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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容幽说话了,因为他不想听他们讨论他和生父之间发生的事,那与外人无关。容玄一直是一个好皇帝,即便他作为父亲做错过一些事,但容幽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并且不希望在他的灵堂上被人这样讨论。
容幽说:“我在二级边境战争星住了十多年,那里比邻着朝阳联盟的新生大省,我和帝国的叛徒区遥遥对望;那里同时星际海盗肆虐,还有一个危险的虫洞连向未知星域。”
他说到这里,很多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容幽继续说:“先帝让我在那里长大,所以我体验过那里的军旅生涯,我也了解帝国边境的星域现状。我体验它们、了解它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有一天,我们会将所有失地收复,将星际海盗歼灭,让我们所有的国土都能固若金汤,所有的国民都能安居乐业。为了这个目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何惜一个小皇子呢?——我父皇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将我送走的。”
他说完,灵堂中鸦雀无声。
从先帝停灵的第五日开始,诸事妥当,只剩下最后入葬龙墓。
小廷议会中的重臣开始向容幽施加压力,先是兵相(军事大臣)薛泰请病卧床,后是政相(行政大臣)递交辞呈。
帝国权力的中心几乎停止运转,每日臣子递交上来的报告和议案先是进入内阁,随后因为无权批复而分散向小廷议会,但七位大臣虽有职权却没有最终决定权——皇帝的国玺至今还封存在御书房里,这些东西最后只能堆叠成山,即便上面插着代表紧急的红色羽翎。
皇室事务大臣几乎痛心疾首,差点要哭着跪求新帝继位,因为每拖一个重要决策,帝国就可能要损失成千上百的公民、数以亿计的财富。礼官因为登基一事,只不过是辞职;而他身为皇室和外界的第一联络人,此时已经可以切腹谢罪了。
而容幽一边参与父母丧事,一边独自应对整个神龙皇室,一边关心兄长和姐姐那边的战事,一边还要应对这些帝国重臣的压力,已经心力交瘁。
这个晚上,容幽问明亲王:“还有谁能动国玺?谁能分摊一点政事的压力吗?”
谛明道:“小幽,在皇女容昭回来之前,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群臣渴盼新帝在位——这个是无法分摊的。如果你只是想要有人可以解决那些奏章,我倒是可以帮你。”
容幽眼底青黑一片,闻言也没有多想,靠在他肩上闭了闭眼,说:“那些最紧张的文件,你帮忙看一下吧。我好累啊,小明叔叔……你等下记得叫醒我……”
明亲王这两天也没有怎么休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从先帝和财相同时去世之后,他已经是银河帝国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不管明的暗的,太多事情也在向他纷至沓来。
两人只能在这时忙里偷闲,容幽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兴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容幽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且是现实与幻想结合得无端诡异的梦境。
他梦见以前在明亲王府上办的华彩会,那时很多人都来参加了。
容幽自己抽到了国王的身份,可是他不想做国王,他全程都隐藏着身份,抗拒被人认出来。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抽到了皇后的身份,让谛明不太高兴。
谛明是龙神祭司的身份,他拉着国王向着宴会外走去。他戴着神秘的面具,说:“龙神庇护着你,小幽。”
容幽迷蒙地说:“我不要龙神,有你就够了。”
梦里的谛明真的很像龙神,倨傲但又温柔。他拿出了象征国王的那张卡,放在容幽掌心里,说:“这张卡是暗箱操作的,因为皇位既然已经出现了,总有人要拿。除了你,我不想给其他任何人,为此用点特别的办法,当然也是必须的。”
容幽突然就有些慌了,说:“我不想要这个皇位,你给别人好吗?”
