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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样,你还准备去接她?”李忠说不准他的心情,虽然他很想见到母亲,但是如果李治因为长孙颖的态度对长孙颖心有怨愤的话,那对长孙颖无疑是不利的。
他看着李治严峻的脸,感觉到很可怕。
“嗯,我会亲自去请她的。”李治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伤痕,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你不是说她不愿意回来?”李忠感觉到有些为难。
“回来,不回来,是她的选择。”李治微微的动了动手指,看着旁边的纸条,然后轻缓却清晰的说道,“但是去不去,却就是我的事了。”
“那我,”李忠很想跟李治一起去接长孙颖,却又有些不知如何说起。
“你就不必去了。”李治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李忠,目光有些晦涩难明。
“她永远都会是你们的母亲,但对于我却是未必。”李治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这次就让我跟她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见一次面吧,说不定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长孙颖见到李治出现在面前时半点儿都不惊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李治不想找她,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躲太久。
所以当长孙颖看在门口看见风尘仆仆的李治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波澜不惊的招呼道,“来了啊。”
“来了。”李治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要进来坐坐吗?”长孙颖提了提手中的水壶示意道,“我这里没有好茶,只有白开水。”
“白开水就很好。”李治站在长孙颖的身后,随着她进入了房间内,看着那昏暗的房间和简陋的卧具,一时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如今宁愿过这样贫寒的日子都不愿意回去,当真是伤心了。
“不委屈。”长孙颖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倒了杯水端给他,“这里日子清淡,倒也安心。”
“嗯。”李治接了热水端在手心,抿了一口,还没想到说什么好,就听到长孙颖淡淡的问,“他们呢?”
“你一个人不安全。”怕他不明白她说什么,长孙颖特别解释,“白龙鱼服很危险。”
“心腹大患除了,我就算一个人也不会太危险。”李治倒是适应了她这种说话的方式,端着水杯站在那里很轻松的说道,“何况,就算我死了,还有忠儿,倒也不要紧。”
“这样失去的话不会不甘心吗?”长孙颖也坐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像是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不会。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李治看着她,目光很温暖,也很平和,“这个摊子丢在谁手上我都不担心。”
长孙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李治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只能自己张口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你都甘心了,那我的不甘心该怎么算。”长孙颖放下手中的水壶,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笑容,让着李治当下哑口无言。
“你知道了什么?”最终他只能无奈的张口,问起了自己最怕的问题。
真是可笑啊,他骗了她那么多事,每做一件便知道让两人往无可挽回的地步走了一步,但他还是走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长孙颖站在那里撑着桌子,脸上努力的笑着,身子却已经颤抖了,“例如当年生凤儿的时候,是你亲手把绝育的汤药喂给了我,令我再也生不出孩子,令长孙家在无力威胁你。而如今你又将假孕的药剂喂给我,令我造成假孕的状况,引诱我父亲犯下滔天大错,令你将长孙家一网打尽。”
“这些事,是你做的吗?”长孙颖抬头看着李治,脸上满是泪痕。
李治没想到长孙颖一张口问的竟然是这种问题,顿时踉跄了一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长孙颖看着李治,泪眼灼。灼的说道,“所以,是还是不是?”
李治看着她的眼,痛苦的仰起头闭上了眼,过了很久才回答她一个字,“是。”
“为什么不继续骗我?”长孙颖撑着自己,努力的保持着震惊。
不管心里头猜测了多少次,都远不上他亲口承认来的震撼。
“以前骗你是不得已,现在,现在不必了。”李治看着她,努力的控制着眼中的泪水,“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逃避惩罚,我不会撒谎的。”
“你,”他的那一句不得已勾起了她的诸多回忆,她捂着嘴勉强的问道,“那你可曾后悔。”
“不悔。”李治低下了头,看着那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的泪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我不会有站在这里跟你道歉的机会。既然做了,便无需说那些假惺惺的后悔。你我都知道,就算选择再一次放在我面前,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顶多是更加小心点,更加缜密些,更晚些让你发现。然后我会更加补偿你,更,”
“你,”长孙颖站在那里,已经气得无法说话了,“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配合我吗?你会忍受一辈子再也没有孩子,你会同意把你的家族连根拔起!”李治看着她,连珠炮似的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会呢?”长孙颖看着他,“不要说谎,跟刚才一样坦诚的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
“我不会。”李治转过去了头,不去看长孙颖,“我自己都不敢信,何况是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避免令我失望结果的唯一方法就是,不给那些可能会让我失望的人选择的余地……”
长孙颖看着李治,她跟他从未如此推心置腹的剖析内心,但是却也从未如此深刻的认识到,两个人是如何的难以相容。
如果她是个习惯于依赖男人的小女人,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那她会满足于他给她的那片天,能傻乎乎的被他利用,被他玩弄,被他保护,享受他的补偿所带来“幸福”……
可是,她不能。
表面上的柔弱无害只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保护色,骨血中她还是那个渴望跟爱人平等,并肩站立,互相支持,互相信赖的女人,所以她无法承受他的这种“呵护”。
“我们,大概不合适。”长孙颖捂着嘴,默默的垂泪道,“你回去吧。”
“你当真决定逃脱那一切,彻底离开我们了?”李治看着长孙颖,虽然痛苦到无以复加,但是自小受到的教育,让着他连痛苦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当自持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以至于终于可以恣意说笑的时候,已经不会跟普通人一样了。
“我想要做一个普通人,陛下还是放过我吧。”长孙颖低着头,往内里走去。
“站住!”看着她就要离开,李治出了声。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如果强逼,不过一死而已。”长孙颖半回过身,站在那里,一脸的冷漠,“陛下还要我回宫吗?”
