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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摇摇晃晃的,我终于还是睡着了。睡梦中又到了个软软的,很暖和的地方。梦里面自己头枕一根香蕉,怀抱一个苹果,睡得非常之惬意。
我惬意之中有有点难过。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我和几个山下村里的小儿玩闹时,说到各自生平最大的愿望。我那时候刚刚学会说人话——还是跟庙里的老和尚学的,文绉绉的那种——张口就答:“每日醒来,头枕香蕉,怀抱苹果,此生无憾矣!”
那几个小儿顿时张了血红的大嘴巴笑得天昏地暗。
想不到眨眨眼睛,光阴飞逝,这世上男人的发型莫名其妙地从长头发变成秃了半边,又从半边秃头都变成短发,我居然又梦到了。
再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用爪子探探身边,原来还是在笼子里。只不过这笼子似乎还在上下移动,又像是在一直往前。难道是黑心小白脸已经带着我下车了么?他现在这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黑心小白脸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我就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响声,跟着是“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莫非是黑心小白脸到家了?
笼子终于放在了一个平稳的地方,只听到喳喳几声,我终于重见光明。谁知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我忍不住扬起两个爪子挡在了眼睛上面。
我听到黑心小白脸那里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闷笑:“唔……真可爱。”
我放下爪子,愤怒地往他那个方向扬了扬。
他坏笑着走开。我看看周围,觉得这黑心小白脸住的地方倒还能入眼。
只见自己的笼子正摆在客厅一角的地毯上,后面是米色的沙发,前面是个雕花铁架的玻璃茶几。沙发上面除了两个颇旧的抱枕,便没别的东西了。那茶几上也是干干净净,上面没有烟灰缸。
不久黑心小白脸就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提了一只箱子。
白色的箱子,上面有个红色的十字。
他打开笼子一手把我托出去用力按在了地毯上,另一手却抓起了我的后左腿,这……这是要……
“野生的狸猫啊……哼,就你这点出息,就算不被人抓到,也会被猛兽吃掉吧?”口气非常轻蔑,非常不屑。
我拧回头,用悲愤的眼神看他。
“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本来想在山上放了你的,但是想到你腿上还有伤,就算了。你好歹是我买回来的,不能便宜了别人。嘿嘿,要是让那个餐馆的老板再看到你……你还是要进别人的肚子的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超大号虾丸。想起来我就一阵窝火。不行,等我再回森林公园去,非去找找那死虾丸的晦气不可!
后左腿上突然一片凉凉的,想必是那黑心小白脸在用酒精给我消毒伤口。我用力挣扎,结果整个身子都给他压趴在地毯上了。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处!
他用蜜糖一样又黏又甜的声音说:“好啦……别动啦……我又不想吃你……不要动啦,我不会伤害你啦……”
伤口处突然一阵微微的刺痛,不知道是不是黑心小白脸正在往上面抹药水。只听到他换了副轻佻的腔调说:“这就对了……你骨头没断,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我脑袋歪在一边,正好看到那黑心小白脸正抽了一卷绷带出来,缠到了我后腿上。脸上的表情倒挺认真。到了后来,大概是因为他单手不能打结,索性换了膝盖压在我背上。我给他压得鼻子嘴巴都歪到了一边。
那只膝盖终于撤开了,但是立刻又有一只手按到了我背上,然后两手合着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又一下塞进了笼子里;还顺手把苹果核和香蕉皮都拿走了,扔在茶几下面的纸篓里。
我头皮一炸——还好,他仍旧把那铁钩钩在了比较松的那一根铁丝上面。
我故意面向他,伸了个懒腰,然后趴在了两个爪子上面,开始装睡。
嘿嘿,他看我睡着了,也该自己洗洗睡去了吧?那我就有机会逃走了,哈哈!
谁知那边好久都没有动静,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再动弹——不知道是不是又发呆发得神游天外了。这本来应该是我精神最好的时候,居然给他弄得都有些真的想睡觉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警醒起来。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夜行动物啊,怎么可以在晚上睡觉!
终于听到一个轻微的响声。我忍不住眯开一条眼缝看前面,只见黑心小白脸居然抱着那个药箱,还在看着我。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松弛了下来,没有表情,却仿佛很舒适。
好吧,我承认他手艺不错,我的后左腿现在舒服了许多。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啊……话说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应该对着女人发呆才对吧?可是我非但不是女人,连人类都不是啊……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一秒钟的沉静之后,轰鸣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我打个激灵,只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有一句遗忘了很久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冒了出来。
我甚至不记得这是谁说的了。
我只记得那人留着长长的头发,穿一身土布蓝衫,喜欢在林子里闲逛。有天他轻轻抚着我的脑袋,手指还故意轻触着我的耳尖,用低沉的声音说:“怀真,怀真,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你倒不必一味地躲避……只是有两类人,你切记千万不要招惹……”
我把脑袋在他手心蹭蹭,这是在问:哪两种人?
他轻笑:“一是肚子饿的人,他们会吃了你;一是寂寞的人,他们会吸走你的灵魂。”
这黑心小白脸,一人独居,自言自语,无疑是后面一种。
但是现在想想……那个蓝衣人,又何尝不是。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雷声响得仿佛能把整个大地震成碎片。我忍不住拿爪子遮住了耳朵。只见黑心小白脸终于抱着药箱站了起来,走去一边拉上了乳白色的窗帘。
趁他背过身子,我立刻伸爪子过去挑了挑那铁钩,它很识相地动了一下。
还差那么一点点……
黑心小白脸又转回了身,眼光柔柔地从我身上扫了过去,终于走开了。然后他拉开一扇门走进去又反手关上,里面立刻便传出来一阵水声。
我再挑,那铁钩总算是肯松开了。只要我脑袋一顶,两腿一攀,立刻就可以从这笼子里出去。到时候,嘿嘿……
不久黑心小白脸出来了,关了所有的灯之后,直直地进了另一扇门。然后那门里的灯也灭了。我静静地卧在黑暗中,等着他熟睡。
我打量着周围,开始考虑从这笼子里出去以后,该怎么从这间房子里出去。然而想了没多久,突然就发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快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
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
因为一不小心被看林人抓到,又被看林人卖给了超大号虾丸,再被超大号虾丸转手卖给了这黑心小白脸,又被小白脸带着走了半天路,我头晕脑涨之中,竟然把这顶顶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倘若再想不起来,结果必定会很难看——不是我把这笼子挤破了,就是这笼子把我挤成一坨肉酱。
我再也没犹豫,趁身体发生变化之前,迅速顶起了那盖子,从笼子里面蹿了出去。
不行,现在跑出去的话,被外面的人看到就不好了。这毕竟不是在森林公园里,有茂盛的草木可以遮挡一切。
我迅速看了看周围,随即跑到了一扇门里。那里面原来是间卫生间,里面的东西简单得很,不过是一个浴缸,一只马桶,一个洗手台。我在浴缸里面放了一小半的温水,跳进去泡着,静静等着身体的蜕变。
唉,蛇蜕皮还只是每年一次呢,算我倒霉,这样的变化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如果像地球公转那样一年一周,或者像太阳系在银河旋臂上转动的周期那样长……或者完全不用变化,该多好啊。
我泡在温水里,骨头就像是被敲碎了又重新铸合,每一寸的皮肤都像是被剪碎了又重新缝上。我趴在那里不敢出声,牙关紧咬得满口都是血腥味。
仿佛已经过了十年百年那么长,我终于可以动动手脚,放满温水把自己洗个干净。再站起来的时候,就在浴室雾蒙蒙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少年。
一个瘦瘦的,赤裸着身体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