他回头去找,但是慌忙中找了半天才想起来:皇长子没有来参加这场华彩会,他是不存在的。
而皇女只是温柔地旁观这一切,短暂地出现在容幽的视线里,又很快地离开了。
容幽一路追着她跑,像是很害怕她突然消失。
这个时候,他发现霜楼和傅定和以前一样站在自己身后。霜楼一言不发,就替容幽上去追人了。
而傅定则含笑道:“小幽,你忘记了,我是内奸身份来着。”
容幽从梦里醒过来,这时其实只过了四十多分钟,他发现谛明已经在书房办公了。
于是他独自过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打开通讯器,看到了傅定在先帝驾崩当夜给他发的那条讯息。
财相当时死了,官方的说法是突发心血管疾病,但是他们都知道财相是被先帝给毒死的——先帝临死前决定带走势力太过强大的权臣,为匆忙继任的新皇帝垫平一点道路,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所以当时容幽第一时间也感觉到明亲王会有危险,才会那么着急地闯进了皇宫。
之后的日子里,傅定也在忙着准备财相的葬礼,容幽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这场梦倒是提醒了容幽,自己的朋友也正在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他理应过去慰问一下的。容幽想了想,先尝试着与他通讯联络。
傅定出现得很快,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但凡是容幽的消息,他一定是第一时间连通的。
两人互相慰问了几句,傅定道:“容幽,你最近应该很忙才对,年初国事异常繁忙,我不好太占用你的时间。登基的流程都确认好了吗?”
容幽说:“没有,我不打算接受遗诏,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
傅定怔了一下,突然问:“那今天是谁在动用国玺?”
容幽回过头看了一眼书房,见到谛明专注的背影,便道:“是明亲王在帮忙。”
“容幽。”傅定倒吸一口冷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幽道:“我当然相信明亲王了,你不必担心。”
“不是,我不是在说这个。”傅定道,“谁都可以暂时接管国事,但是明亲王不能。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地位吗?只要他想,他随时可能做个摄政王了,这是什么样风口浪尖上的位置?如果他真有此意倒是好了,但就怕他还想着把国玺还到你……还到新帝手上,到那个时候,新帝就算能容忍他,群臣又怎么可能放过他?所谓的烈火烹油,实在是太危险了!”
容幽一怔,立刻明白了过来,说:“我这就回去和他商量。”
傅定道:“只怕已经晚了。今天国玺批复已经下达了十几条,而且明确是从明亲王的书房里传达出来的。现在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以为是你在用国玺,所以才相安无事。但是……”
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容幽也必须要承认自己在掌领国事——换一句话来说:承认自己在行使皇帝的权力和义务。
第86章 大势
到了这个时候, 容幽已经退无可退, 只能先默认自己正在代行皇帝的职责。
但他依然没有正面承认或者接受过遗诏,毕竟他才是此刻唯一的主角,只要他坚持不动摇,那么这些正在推波助澜、想拥立他的人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管怎么样,他觉得自己要先等到兄长容青、姐姐容昭回来之后, 才能真正定夺皇位的继承问题。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他和所有这些人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他需要一个方式弹压住这些人。
一般来讲, 在公爵等阶层的人都会有一个完善的社交网络, 能够很好地将他需要广而告之的事情传达给合适的目标人群,而消息的最好通道很显然是家中的女性。龙卫三上的宴会和活动不是空穴来风的,是庞大的社交需求造成了繁忙的社交季节。贵族女性穿着打扮、觥筹交错,并不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发展闺蜜, 更重要的是她们要为家族传达消息、进行联姻,甚至以此推动两个家族的完全合并。
到了皇帝的层次上, 皇后一个人就承担起了极其艰巨的任务。许多臣子都会明里暗里地示意皇帝建立一个后宫, 或者多养几个情人——官员们将女儿送给皇帝,大部分时候并不是为了吹枕边风, 或者皇位这种虚无缥缈的赌注,而仅仅是为了与皇帝之间建立好的纽带,能够及时地观察到皇帝的意向。
银河帝国的皇室是神龙血统,所有的龙在对待伴侣的问题上都极其霸道,因此多年来几乎没有皇帝会有妃子(地下情人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也不会有皇后能够出轨。但是皇帝又确实有这个社交需求,所以才会诞生整个皇室事务官职体系——他们是皇帝和群臣之间的中间层,能够隐秘地传达双方意向,以便达成更好默契。
这个时候,容幽一没有事务官,二没有皇后——让明亲王出面做调停显然是更加不切实际的主意,他出场很可能比容幽自己出场还要火上浇油。
容幽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只有傅定能够出面做成这件事。
几天后,容幽的压力稍微减缓一些。
傅定的交涉比想象中顺利,至少内阁暂时愿意回来工作了——他们知道不能逼迫太紧,至少现在容幽愿意持有国玺、干涉政务了,这就是一个好的迹象。
但是这个时候,周边各国的使者就又陆续抵达了,需要有相应身份的人接应才行。
这些使者有来自银河帝国麾下属国的,也有来自强大邻居朱雀帝国的 ,前者还可以先放着不管,但后者就不宜看到帝国中心现在动荡、空虚的迹象了。
所谓“外交无小事”,如何接见这些使臣也是重要的问题,几位重臣商量了几个方案,都呈上来给容幽看。
容幽捏着名单,嘴角抽搐:“我一共只认识这上面两三个人,我能做什么决定?”
