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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赵高的近侍好久都没有听到丞相的笑声了,整倒了李斯后,赵高一心想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是赵高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能力还不如他一直看不上的李斯。
好不容易等来项梁的死讯,赵高把这个当作自己的功绩大吹特吹了好多天,还向皇帝保证荡平楚国只在旦夕。结果一转眼章邯就从定陶逃走了,留下的少量后卫部队也被刘邦轻而易举地扫荡干净。
这些噩耗赵高自然不敢向皇帝报告,结果就是皇帝隔三差五地问赵高楚国到底荡平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再把楚怀王抓到咸阳来。
最后赵高只好强行解释为:章邯觉得楚国已经不足为虑了,所以移兵北上去攻赵国。
但凡有脑子的人,可能都会反问,既然楚国已经不足为虑了,那为什么不彻底灭掉,难道非要养虎为患等到楚国又足虑了再去攻打吗?可皇帝看奏章从来不走脑子,居然还觉得赵高说得有道理,于是接下里就开始询问赵国有没有被章邯荡平。
当然是没有,要不是赵高强逼着,章邯可能就带着邯郸的人口逃回上郡了。
不过这个赵高也没有告诉皇帝,在搪塞皇帝的同时,只能一个劲地威逼章邯、王离加紧进攻。为了给他们两个鼓劲,赵高拼命地加派徭役,把更多的关中壮丁送去粮道服役。而在赵高的严令下,现在关中不但几乎把每户的青壮劳力都抓走了,甚至开始抓壮妇充数——在主要劳动力两年无法回家的情况下,这些青壮妇女可能是关中家庭最后的指望和劳力了,失去了这些劳动力后,明年关中已经不光是运力的问题了,就连还有什么东西可往前线运输都会是大问题。不过就和赵高没敢告诉皇帝秦军已经无力攻灭诸侯一样,秦国的其他臣子也不敢告诉赵高现在关中民怨沸腾到快要和大泽乡一样揭竿而起的地步了。
但是今天整个丞相府里,都回荡着赵高响亮的笑声。
赵国前线两个报喜不报忧的秦军将军,向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大秦丞相报告说:楚军发生内讧,大将宋义被杀,楚军连退百余里,全线溃败只在旦夕。武城侯王离甚至报告丞相府说,趁着楚军内乱,他还派出兵马劫杀,把项羽杀得溃不成军,所以楚军才一口气逃出那么远。
“终于能平定赵国了,我的天啊,可算是能干完一件事了。”赵高看完奏报之后,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臣子没有明说,但下面的臣子遮遮掩掩地表示,关中无论是库存还是人力都出现了一些困难,如果丞相府以后还要进一步提高要求,或许他们无法及时满足要求。以赵高想来,多半实情要比这些臣子说的还要糟糕,这些家伙不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是不肯说一句可能触怒自己的话的——当然,就是火烧眉毛了,赵高也是不会说半句触怒皇帝的实话的。
“然后就去打楚国。”赵高很快就考虑起秦军的下一步战略来,不管关中有什么困难,这仗都是要打下去的,当初赵高就是以此为突破口打垮李斯的,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章邯看起来不行了,那么就换王离上,这次楚国元气大伤,王离消灭楚国应该不成问题。”
“还是先打魏国和韩国?”赵高眉头一皱,又想到了三川,夺回荥阳能够大大缩短秦军的补给线:“那么就再给章邯一个机会吧,让他带领三成的兵马去消灭魏、韩,王离这次都把项羽打得这么惨,楚国的大半兵力应给已经被消灭了吧?”
根据前线将领的汇报,赵高仔细地规划了一番未来的大战略,然后开始动手给皇帝写奏章,不过这份奏章里的经过相比王离的那份又有不同。赵高向皇帝报称:王离果断地攻击了企图给巨鹿解围的楚军,秦军英勇无比、以一抵十,把宋义、项羽、范增等人杀得是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的楚军逃到百余里外,众人彼此之间互相指责、争吵不休,结果项羽竟然在暴怒中拔剑杀了宋义。毫无疑问,楚军已经军心动摇,士气瓦解,对强大的秦军再也不会构成丝毫的威胁。
经过一番润色后,赵高很满意地把这封奏章封口,然后交给近侍送进了宫内,他很有把握能让皇帝看得心花怒放,大笑不止。
“丞相,陈留那边您还没有批复。”一个属吏捡起一封很多天前陈留一线送来的急报,上面称刘邦统帅的楚军已经逼近,守将在急报里苦苦哀求,恳求丞相府速发援兵。
不过赵高对南线的军情从来都懒的过问,听说那个黔首刘邦还号称要攻入关中、直捣咸阳。且不说就凭刘邦的那几千人能不能摸到关中,就算能,就算刘邦肋生双翅过了武关,这里面可是秦国的故土,上面有好几百万对大秦、对皇帝赤胆忠心的大秦子民,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刘邦给淹死了。刘邦他还想打到咸阳?他睡醒了吗?
