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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的寿阳城已经很冷了,寒风萧瑟,加之此处位于高山和三条河流的交汇处,每日清晨和日暮时分,刺骨的冷风如剑刃一般刺上来,萱城出城视察的时候都选择在午时,这一日依旧在日头高升之时,萱城要出城,明月要跟着,萱城拒绝了。
最后,走出寿阳城外的依旧是一双人。
只不过,萱城选择带着苻坚从项城带来的连成衣,因为他觉得到了这时应该有一些话要与他说。
二人沿着寿阳城外东南方向的河流而往上游而去,即便到了冬日,可因为这里地处南方的淮河流域,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的。
你为何要支开陛下?他们坐在河边,就像曾经有段日子,萱城带着身边的二人一同穷游北国大地那般,那个时候,他们三人也会依靠在一起,会在河中泡澡,会捉鱼,会把河水当做最干净的洗脸水。
萱城望着前方缓缓流动的这条河流,没有直接回应他这句疑问,自己却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吗?
连成衣摇头。
萱城于是将脸擦进了他的肩膀上,沉声道,淝水。
还不等连成衣回应什么,萱城自己又在说了,我将你带到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以往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可能都不算数了,我不能跟你去蜀地斗地主打麻将了,如果有幸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在那个世界去一次成都,好好的跟着那些人学习打麻将,还有,慕容永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我对他,也终究欠一个解释,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连成衣再一次的掩住他的嘴,眼里是令人看不懂的坚定意味,我说过,不必如此的,真的。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也不要来像那样的一次冲动的穷游中国,我不想再伤害你,也不想对不起慕容永,人这一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能超越世俗把握机会好好的爱一场呢?当初我为了逃避他而选择离开他,如今我却后悔了,时间太短了,我都没有和他发生点什么浪漫的事。
他忽然抓住连成衣的手,你走吧,离开战场,去平阳吧,他还在等着你。
连成衣摇头,我不会走的,我早就说过的原意跟在你身边,就把慕容永留给慕容冲吧,算我怜悯他的唯一礼物。
你没必要跟着我送死。
你不会死的,无论如何,我会护在你前面。连成衣又用坚毅的眼神。
萱城看了他良久,终究还是没能扭过他的意志,只是将一双颤抖的想要去抚摸却最终不敢去触摸对方身体的手僵直在了半空中。
他谁都对得起了,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连成衣。
夜色撩人,在这高山下方的河流中蔓延开来仿佛那神秘优雅的神仙境地,雾气腾空而起,河水涓涓流过,月光流泻而下,河边的草丛中稀疏花朵摇曳生姿,而在河岸边上跪着的二人此刻却成了这淝水河畔最迤逦美妙的一段风景。
正是萱城和他这具身体的哥哥。
弟弟可记得老君山下的那个宛族村落吗?
萱城无声点头。
村民说的那个美好的故事,阿泽和阿沼结拜后相约离开的故事。
萱城道,记得。
生当同榻,死党同穴。二人不约不同念出。
当初阿泽阿沼兄弟在河川祭祀神灵拜过天地,结为契约,今夜,我们便做一对新人吧,来。他抓住萱城的手,将二人的距离拉的很近,似乎都要肌肤贴在一起了,他的声音很激动,从来都没有过的颤抖,我们来结拜吧。
萱城挤出一丝苦笑,你我本就是亲兄弟,还能结拜什么?
苻坚一手拢着他的手,一手揽住他的肩膀,用着低沉又温柔到极致的声音道,拜天地,从此以后,你便真正是我的人了。
我做到了小时候说的话,我娶你。
月亮被挡住了一半娇羞的脸,天色愈发黑了,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弟弟的脸色了,可他用脸贴住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以往一直冰冷的肌肤终于滚烫了一次。
民间结婚都要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父王和娘都走了,我们拜不了高堂,我们来拜天地吧。
他拉着萱城的手,萱城望着他的眼睛。
好。
他答应了。
月色这时候又亮了,露出了娇羞的半脸,将这一对在河边拜天地的兄弟二人照的清清晰晰。
他们那么认真,那么虔诚,那么执着,那么荒唐,那么不顾伦常
哪有兄弟二人拜天地结婚的道理?
