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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期已到。
少年乞儿早已在凉亭中等候,他等的时间有点长,微微有些不耐烦。但是一想到崔锦背后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出来,暗暗地搓搓手,在凉亭里踱步徘徊。
蓦然,他眼前一亮,大步离开凉亭,喊道:“姑娘你总算来了。”
崔锦颔首。
她也不多说,开门见山便道:“你且说说这半月来打听到什么了?”
乞儿的眼睛又亮了亮,只听他道:“姑娘,我打听到的东西可多了。”他搓搓手,却是盯着崔锦的腰间。同色系的腰带上系着一个荷包。
崔锦哪会不知他的心思,顺手从荷包里摸出一金,却也不给少年乞儿,反而是在手中掂量了下,而后握在掌心。
“说吧,钱财少不了你的。”
乞儿咽咽唾沫,说道:“那人姓方,是方家村的打铁郎,他离开洺山后就回了方家村,整整三日闭门不出,第四天的时候才开了屋门,挂上打铁铺子的旗幡,做了几日的生意。到了第七天,他开始打磨自己的剑刃,也没有和别人说话。我向方家村的人打听,原来那人的双亲几年前就与世长辞,独自留下他一人,还有打铁的手艺。村里的人还说他生性孤僻,除了接生意之外就不与其他人说话。”
崔锦听着,问:“然后呢?”
乞儿看了眼她的掌心,说道:“第十天的时候他带着打磨好的剑刃离开了方家村,来了樊城。他一直徘徊在赵家府邸的门前,有人见到他了,他就躲开。再后来,赵家郎君出来了,那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但是看得出来赵家郎君和那人都很生气,最后赵家郎君偷偷摸摸地给那人一些钱财,那人才离开了。”
乞儿说话的时候并不敢看着崔锦,只好一直盯着她的掌心或是地面。
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崔锦面色变得格外古怪。
“哪位郎君?”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乞儿想了想,说道:“赵三郎。”
赵平在赵家排行第三。
崔锦抑制住发颤的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当真没有看错人?”
乞儿道:“怎会看错!赵家三郎的姿容放眼樊城也寻不出一个,我认错姑娘你也不会认错赵家三郎!”
崔锦再次深吸一口气。
她平静下来,说道:“你这次做得很好。”她展开掌心,乞儿接住了一金。她又从荷包摸出半金,道:“你再替我做一事,这半金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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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晓得她为了两金变卖了自己的衣裳还有首饰后,阿爹卖了书房中的一卷竹简,得来二十金,全数给了她。
阿爹将二十金给她的时候,还问:“为何对乞儿如此大方?即便不给一金,就算是只给几斗米,乐意为你办事的人亦数不胜数。”
她说:“我表明了以赵知府的身份办事,自是不能吝啬。钱财上大方了,他们方不会猜疑。”
阿爹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竹简之珍贵,崔锦自是知晓。
阿爹平日里也极其疼惜,然而却为了她变卖了一卷。虽然内容她与大兄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但这是可以流传后代的圣贤之书呀。
崔锦下焦山的时候,心情很是感慨。
她活了十几年,头一回感受到黄白之物虽俗,但缺之在世间则寸步难行。
没有黄白之物,举步维艰呀。
她得想个法子赚取金子。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事尚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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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归家,从后门溜了进去。她唤阿欣打了盆水,洗净了面上的妆容,随后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之前她的衣裳都变卖了,这一套是阿娘扯了布帛,新做的衫子和下裳,颜色微微有些暗淡,裙摆绣了七八朵争相斗艳的花儿。
尽管不是一套可以拿得出台面的衣裳,但这个年纪的少女无论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阿欣问:“大姑娘是要去见赵家郎君吗?”
“是。”
阿欣又好奇地看了看崔锦。
平日里大姑娘去见赵家郎君时眼睛必然是熠熠生辉的,两颊偶尔还会有女儿家的娇羞,在菱花铜镜前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精心打扮后才提起裙裾快活地走出家门。而现在大姑娘就这般素着一张脸,虽说也是顶顶好看的,但她面上却无见到心上人的笑容与娇羞。
她说:“外头的月季花开了,可以簪一朵,衬上大姑娘乌黑如云的发髻,一定好看。”
崔锦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这样出去,你也跟我一起。”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申时前便能回到家了,走吧。”
茶肆中人声鼎沸。
店小二见到崔锦,连忙前来招呼,极其热情地道:“赵三郎就在二楼的雅间,小人带姑娘前去。”小二是认得崔锦的,几年前茶肆招小二,多亏了崔元教他识字,他凭靠认出寥寥数字在众位应招小二的人中脱颖而出。后来他去崔家拜谢,有缘在小院中惊鸿一瞥,于是记住了崔锦的容貌。再后来,得知赵三郎追求崔锦时,他还隐隐有些失望。
崔锦道了声“谢”,与小二还有阿欣一同上了二楼。
门一开,崔锦第一眼就见到了赵平。
他今日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裳,是时下燕阳城中诸位郎君最喜欢的样式。他微微一笑,说道:“阿锦,你来了。”
平日里崔锦必会脸红心跳,然今日却心如止水。
她当初心悦赵家郎君,乃因其貌,在茫茫人海中他随意一站便是鹤立鸡群,那般区别于俗世的容貌让她一见倾心。可如今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笑容,她心中只有四字——人面兽心。
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她提起裙裾,迈入雅间,面上浮起笑意。她道:“赵郎近来且安?”
赵平说:“无阿锦陪伴在身侧,我又能如何安?”他想握住她的手,许久未见,那一双纤纤素手依旧修长而白皙,像是羊脂白玉一般。他晓得只要轻轻一握,那一双白玉般的手软如云絮。
他心痒痒的,喉咙间像是有一把火在慢慢地烧着。
然而,还未碰到她的衣衫,她便不经意地转了身,微微垂下头,长叹一声。
他只好先打住念头,问:“阿锦怎么长吁短叹?莫非是见到我心中不喜?”
崔锦说:“赵郎有所不知,我爹险些遭人所害。若非得高人相救,恐怕此刻早已生死难测。”
“高人?什么高人?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爹还认识高人?”
崔锦眨眨眼,说:“我也不知呢。可你也知我爹是汾阳崔氏的庶子,虽然已被逐出,但血缘关系却是无法扯断的。阿爹回来时也没有多说,只是长叹数声,感慨家族庇佑,方能侥幸逃过。”
赵平大愣。
“你的意思是崔氏的本家想接回你爹?”
崔锦说:“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兴许不是。不过即便是,阿爹也不会回去的。”似是想起什么,崔锦又道:“赵郎赵郎,我阿爹又不曾树敌,你说会是谁想杀害我爹呢?”
赵平有些心不在焉的。
崔锦说:“赵郎,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被阿爹发现了,阿爹定会生气的。”
赵平点点头,也不曾挽留。
他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崔锦看了他一眼,扭回头时面上笑容全数敛去。赵家势大,赵平虽为庶子,但始终是知府之子。
画中的神技,也并非完全由她所控。
她并不知下一幅画会出现什么。他若再想耍手段,她下一次未必可以防得住。但搬出汾阳崔氏,想来他也会有所忌惮,晋国五大名门望族之一,莫说他一个区区知府之子,即便是皇帝之子也会有所忌惮。
如此一来,也能安生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