“批复什么?”赵高抓起这封奏报,一把就将其扔到了地上:”楚国主力都在巨鹿,而且已经被王离打垮即将覆灭,刘邦不过是个跳梁罢了。这分明就是想夸大其词,好给自己懈怠找借口!”
可想了一想后,赵高还是决定暂停增援章邯、王离的军队,将这些预备出发的援军组成新的一支军队去把刘邦轰走。反正王离和章邯声称已经把楚军打得都内讧了,那援军稍微缓一缓,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吧。
赵高想到就做,马上下令给沿途去令,还没登船去朝歌的援军马上停止,已经上船的立刻掉头,集结起来准备去收复三川,然后趁势重新消灭韩、魏两国。
……
这是刘邦第二次攻陷陈留,上一次听说项梁战死后,刘邦和项羽就放弃了陈留赶回彭城,结果一些支持秦国的本地望族就又接受了章邯派来的县令。听说楚军又一次兵临城下后,城内的望族就分裂成两派,还不等刘邦抵达就在城内厮杀起来。
刘邦的妻兄吕释之本是带着一些人马来侦察,发现城内打起来后就带着部下进城参战,混战一晚后杀光了秦国县令和他的支持者,等刘邦赶到时城头上早就升起了楚国的土黄色旗帜。
进城后没有多久,刘邦就听说有一支兵马从城北向自己开过来,他们的使者更是在刘邦看清这支军队的旗帜前就来到了城前。
所以当这支军队的主帅赶到时,刘邦已经出城等在了门前。
“沛公,”来人遥遥望见刘邦,站在战车上向他挥手大笑:“好久不见了啊。”
“其实也没有多久。”刘邦笑着对来人还礼:“司徒怎么没有北上反倒来陈留了?”
来人正是韩国司徒张良,现在韩国还没有相国和大将,张良的地位就类似相国。接到怀王的檄文后,韩王成和张良都当场对楚国的使者表示,他们会立刻派出兵马响应怀王的号召,而张良身后的就是韩王成许诺的那一千甲士。
“沛公助吾主复国,大王就命我带兵来找沛公,而不是去巨鹿。”张良说道:“所以一出国门我就本陈留来了,本想拿下陈留等沛公。可半途我听说沛公朝定陶去了,就掉头往白马赶,赶到一半听说沛公又往南边来了,就赶快又折返,要不是这番耽搁了,今天本该是我给沛公洗尘了。”
“唉,一言难尽。”刘邦听出张良话里的疑问,不过事关他和义弟项羽的密谋,所以刘邦也不打算细说。
“那沛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张良问道。
“往武关去。”刘邦答道。
“那沛公是想在秦地骚扰一番,还是直入关中呢?”张良微笑着问道。
“实不相瞒,我想去关中博一番富贵。”刘邦笑着答道。
“那好,我就陪沛公去一趟关中吧。”张良哈哈大笑道。
“啊?”刘邦惊叫一声:“韩王不是让你去救赵吗?”
“大王吩咐我的是:如果沛公去救赵,那我就跟着沛公去救赵,如果沛公要入关,那我就陪着沛公入关——本来大王以为沛公就是要在南边骚扰一番,但我对大王说,沛公志向远大,肯定要入关求封的。大王当即就说:沛公是我韩国君臣的大恩人,命我打听清楚,只要沛公有这样的志向,那我还有我身后这一千甲士,要是不能帮沛公入关灭秦就不要活着回去见他了。”说完张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果然让我说中了,沛公,上次你借给我五百甲士,今天我带着一千来还你了,如何?”