可他就这么做了。
千古奇闻,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对上这条河对岸的高山虔诚的跪拜,最后面对而跪,望着彼此的眼睛,拜了下去。
礼成。
苻坚将自己的弟弟搂在怀中,就那么温柔的拥着,萱城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得他碰碰的心跳声,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一贯又温柔又霸道,就像他这个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至柔至刚,柔到极致他对天下人都像是亲子一样,刚到极致,他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牢牢的箍住。
萱城在他的怀中许诺,从今夜起,让我死都可以了。
那天晚上,他们就在这条河边坐了一夜。
人生最美妙的一夜,不就是洞房花烛夜么
然而,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大喜。
而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噩耗。
梁成在洛涧被杀,洛涧失守。
谢石在洛涧25里处驻扎,他认为秦军强大,便打算建立营垒,据守要害,仅仅通过切断秦军的南下运粮通道来坚守不战,但是就在此时,他忽然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秦军的度支尚书朱序至晋军劝降。
朱序本应感谢苻坚的恩德,苻坚在离开项城大营的时候,派身边的朱序前往谢石处,试图说服谢石归降秦军,朱序在苻坚面前唯唯是诺,可一旦谢石跟前就换了一副嘴脸。
朱序对谢石说的是,秦军虽有百万之众,但还在进军中,且分散各处,如果兵力集中起来,晋军将难以抵御。现在情况不同,苻坚驻扎在项城,苻融却在寿阳,梁成则在洛涧,而慕容垂还远在郧城,晋军此刻应趁秦军没能全部抵达汇合的时机,迅速发动进攻,只要能击败其前锋,挫其锐气,就能击败秦百万大军。
谢石还是不敢贸然进军,这时候晋辅国将军谢琰却建议谢石接受朱序的建议,谢石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接受了朱序的建议,决定转守为攻,主动出击,派遣晋鹰扬将军、广陵相刘牢之精选五千北府兵,向洛涧发动了进攻。
十一月十一日夜晚,就是他们在淝水河畔坐了一夜的时候。
梁成作战经验丰富,就在刘牢之率军距洛涧十里的时候,梁成已经发觉了,他命令大军在洛涧西岸严阵以待,刘牢之在万不得已中决断趁着夜色奇袭洛涧,沿河列阵的秦军在夜色中不知道晋军的人数多少,只听得敌军如惊涛骇浪般冲了过来,冲杀速度之快仿佛闪电,秦军发生骚乱,梁成驰马奔到最前试图制止骚乱,结果正好撞上了刘牢之的主突击方向,在混乱的黑夜中,秦军一时分不清敌友,梁成调动指挥不便,刘牢之却趁机奔至梁成身边,二人交手,身经百战从无败绩的梁成竟然被刘牢之斩杀,主将一死,秦军愈发混乱不堪,争先恐后的想淮河北逃去,刘牢之趁着秦军混乱,分兵穿过秦营南面,绕到了秦军背后切断秦军的归路,失去指挥的秦军在发现晋军出现在背后时,惊恐万状,顿时崩溃,慌不择路,纷纷涌入淮河,骁勇无比的北府兵在刘牢之的指挥下阻断淮水渡口,在淮水岸边生擒了梁他、梁悌、王咏、王显等十名将领,秦军死伤上万,有一半士兵在混乱中自相踩踏而死,掉入淮河北淹死所有军器辎重被晋军缴获,洛涧防线不复存在了。
谢石水军随时都可以兵临寿阳城下。
萱城仰天长叹,啊,终于还是败了,惨不忍睹,梁成啊,你跟苻坚一样,要致我于死地啊。
萱城与苻坚发生了从未有过的一次争吵,严格来说不算争吵,只是分歧,二人争辩不休。
争辩的主角就是在洛涧败战的前夕,苻坚派往晋军的那位劝降者,曾经的襄阳守将,朱序。
一定要杀了朱序。
苻坚不忍心,即使梁成在洛涧落败,可与朱序没有直接关系,朕派他前往晋军大营的本意只是想要谢家宝树归我。
正是因为朱序去了晋营,谢石才改变了对我们的作战方针,你应该知道谢石一向畏秦,为何一改往昔转守为攻了呢,朱序他向谢石泄露了我军的机密,这是什么道理,两军还没有交战,你却派人前往敌营,我军焉能不败呢,无论你如何护着他,这一次我都要杀了他。
张蚝因为上次引苻坚前来之事一直憋在心里有些愧疚,可苻坚至今都没有追究,这愈发让张蚝内心纠结不安,他不想好心办坏事,于是这一次他站在了萱城这边,坚决认为苻坚遣人至晋营劝降晋军是既愚蠢又荒唐的行为。
张蚝向张天锡示意,要一起劝谏苻坚同意萱城所求。
最后,苻坚被逼无奈,只好同意斩杀朱序。
萱城却提出这件事只能办的隐私不能大张旗鼓,朱序已经从晋营中返回项城,要秘密派人前往寿阳将朱序押解到寿阳。
皇弟,如果朱序他的命运真的死于我们之手,那朕也不能再为他辩解了,让纥奚佶伦去办。
一旦我们的人押送朱序至寿阳,途中不免会出现意外,纥奚一族终生效忠于朕,朕留守他在项城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听你的,斩杀朱序。
萱城心里却没了底,朱序是有可能向晋军泄露了秦军机密,杀了他真的能弥补吗?可既然是他促使谢石改变了策略,从而导致梁成的洛涧惨败,那他该为梁成陪葬。
于是,苻坚亲笔写信命人加急送往项城,信中命令纥奚佶伦秘密杀掉朱序,并且不能对外宣扬。
然而,尽管萱城除去了一个心头之患,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释怀,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冥冥之中这场战争总是指引着他接近历史真相。
尽管它有很多的偶然性可以改变。
第一,他不想苻坚来寿阳,如果他的前锋在寿阳一败,即使谢石可以北上,但有苻坚在项城的87万步骑,谢石依旧要与苻坚进行一次决战。
第二,他阻止不了苻坚派朱序去谢石军营劝降,因为只要朱序去了晋营,他就一定会泄露机密,所以他可以做一个事后诸葛亮,杀了朱序,姑且算为梁成报仇。
第三,他以为梁成可以据守洛涧,将洛涧防线稳稳的握在手中,这是建立在谢石坚守不出,朱序不至晋营的基础上的。
可一切都改变了。
就在苻坚离开项城夜奔寿阳的那一刻,这一切完全改变了,一切都朝着真实的历史而去
可是,为什么苻坚会抛下那87万大军,夜奔小路朝寿阳而来呢?
