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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了我们去得早,到了皇宫也不算迟。
宫里刚刚点起晚灯,两个小太监引着我们到了一个树影婆娑的院子里。那地方叫“琼林苑”,据说皇帝请读书人吃饭,大多是在这院子的回廊里摆宴席。那回廊曲曲折折,中间一是个八角亭子,矮矮的栏杆外面种了些梅兰竹菊。现在这时候只有兰花在开,暗暗的香气在栏柱间流转。
我向来喜欢植物多过动物,这一进来,眼睛就没离过廊边那几株散着异香的兰草。
皇帝自然是要最后一个到的,所以十几个进士三三两两地站着寒暄,说的除了“久仰”还是“久仰”,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又过了片刻,有太监喊:“翰林院韩学士苏学士到——”
声音未落,那些个进士饿狼扑羊一般冲过去喊“大人”。
也难怪,韩笑卿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苏青溪是未来最有可能的掌院学士,他们不扑就是傻子了——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和崔叔闻都气定神闲地站在后头没有扑上去……
我们远远地站着,各自盯了个人。我盯着苏青溪,崔叔闻盯着韩笑卿。
好吧,就算不想爬上去了,站在山脚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我把眼神移开,去看他旁边的韩笑卿。
韩学士三十七八的模样,脸上五官和一身官袍都端正得近乎刻板。脸蛋美则美矣,却是雕刻出来的塑像那种美,少了几分灵气;就连他身上那身官袍,都仿佛是他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跟他那张脸倒是和衬得很;倘若他生在二十世纪,做外交部发言人再合适不过。但是再仔细看看,他虽然模样刻板,眼神却不刻板;寒暄之间,已经把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崔叔闻脸上。
崔叔闻抬脚走了过去,拱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晚生崔叔闻,参见韩大人,苏大人。”
那两个人一齐抬手,韩笑卿说:“崔状元客气了。”苏青溪抿着嘴,顿了顿才问:“崔状元,你我可曾会过面?”
我脚一软。
三年前苏青溪曾经用毒药胁迫我和崔叔闻为他给卫修仪下毒。那时我们都还是一副小孩样,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他总不至于还能认出我们来……
一想到这,我忍不住往一根柱子后面退了一步。
那边崔叔闻理直气壮地说:“苏大人,晚生今早在金銮殿上,有幸得见过大人一面。晚生久闻大人的诗文乃天下一绝,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瞧他这马屁拍的……我不用吃那些先摆出来的葡萄,牙根就先酸倒了。
苏青溪大概早已听厌了这些话,只淡然一笑:“崔状元,你我今晚之后便要同朝为僚,不必客气。”
我看到崔叔闻似乎也是呼了口气。
我正想溜走,就听到韩笑卿的声音问:“崔状元,刚才听苏学士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当初在殿试的时候见过你一次,那是就觉得你很面善呢。”
对了。
崔叔闻他爹,是奚国的前前任丞相。那些年纪大些的官员,一定还记得他的样子。
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呢?素羽为什么要另外给他伪造一个身份?
难道说……他用原来的身份不安全么?可是这样回到朝廷中,被人认出来的机会也很大啊。真是太冒险了。
我这边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见崔叔闻不慌不忙地说:“也许晚生的相貌,像韩大人见过的某人也说不定。天下的人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嘛,这也算是晚生和大人的缘分了。”
呼,说得倒挺溜。
果然韩笑卿没有再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怎么不见谢榜眼呢?传说你们二位同出一门,同行同止,很是亲近嘛。”
他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慢,慢得让人怀疑他还有别的什么言外之意。
得,原来我和崔叔闻的绯闻已经传到未来顶头上司的耳朵里去了。
崔叔闻随口就找了个理由出来:“怀真他酷爱兰草,今日一到这琼林苑中,两只眼珠里就没离开过园子里的兰花,现下不知跑去同哪株异草仙株私会去了。”
我一听,赶紧探出脑袋去,继续看回廊外的那一丛兰花。
苏青溪不痛不痒地笑说:“你们二位可谓相知甚深。”
那边有脚步声过来,我适时迎了上去,正正地望进苏青溪眼里去,然后拱手弯腰,毕恭毕敬地行礼:“晚生谢怀真参见韩大人,苏大人。”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崔叔闻叫了我一声“怀真”,他眼里突然露出的杀意。
但是他现在只是挥袖拱手,动作流畅得有如行云流水:“谢榜眼客气了。”说着,两只眼睛盯在了我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我不住地对自己说:普通的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一下子长到这么大,他不会认识我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好容易稳住了心神,挤出一个笑脸来:“苏大人,久仰了。”
他的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仿佛憋了许多话,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顿了片刻才点点头,问:“方才我听崔状元说,谢榜眼也酷爱兰草么?”
好吧,花花草草确实是个安全的话题。
我说:“酷爱谈不上,但是平时看到了珍奇的品种,总喜欢多看两眼是真的。”我是个实在人,说的是实在话。
苏青溪脸色慢慢和缓下来:“本官平日里也好侍弄花草,舍下倒也有几株兰花,虽然比不上皇宫御苑内的珍奇,却也另有奇趣,不知谢榜眼有没有兴趣光临寒舍,品评一二?”