韩国刚刚复国,张良接下来又告诉刘邦,这一千甲士已经是韩王竭尽全力才拼凑出来的,韩王成真是倾尽全力来助刘邦:“所以没法去救赵了,不过大王还和我说了,要是沛公能灭秦亡关中,那以后沛公就是韩国的邻居了,能和沛公做邻居是韩国的福气,到时候大王定要和沛公结个亲家。”
“一定,一定。”刘邦笑道。
“有沛公这话我就放心了,沛公是个守信君子,若是不提前说,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家大王要来争夺,嗯,听说沛公嫡妻有一儿一女?我家大王不贪,只要一个就成,到底是娶我家公女还是嫁女给我家大王,听凭沛公吩咐。”
虽然韩王成已经成年了,而刘邦女儿尚幼,不过对诸侯联姻来说这都不叫事,只要刘邦点头韩王等上十年不娶王后就是。
刘邦激动得不知道好,只是拉着张良的手一个劲地应是。
第二天,两人正在讨论怎么凭借这几千人灭秦的时候,又有使者来报说是城外又发现一彪军马开过来。
这支军队打着的是红旗,看起来是魏军,不过等他们走进后,站在城头上的刘邦和张良都注意到,这些魏军的打扮并不一致,他们的旗帜式样也不统一。
“看起来是魏国的望族私军,”张良对刘邦说道:“他们可能是听说我们夺回陈留,就开过来收复城池了。”
“有可能。”刘邦点点头,他一眼看去,觉得这支五百多人的魏军可能是由七、八支望族的私军组成的,其中最大的一支规模十分惊人,有十辆战车,还有上百骑士,全部都是车马兵——而刘邦在遇到张良前,他总计才有五十辆战车,二百多骑兵。
这些车马兵显然也是这支魏军的主力,他们旗帜招展,衣甲鲜明,还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这支兵马在距离陈留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后,就有一辆战车笔直地驶了出来,带着上面的人来到了陈留城下。
“上面可是沛公?”战车上的人向城头呼喊道,北风把他的呼喊声送了过来。
刘邦看了看大声呼喊着的年轻武士,感到十分眼熟,片刻后刘邦猛地一拍手:“原来是他!”
“快,”刘邦招呼卫士:“快开城门,我下去迎接。”
和张良下城的时候,刘邦告诉对方:“这个武士以前是魏相周市的部下,曾经两次作为使者出访我的军营。”
“他叫什么?”张良问道。
“不知道。”刘邦摇摇头:“他两次劝降不成,自称有辱先人,说什么也不肯报出姓名来。”
“这又什么可有辱先祖的?”张良不禁笑道:“又不是做了什么不忠不义的事。”
刘邦没有答话,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当时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过今天看这个人的排场,好像还是一个实力颇强的魏国贵族,上次刘邦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望族子弟而已。
“果然是沛公。”见面后,曾经的魏国使者对刘邦行礼道:“吾王传檄全国,命令国内豪杰尽数去巨鹿与大王汇合,我和几个友人出来了晚了一些,昨天本来只是经过陈留,突然听说沛公在此,就过来一见。”
这个人果然是这支魏军的领袖,魏王豹已经带着大部分手下的魏国贵族赶去巨鹿,今天刘邦遇到的这些都是落在后面的,有个还是从三川赶来的。这支魏军本来也没想来陈留,但昨天他们遇到一个刘邦派出去的安民使者,领袖确定是刘邦在陈留后就专程赶了过来。
刘邦还了一礼,介绍张良道:“这是韩司徒张良。”
“司徒。”魏国人肃然起敬,又试探着问道:“司徒没有去巨鹿吗?怎么来我们魏境了?”
“大王命我助沛公。”张良简单地答道:“不知足下姓名。”
魏国人微微一笑:“在下陈氏,单名一个平字。”
这次轮到刘邦和张良肃然起敬了。
有氏称氏,无氏称姓。好比秦王姓赵,但秦始皇绝对不会自称赵政,别人也都只会叫他嬴政。楚王熊氏芈姓,和秦王一样无论自称还是别人称呼他都是熊心而不是芈心。
眼前这个陈平既然有氏,那就说明他出身历史悠久的贵族之家。
又说了几句,刘邦和张良才搞明白,陈平还不知道刘邦被任命为楚国南路军的统帅,以为刘邦也会向巨鹿集结,陈平是过来想和刘邦结伴而行的。
当陈平得知刘邦和张良要南去武关的时候,他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虽然知道迟早要分手,但刘邦仍极力邀请陈平在陈留呆上一天,叙叙旧再走不迟。
就在陈平踌躇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从城内赶出来,向刘邦报告道:“沛公,蒯彻来了,是鲁公派来的。”
……
“沛公,”一见到刘邦,蒯彻就焦急地叫道:“沛公不念和鲁公的金兰之交了吗?”
