊称袁老将军一声‘袁老令公’。要说起来,这袁家跟咱家也算是有点亲,老令公的妻子,跟咱家老太太一样,都是出身原阳孟氏。老太太说,若论起年龄,那位还该叫咱家老太太一声姐姐呢。”
十一姑娘大概是听得入了神,竟不知不觉漏出一句话问道:“可咱俩家向来没什么交往啊?”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
七姑娘到底比十一姑娘活泼,抿着嘴儿看着她挑眉一笑,道:“现在是没有,可不代表将来也没有啊。”
她一边笑一边拿眼怪模怪样地瞅着十一娘。顿时,心思玲珑的十一娘就想到了什么,那小脸儿不自觉间竟红了。
如今住在西园里的三个姑娘中,七姑娘十六,最近正在议亲,对方是次辅家的一个孙子,据说才学不错(以后世的话说,就是个潜力股),虽说两家还尚未下定,可这事儿已经十成八-九。
而在她之下,便是十一姑娘了。
十一姑娘今年十五,袁长卿今年十六,倒正是年纪相当。
珊娘默默想着,不禁微微有些走神。
之后,十四娘倒有心想要挑着人出头,说一说珊娘即将会被放逐出西园的事儿,偏那两位姑娘早成了人精,不算计她就算她运气好了,哪还能被她算计到。而且西园有训:便是结仇下绊子,也要做得优雅从容,叫谁都看不出手脚。这会儿当面想要做手脚,偏还落了痕迹的十四娘,对上被老太太精心培育着的西园姑娘们,自然只能处处落个下乘。好在她还算乖觉,眼看着势头不对,只微微试探了一下也就消停了。
于是,这一次三位姑娘的到访,倒显得格外地亲密平和。
只是,等送走三位姑娘后,那两位举止优雅、风度从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失礼的话的西园姑娘,仍是达到了她们此次来访的目的。
姑娘们走后,便是心里仍记挂着各自前程的双元四喜她们,在听到袁家人即将来访的消息后,都忍不住聚在一处悄悄议论了几句,又何况其他人。
而后世有一句话,叫作“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许该叫“群众的脑洞是无穷的”),这般三三两两的悄声议论中,那被老太太半遮半掩起来的、袁家人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竟就这么渐渐被众人勾勒了出来。
到了晚间,珊娘洗漱上了床,连奶娘都忍不住和她嘀咕起这件事来。
“其实要说起来,这也能算是一门好亲事。”——可不,比起给人做填房的六姑娘,这桩亲事可真算得上是上乘的。
如果事实真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的话。
珊娘一阵冷笑,“什么好亲事!奶娘都不知道那袁家的内-幕,竟还说这是什么好亲事。”
“你又知道了。”奶娘笑道。
“我还真就知道!”珊娘翻身坐起,奶娘赶紧拿过衣裳给她披上,她这才又道,“那个孟氏,其实是老令公的续弦。老令公之前有个妻子,留下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和老令公都死在漠洛河了。不过好歹长子还留下一点血脉,但次子却绝了嗣。照理说,老令公的爵位应该传给长子长孙的,可后来竟传给了老令公的第四子,就是孟氏的那个亲生儿子……”
“咦?怎么会这样?!”奶娘一阵惊奇。
珊娘一撇嘴,“奶娘忘了?宫里可还有位风华绝代的孟娘娘呢!一点点耳边风,再加上那孟氏也是死了个儿子的,这事也就没什么难度了。何况当年那位长子长孙还不到一岁的年纪,便是传了他,以后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怕都能成个问题。总之,如今看来,这爵位是再不会传回长房了。而这袁家,有一点跟咱家很像……”
许是心里到底对袁长卿的冷漠存了恨意,珊娘的声音里带着几份她都没有意识到的刻薄。
“……要说咱侯家,穷的就只剩下了钱;那袁家呢,富贵得就只剩下了那点爵位。这一个想要钱,一个要地位,两边老太太一合计,哪有不一拍即合的。只是,咱家老太太想要借袁家的高枝,可人家袁家也不傻,人家还想要借个更高的高枝呢,偏咱家除了钱就没别的能让人看上的。奶娘您想,这种情况下,袁家哪会拿个正经能袭爵的公子来结亲?我看啊,也就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袁家长孙,袁大公子拿来凑合凑合的事。”
“这样啊……”
不管奶娘当初动了什么心思,听着姑娘这么一说,便什么心思都没了。所以奶娘的思绪只在袁家和春赏宴那里打了一会儿转,便又转回她家姑娘有可能会被赶出西园的事情上来了。
这么想着,奶娘忍不住就是一阵发愁,拿手捅着已经有些迷糊的珊娘道:“要不,明儿姑娘还是去向老太太低个头吧?万一真被送回去可怎么办?姑娘怕是要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为什么抬不起头?”珊娘带着几分迷糊道,“又不是被赶出去的,我可是自己不想留在西园的……”
奶娘一呆,这才明白,原来她家姑娘是存心的!