我连忙客气摆手:“晚生那里就能品评了——开开眼界倒是真!”
如此这番一阵寒暄,云淡风情,万事和谐。等到苏青溪被一个官儿叫开去,我弯腰恭送,一下子就直不起来了。韩笑卿居然伸手过来扶了我一把:“谢榜眼身子不舒服么?”结果就是,我要指天发誓我只是刚才站久了现在有点头晕多谢大人关怀……一番表示之后再回过神,苏青溪已经没影儿了。
我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就算不爬山了,站在山脚看看风景都是这样的累人。我对崔叔闻笑说:“看来看去,还是自家门前的小山包好啊。”
他一脸不解:“什么?”
我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指:“以后再说。”
一条黄色的人影闪了进来,我微笑着看苏青溪不动声色地朝那人走了过去。
还好韩笑卿他们两个来了之后该来的官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每个人打声招呼,互相问问最近如何,就已经够把时间拖到皇上驾到。说到这皇帝,我还真有点头疼。今早背他叫去查户口似的一问,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特别是那一句成亲了没,现在一回想,背上都会出汗。
所以这一次我跟着大伙跪下去喊吾皇万岁的时候,喊得特响亮——
皇帝大叔,我对你老人家可尊敬得很,你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哪!
上头李大太监喊了平身,抬起头就看到皇帝已经坐在了亭子里,仍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袍的年轻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苏青溪。
我不由得暗道:“怀安哪怀安,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没把人追到手,你也算没用了。”
再看苏青溪,正好瞧见他给奚怀安递了个眼色,然后低着头退到一边去了。亭子前的廊下两边各摆了一排桌子,臣子坐一边,进士坐一边,泾渭分明。奚怀真就坐在皇帝下首,不过看样子……他也许会更乐意坐到苏青溪旁边去。可惜呀可惜,苏青溪跟他顶头上司同席,我这个标准的旁人看了都替他们揪心。
我旁边那个,不用说,当然、一定、肯定、绝对……是崔叔闻。
现在崔叔闻就看着对面的韩笑卿发愣。
坐定之后,我在桌子底下捏了他一把,耳语:“你口味越来越独特了。”
崔叔闻一把拧回来,不说话。
我加上一句:“其实我觉得皇上也不错——”
这回挨的不是拧,是用指甲掐,痛得我差点当场骂娘。亏了我在被他骚扰蹂躏这么些年之后已经练出一身挨火烙都能不动声色的本领,不然今天我这张脸就丢到齐国之北去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喝不出来是什么茶,味道怪怪的。奇的是喝下去之后,刚刚挨拧挨掐的地方居然就没那么痛了。果然是皇家的东西,连茶都能当镇痛药使。
然后我又想,真不愧是皇家的茶,不但能当镇痛药,还可以当安眠药。我两个眼皮开始打架,脖子有些软了,几乎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就在我要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崔叔闻的手在后面撑住了我。我脑袋一歪:“我不行了……借你肩膀靠靠。”
合上眼皮之前,我还听到周围一阵混乱。然后万籁俱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处软软的地方,头顶是一顶半透明的藕色帐子,外面点着昏黄的灯,两条黑黑的人影映在帐子上,看得我心惊肉跳。因为,其中一个人手上,似乎是拿着一把刀。
然后我听到皇帝的声音说:“割吧。”
我联想到今天早上皇帝问我成亲了没,顿时全身都湿了——汗的。
据我所知,如果一个男人在皇宫里面一定得被割掉点什么,那一定是——
我张大了嘴巴想叫出来,才发觉自己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想动,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然而那个人已经举着刀走了过来,一手撩起了帐子。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啊……我不要做太监啊……话说我那玩意儿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用过可我也没想过不要它啊啊啊……皇帝老儿你要敢真割了老子的老子割你全家——
有个肥肥软软的东西搭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把我的手拽了出去,悬在半空。
——了不得,难道是要割我的手?!
那也不行啊,我还要穿衣吃饭读书写字哪……割哪都不行!
只听到轻轻“咯”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床前的地上。话说皇帝大叔啊,你老人家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要我做太监断我手脚是不行的,别的都好商量……
突然有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小指,指肚上面细细的一阵痛,跟着“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
呃……难道说……皇帝其实是个吸血鬼……现在我是他的……晚餐?!
然而只这一声“叮”之后,我的手指就被放开了。刚刚被割破的地方有被什么东西缠上,然后整只手都被塞回了帐子里。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原来人家只要一滴血啊。
可是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你是皇帝啊,你说要我一滴血我敢不给吗?这样折腾会吓死人的——
还好手指被包上之后就不怎么痛了。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还能从看看外面——刚才割我手的那个人弯腰从地上捡了什么东西起来,放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朝皇帝一躬身:“皇上——”
他大爷的,原来是李幸这死太监!
皇帝“嗯”了一声,半死不活地说:“我自己来吧。”
——话说他要干什么?
他们站得太远,我怎么转眼珠子都看不到了。过了半天,我听到有人重重地坐下的声音;李幸用又惊又怕的声音喊了一声:“皇上,这……他真的是……”
皇帝的声音倒还挺冷静的:“先把他送到碧华楼去,叫何昭带一队人去看着……礼部那里……就说喝多了,得了急症,在宫中医治。等去雍川的人回来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