明亲王赶着小黑龙上架,说:“哪个方案都可以,他们给你看的目的是盖个章,这个不适合盖国玺,所以要动你的三皇子印信了。”
容幽完全信任小明叔叔,于是捏着鼻子盖章就完事了。
几天后,他才发现:自己完全被坑了!!!
使臣一一安排好以后,每个人都自动默认发号施令的三皇子容幽就是新任皇帝了!
现在银河帝国内部,群臣虎视眈眈地对容幽施压,就差黄袍加身直接推他上去了;民众只看新闻,见到为先帝扶灵的只有三皇子一个,慢慢也心知肚明了;就连外国使臣都达成了共识,他们恐怕在对先帝表示沉痛哀悼之余,已经关起门来准备好恭贺新帝登基的礼物了。
容幽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给淹没了……每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在说:快登基!登基!登基!!
没多久,压力比太阳还大的容幽突然回过神来了,抓着明亲王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和傅定是不是商量好的?!”
“小幽,别激动。”明亲王安抚地说,“我没有和傅定商量过。”
容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么好哄骗的小黑龙了,稍微一想,马上道:“那就是没有商量过!但不约而同地哄我先动国玺,又见使臣,最后就可以押着我坐到龙椅上了!是不是!!!”
谛明:“……”
沉默。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黑龙气得尾巴都快翘直了,伸长脖子咆哮:“你们竟然联合起来背叛我!就欺负我这个没爹没妈的苦命孩子!!”
明亲王无话可说了,仰头想了想,亡羊补牢道:“我没有哄骗你,小幽,有些事是迟早会发生的,与其犹豫不决,不如早作决断。别生气,你还是可以拒绝的。”
“我决断好了!!”容幽怒道,“皇位谁爱要谁要!你自己要也行!”
谛明失笑道:“小幽,不要说气话……”
容幽用鼻子出气,说:“我想的很明白,无论是地位、能力、经验还是别的什么,你都比我更加适合。我虽然是三皇子,但是从没经受过皇位继承人的教育,就只有一年多的领主生涯,怎么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我不干,说什么我都不干!”
谛明道:“没有人有做皇帝的经验,除非他先登基。容幽,每一任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能培养皇帝的教育——世间本就没有办法教出一个合格的皇帝。”
“……”容幽无言以对,瞪了他很久才说,“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先等哥哥和姐姐回来。”
这天晚上,容幽领着霜楼出门了。
明亲王一看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发了个通讯想要哄一哄他,道:“回来吧,小幽,现在龙卫三虽然戒严,但依然还是危险敏感期间,你不能出什么事。”
容幽道:“我很安全,谢谢,我去找傅定。而且我还带着霜楼——”
谛明的神色微微一变,说:“马上就是深夜了,你去找他做什么?”
容幽微笑道:“他是你的‘盟友’啊,这你也要担心吗?我现在看见你还是有点生气,所以先去他那边呆一会儿,顺便‘彻夜长谈’一下关于皇室事务的问题,他这些天帮了我很多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呢。”
明亲王瞳仁都慢慢收缩起来了,立刻颇具杀气地说:“很好,不如我也去找傅定好好谈谈。”
“不用了,我都和他约了在我们的‘秘密场所’,你肯定找不到我们的。”容幽笑眯眯说完,将通讯挂断了。
旁边的霜楼看了看容幽,说:“容幽,你和傅定还有‘秘密场所’?”
容幽面无表情道:“和明亲王的三观一样。”
霜楼:“???”
容幽:“不存在的。”
霜楼:“……”
容幽又发了个通讯给傅定,直接质问他:“国玺这件事,你是不是故意夸大事实,把我哄进陷阱里去了?”
傅定果然也大惊,委婉地劝道:“容幽,现在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你没有理由继续拒绝,再拖下去于国于民都不太好。”
容幽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你却带着目的诱导我……”
傅定忙道:“你听我说,容幽,明亲王他确实——”
“他也和我说了,他也觉得你目的不纯,让我不要再听信你的建议了。”容幽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但是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所以很抱歉,这两天先不要联络我了。”他说完,把通讯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