这是萱城一直不明白的。
十一月中旬,谢石的水军越过洛涧,沿着淮河向西而行,最终将水军驻扎在了寿阳城对面的八公山下的淝水东岸,与此同时,谢玄率领陆军也朝寿阳而来,桓伊率军紧随其后,同样在八公山下驻军。
二谢兵汇一处,与寿阳秦军隔河相望。
一时战局又陷入了停滞。
第三百二十八章 隔淝水对峙
十一月十八日,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苻坚邀请萱城一同登上寿阳城楼居高临下,观察晋军布防。
风吹起了城墙上一排排的炫黑旌旗,士兵整齐的排列而守城,青瓦砖墙上,二人身影在冬日落幕中孑然高立。
他们的目光齐齐的锁定在了对面的八公山上,一轮红日霞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来,隐隐约约,苍茫大地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彩条,让山上的风吹草动都灵动了起来,风衣拂过,那树枝就摇动了起来,下一刻又阖然静止,仿如百万强兵劲旅,阵容齐整。
苻坚忽然心头一颤,手指向八公山,好弟弟,你看哪里是不是也是谢石的驻军呢?
萱城在心头冷笑,草木皆兵么?不会的。
于是他大胆调侃,皇兄,你眼花了吗?那怎么能是士兵呢?
苻坚略一怔住,旋即却苦涩笑了,是呀,是朕眼花了,朱肜所说的有征无战最终还是不能实现了,安石他誓死要与朕一战,其实,朕并非有多么的要与他真正的打这一仗
萱城不悦的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有这样的道理吗?你忘记了要处置的哪些人吗?如果你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你如何将这担子交给宏儿。
苻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垂下了眼去,手伏在青瓦砖墙上,不发一言。
萱城意识到了,他一定是内心有了一丝的胆颤,虽然他说过此战不论成败的,可谁想要一个不能成功的战争结局呢。
萱城说,你怕了吗?十员大将被杀,梁成一死,的确我们失去了屏障,你兵分四路以虚乱实、压制东西、直取中州的战略彻底完了,人家主力从东路全部压上来了,我军军心不稳,可还有我啊,你的弟弟,他会为你去死的,就算谢家人攻上了寿阳,他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苻坚转过了头来,背靠在城墙上望着他的眼睛,不会死,你,我。
萱城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颤栗感,苻坚他说话都说不稳了,可见洛涧一败对秦军的影响有多大,将苻坚的心理防线都击溃了。
也许是上天在怜悯着他们这对苦兄难弟,在二人心理接近崩溃之际给他们送上来一个好消息。
十一月十八日夜晚,众人正在寿阳城内讨论如何应对八公山下谢石的驻军,一声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城外传了起来,紧接着,张蚝一脸大喜笑着疾行而入,众人目光齐刷刷的扫在其脸上,只见他手握一柄长枪,脸上血迹斑驳一步跨内,哈哈,真是爽啊,终于打了一场。
萱城见他这一副模样,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他一定是与敌军交上手了。
张蚝止住脸上笑容,对着上座之人抱拳一拜,陛下,阳平公。
骠骑将军,你这是与人打架了?苻坚发话。
张蚝道,末将与谢石交上手了。
此言一出,倒令在座众人都霎时一惊。
萱城疑道,你当真与谢石交上手了,什么时候,他不是在淝水右岸么?萱城一连发出了三个问题,他内心是不信的,谢石的水军过不了淝水,因为有张蚝的淝水左岸列阵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