杀了宋义之后,项羽立刻就再派人来唤刘邦,对于项羽而言,刘邦手下的几千精兵还是极为重要的,不但能够充实军队,而且不但用来对付秦军、范增还是怀王都很有用。为了达到目的,项羽派出了他手下最杰出的说客——蒯彻。
没有了宋义的干扰,蒯彻平安渡过黄河,冒着风雪赶到陈留见到了刘邦。
刘邦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除了他的亲信外,刚刚来与他会合的张良、陈平都都在不远处。
蒯彻不加掩饰的焦急和叫声,让刘邦和他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张良咳嗽了一声,向刘邦道声得罪,不等对方回答就匆匆走开,陈平也忙不迭地说他还要照顾手下,追着张良的背影而去。
外人走后,身边只剩下自己的部下后,刘邦才向蒯彻说道:“蒯先生何出此言啊?”
蒯彻说项羽连派了几个使者,却都不见刘邦回音,刘邦急忙解释说他自从定陶后他根本没见到项羽的使者,反倒只有宋义的使者不停地来催他赶路。
听刘邦解释清楚后,蒯彻脸上露出了喜色:“那沛公就赶快率军北进吧。”
“岂有此理?”刚才一直没出声的郦食其叫了起来:“沛公身负君命,统兵伐秦,怎么能半途而废?”
“这位先生是?”蒯彻向刘邦问道。
“是我的部将。”刘邦简单地说道。
“哦,”闻言蒯彻就不再管郦食其,正色对刘邦说道“沛公与鲁公金兰之交,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如今鲁公有难,沛公却置之不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鲁公有难?”刘邦确认道。
“正是,”蒯彻点点头:“鲁公为宋义掣肘,一身本领施展不出来,现在宋义更包藏祸心要加害鲁公,鲁公就把他杀了。”
“鲁公把大将杀了!”刘邦的部将们无不是失声惊叫。
“这是叛逆啊,是犯上作乱。”郦食其大叫起来,现在楚国相位空悬,大王不在就以大将为尊。
蒯彻笑了一声,第一次面对郦食其:“大将?谁说宋大夫是大将?”
“卿子冠军,”郦食其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但仍争辩道:“大王让卿子冠军节制三军,号令诸将,等同大将。”
“也就是说,不是大将?名不正则言不顺。”随着郦食其的气势减弱,蒯彻的声势愈发高涨:“为什么大王没有直接任命他当大将?”
问出这个问题后,蒯彻就目光炯炯地看着郦食其。
“因为宋大夫没有功劳。”郦食其虽然被蒯彻看得十分不舒服,但他还是不愿意强辩,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错。”蒯彻重重地点头:“大王虽然宠爱宋大夫,但是他没有功劳,功劳都是沛公和鲁公的。如果宋大夫这次能借用沛公和鲁公的武勇,那么破秦之后宋大夫说不定也能当上大将,但现在他还不是,而宋大夫不想着和鲁公和衷共济,反而嫉贤妒能,处处和鲁公为难,这岂不是辜负了大王的期待?”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辞。”郦食其反驳道。
“等沛公见到鲁公,自然就知道是不是臣在欺哄。”蒯彻面无惧色地说道:“再说,臣这里还有鲁公的亲笔信。”
刘邦接过蒯彻的书信看了看,长叹口气然后递给手下。
蒯彻盯着刘邦:“在彭城的时候,大王对沛公、鲁公都是信任有加,而一离开彭城,卿子冠军就与鲁公为难,臣敢问沛公,这到底是奸邪还是忠良?”
刘邦又是一声叹息。
“臣还敢问沛公,”蒯彻趁胜追击:“沛公身膺重任,和宋大夫并为南北路统帅,现在鲁公深陷险境,沛公却罔顾金兰之义,这是……”
“不用再说了,”刘邦伸手打断了蒯彻:“我这就带兵去与鲁公汇合。”
“多谢沛公。”蒯彻大喜道。
刘邦给本部下达命令后,就去找张良、陈平。
听说刘邦的决定后,陈平显得十分欣喜,他本来也要去巨鹿与魏王会合,现在刘邦能与他同行当然是求之不得;张良则显得有些吃惊,不过询问了几句后,见刘邦心意已定张良就慨然说道:“我是奉君命来助沛公,沛公既然不打算去关中了,那我自然要跟沛公去巨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