“我没有逼你回宫,我知道,就像你无法改变我的想法一样,我也无法改变你。”李治看着她,脸上是一片漠然,“所以我没指望你能进宫,我只希望你还能住到长安城里去……孩子们在那里,她们会想你,你也会想他们,在长安城里见面总是方便些。”
“那我去做什么?”长孙颖一愣,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当下站住了脚步。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李治看着长孙颖的侧着脸,“从今天起,你不是贵妃,只是长孙颖。长安城大有可为,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施展你才华的地方。”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的目光一直是在那座笼子之外,如今终将可以如愿以偿。”李治看着她,“你不必考虑我,我不会让人打扰你的。我说道做到。”
“我,”长孙颖略一思索,然后也点头了,“好吧,我信你的承诺。”
不管走了多远,她的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座城市。而且就如同李治所说的那样,那座城市里的确有她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李治看着长孙颖同意了,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她心里头还有孩子们,他便还有希望。
☆、第229章 尾声
“进来吧,别在门边儿偷看了。”李治一边披着奏折,看到门角露出的那抹艳红,忍不住唇边挂上了一个微笑。
“耶耶!”大凤笑嘻嘻的拎着裙摆跑了进来,谄媚的凑到耶耶跟前,“你批了这么久奏章,肯定很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膀。”
看着女儿明亮的笑脸,李治摇摇头,将着手中的奏折拿的离她远去了一些,“别,你上次给我倒茶,结果倒了一桌子谁,还得六部奏折转下去的时候,上面全是茶叶梗。”
“我又不是故意的。”大凤吐了吐舌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说吧,有什么事情。”李治无奈的敲了下她的头,“这么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我听人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青海国王跟弘化公主逃到了威武?”大凤大大咧咧的坐在皇帝的坐榻旁问着耶耶。
“消息挺灵通嘛。是有这回事,怎么?”李治点点头,并不生气。
长孙颖不在宫里的日子,李忠常在他身边观政,刚经历巨变的大凤根本不敢一个人呆在宫中,所以李治便常把她抱在怀中处理政事,跟李忠问答,久而久之,大凤也就对朝政有了很深的了解。
李治对于这种状况乐见其成,他并不介意女儿知政。甚至在他看来,这是保护女儿的必要方式之一。因为身为皇家公主,本身就与政治脱不了关系,只有懂得才不会被人利用,不会因此受其害。如果只靠他们的保护,那有天在他们鞭长莫及的时候,他不敢想象女儿会遇到什么。
人懂始终不如己懂。
不过近几年,大凤明显已经不满足于听了,她也常常发表自己的意见。
“耶耶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大凤期待的看着他,显然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李治沉吟了下,今天上朝他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如果大凤对此关心,应该已经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了,为何还要再问一次?不过大凤既然为此专门来一趟,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于是他想想说道,“我已经决定将其部众安置于灵州,置安乐州,以诺曷钵为安乐州刺史,子孙仍世袭青海地号。”
“耶耶这样做,可是觉得吐谷浑本来就是狼子野心,如今正好灭其部署?”大凤坐在那里微笑着问道。
“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李治点点头,“一来是觉得大军出征替吐谷浑复国划不来,二则吐谷浑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他们当初最强大的时候,堵住了我们向西的道路,令丝绸之路几乎阻塞。如今经过我们几代经营,终于拔却了这心腹之患,如今若不是为了安抚各部众,我连养都不想养他们。”
大唐的羁縻州府非常多,东南西北边境都是小国依附,所以大唐皇帝必须要抛却自身感情,从大局出发给予安排赏赐,让那些小国国主看到榜样。
“是这样啊,”大凤点点头,然后郑重的对李治说道,“虽然父亲考虑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建议你,应该对吐谷浑用兵,收复失地。”
“哦,为什么?”李治坐在那里,一脸好奇的看着严肃状的女儿。
“吐蕃。”大凤板着脸,吐出了这两个字。
“吐蕃?”李治想了想,取笑的说着女儿,“难道就是因为吐蕃求娶过一次你,所以你就把人家记在心上了?”