“哎呦!”奶娘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呼。
已经半迷糊的珊娘嫌她吵,推着她道:“奶娘去睡吧。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您怕什么。”
“这倒是。”小姐控奶娘立马变得眉开眼笑。在她眼里,她家姑娘简直是无所不能,只要是她家姑娘想做的事,她便会无条件支持。
不就是离开西园住回家去嘛,多大的事!
“这不就得了,”珊娘翻了个身,口齿不清道,“奶娘放心,没了他袁长卿,我们只会越过越好。”
第五章 珊娘懂的
珊娘以为,以五太太那不问世事的性情,等得到消息再派人来接她,怎么也该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不想第二天还不到午时,老太太那里就有了动静。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挺爱热闹的。老太太的屋里一如既往地一派欢乐祥和。珊娘进屋时,不仅是有着正经西园编制的七姑娘和十一姑娘在,那预备役的十四姑娘也在,同时还有大哥哥家的小预备役大妞妞,以及如今正管着家的大太太陈氏和她的儿媳大奶奶赵氏,众人一同在老太太面前承着欢。
见珊娘进来,众人的笑声微不可辩地滞了一下。看着众人那不知是真同情还是假同情的眼色,珊娘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安慰着自己——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她就再也不用强打精神,应付这些不想应付的人了。
“小十三儿来了。”被十四姑娘和妞妞一左一右围着的老太太冲珊娘招了招手,笑得仍是那么慈眉善目,“快来快来,前儿我怎么说来着?没想到竟真叫我说中了,你父亲母亲果然在家想你了,这不,派人来看你了呢。”
竟只是来“看”她,而不是来“接”她的?!
珊娘眨了一下眼,抬眼看向老太太时,便只见老太太那松驰的眼皮下,一双依旧晶亮的眸子里带着种审视的神情。
于是珊娘便知道,有麻烦了。
显然,隔了这两日,老太太的怒气散去后,此时多少有点回过神来了。
——也是,往日西园姑娘里最有前途、最是听话、最求上进的十三姑娘,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这么懈怠懒散了呢?总得有个原因吧!回过神来的老太太这会儿心里不存疑才怪!
看来她若想要从西园脱身,还得再努把力才行。
珊娘想着,便笑弯起那双柳叶媚丝眼,也不去看堂下那两个显然是她母亲派来的妇人,只迎着老太太伸出来的手,过去笑嘻嘻地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大伯母和大嫂赵氏见了礼,再回身跟众姐妹们招呼了,最后逗着大妞妞叫了人,这才状似无意地挤进老太太和十四娘的中间,把原本挨着老太太的十四娘往旁边挤了挤。
她的这番表现,显然叫老太太觉得,她还是有心在自己面前争一争宠的。于是老太太只装作没看到十四那几乎黑了半边的脸,拉着珊娘的手问道:“才刚你大伯母还在说,这一回的方子是大德堂的奎大夫给开的。那奎大夫可是从太医院里退下来的,一把脉息自是没话说,你吃了可觉得有起色?”
珊娘岂能听不出来,老太太这是在给她垒台阶?
话说,老太太这人,珊娘其实还算是有些了解的,那性情脾气最为刚硬,容不得别人的半点忤逆,便是珊娘的生父五老爷,明明是老太太的幺儿,照理说应该是最受老太太宠爱的一个,却因他生性疏懒,不听老太太的教导,而被老太太放逐出侯家的权力层之外,如今也只在家当个米虫罢了。
至于珊娘,这么几次三番地怠慢老太太,换作别人,老太太怕早就翻脸了,偏这一回居然竟还肯再给她一次机会……
珊娘觉得,这份看重实在是有点“重”……
这份“看重”,若是换作前世那个仍是很有“上进心”的十三姑娘,怕早就感激涕零了,偏如今的这位已经“大彻大悟”,只漫不经心道:“就那样吧。大夫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叫我慢慢将养着呢。”
老太太掩于松驰眼皮下的眼立刻锐了几分。这么一仔细打量,老太太觉得,她好像知道了这丫头是出了什么毛病——无非是这几年都做着西园里的第一人,叫这小十三儿的尾巴翘上了天,如今变得“恃才傲物”起来了!
要说老太太之所以这么两次三番地破了自己的规矩,除了因这小十三虽说是庶出,身上到底流着自己的血脉之外,还有几分惜才的意思。只是,老太太也深知,便是再有才学的一个人,一旦变得任性高傲失了分寸,不懂得“恭顺”二字,那么这人即便再优秀,也是要不得的。
显然这小十三儿是这些年叫她给宠坏了!
这么想着,老太太的神色顿时又淡了几分。
——也好,人有了比较,才会知道什么是该珍惜的。且放她回去好好过一过那跟西园里不一样的日子吧!
于是老太太放开珊娘的手,指着堂下那两个妇人道:“那是你父亲母亲派来的人。”又对那二人道:“你们姑娘来了,你们老爷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珊娘回头看向堂下,只见堂下站着两个婆子。一个约五十来岁,生得高颧骨薄嘴唇,看着有些刻薄相;另一个约四旬左右,团团的脸儿看着倒是挺讨人欢喜,只是那有些飘忽的眼神叫人觉得,此人定然不是个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