吐蕃那边的松赞干布已经死了,新的赞普共日共赞继位不过数年就病死,如今继位的是他的儿子芒松芒赞。因为芒松芒赞还是小孩儿,所以国家大事由大相禄东赞做主。禄东赞此人足智多谋,他的存在对于大唐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在耶耶看来,我是那样小心眼儿的人吗!”大凤没有理会李治的说笑,只是面色严肃的说道,“女儿建议您出兵吐谷浑,就是为了防御吐蕃。如今吐蕃由禄东赞做主,此人狼子野心,可不像松赞干布那样心慕中原。从长安回去的共日共赞不到一年就病死,足以可以说明此人的心计!吐谷浑被侵占,更是证据。”
“共日共赞,据说是因为水土不服才病逝的。”李治沉吟了一下,却没有太反对女儿的说法。
之前李治采取长孙颖的说法,大建书院,令各国藩王将王子等人送到京城,表面上是接受文明洗礼,实际上则是培养他们对于大唐的向心性。吐蕃一直是重点盯防对象,松赞干布也很配合,于是他的儿子共日共赞很早就来了大唐,会说汉化,知汉礼。
李治原本觉得有此子在,至少可保大唐与吐蕃五十年和平,但谁知道共日共赞回吐蕃继位一年不到,就传来驾崩消息,实在是将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如今大唐对于吐蕃,似乎是毫无控制能力,但是万幸的是吐蕃如今还是非常老实,仍然保持着以前朝贡的习惯,对于大唐也是诚惶诚恐,吐谷浑一事更是专门上书,说是愿为大唐戍边。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几年大唐边境上的胜仗还是很惧怕的,所以相比虽然早就归顺,但是却一直心怀不轨的吐谷浑,李治觉得这个更好控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连年打仗太花钱,而需要打仗的地方又太多,所以如今朝中普遍厌战情绪浓重,所以为了避免被人说成汉武帝那种“穷兵黩武”的皇帝,李治只能暂时罢战。
“那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李赞在长安城八年,回国后多半是禄东赞不愿意交出权力,所以才病逝的。”大凤撇撇嘴,显然不赞同李治的话。
共日共赞在长安城八年,那个吐蕃味儿十足的名字自然不能叫了,所以与来长安寄居的各国王子一样,都起了汉名。他因为喜欢李,所以特别跟皇帝申请了“李赞”这个名字。
大凤常年在学堂厮混,跟他还是很熟悉的,尤其是曾经禄东赞试图为他求娶大凤,两人还甚至做过一段时间“敌人”。不过这场政治联姻,或者说是由吐蕃发起的试探在被李治驳回之后,随着两人的年纪长大,也就早抛之脑后了。
共日共赞回国的状况,恐怕跟李治当初登基是差不多的。大凤是见识过李治是如何艰难的除掉长孙无忌这个权臣的,对于共日共赞来说,他的能力要比李治弱得多,面对的敌人禄东赞要比长孙无忌强得多,所以他一出事,大凤马上就有这个联想了。
不过除了为着曾经的好友默哀一把外,她考虑的更多的是这件事对于两个国家的影响。
“所以,你的意见是,我们要为吐谷浑打回这块地方?”李治没有急于呵斥大凤,只是拖着手饶有兴致的问她。
“不是为他们打,是为我们自己打。”大凤顺手从御案上扯了一张纸,然后拿着自己随身带的炭笔画道,“耶耶,你看这里,虽然吐谷浑的地方很不起眼,但是恰好卡在吐蕃跟我们之前,有他们在,吐蕃就无法在青海安心的牧羊。但是一旦吐谷浑握在他们手里,这一股狭长的地方就都在他们掌握之后。然后吐蕃人就可以往上,打勃律,龟兹,威胁安西都护府。到时候大唐的整个西部防线都会动摇,如果我们派这里,这里的军队去,那这里,这里的就会被牵制,防线上露出一大块空白。”
“安西都护府的军队怎么可能随意调动。”李治觉得大凤说的太过于危言耸听了。跟庞大的唐帝国起来,吐蕃根本不足为据。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母亲说过,凡是我们都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这样的结果就不会太糟糕。”大凤皱着眉看着李治,“有这种恶邻在身边,万一有天我们房子着火了,他趁火打劫怎么办?”
“你信不过耶耶?”李治皱了皱眉,作为一个正值春秋的皇帝,他当然很不愿意听到这种类似于“咒”自己的话。若不是大凤是他最爱的女儿,早就问罪了。
“我当然信你,但是在耶耶之后的皇帝呢?”大凤忧虑的看着他,“我们家大业大,总有今天这里,明年那里的问题。本来癣介之患医医就好了,可是一旦有人趁机剁我们的手脚,那可是要命的。”
“你很信不过吐蕃?”李治看着女儿,觉得她说的还是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