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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给宋璟安排的座位大概是高于当时宋璟的身份,于是便被宋璟冷声拒绝了,这时有大臣看不过眼,出来圆场,跟宋璟说:“五郎也是一番好意,宋相公便是遂了他的意便是了。”
谁知道这时候宋璟连那个大臣也不给面子,毫不留情地说你又不是张昌宗的家奴,称他为郎君合适吗?
大臣躺着也中枪,被宋璟的话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大概是宋璟这种不假辞色的风格,他看谁不顺眼,便是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一副我没错我怕谁的模样,嚣张的同时又十分理直气壮,武则天也拿他没办法。
这些年来宋璟横冲直撞,有时候李宸事后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可每次他又能安然无恙地度过,并且也不会失去武则天对他的信任。
李宸有时候也觉得,宋璟这样性格的人,在历史上能青史留名,成为开元贤相,而在如今这个已经不知道变成了怎样的世界里成为吏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真是上天给他开了挂。
但是历史就是这样,总会有人特别受上天的眷顾。
自己的驸马如今锋芒毕露,李宸自然就得韬光养晦,在母亲跟前,几乎是言听计从。
宋璟天天在母亲跟前怼这个怼那个,她只好任劳任怨地讨母亲欢心。
不然怎么办?
最近一段时间为了立太子的事情,那是满朝争论不休,拥护李唐旧主的人占了上风,可圣人不改变主意,那也不行。
李宸想虽然母亲已经倾向于要立儿子为太子了,可感情上还过不去。她的武周王朝就这么短短的十几年,她怎么甘心?可是还政李唐是民心所向,她再不甘心,也不会一意孤行。
可到底怎样,才能让母亲在感情那一关上也过得去呢?
李宸想来想去,想到了吉顼。
吉顼这个人虽然是酷吏,但也算是酷吏一群矮子当中的将军了,腹中还是有点料的。他既是武则天的心腹,又跟张氏兄弟交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说不定吉顼还会有妙招呢。李宸思前想后,觉得吉顼这边可行,于是就授意舒晔打点一下吉顼那边的事宜。
吉顼确实有妙招,可李宸没想到吉顼的妙招居然是让武则天将昔日的废太子李贤接回洛阳。
因此当李宸听到武则天说到这事情的时候,心中是十分惊讶的。虽然这样的局面是她最乐于看到的,可……惊喜来得太突然,李宸就有些懵了。
而此时正是洛阳的晚春,春日的太阳没有了寒意,融融的暖意洒在人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武则天说的话太让李宸惊讶,她简直都要生出一种想要就此不问世事的冲动。
“我近来时常梦到你们兄妹几人幼时的模样,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时常在父亲和母亲跟前跑来跑去,无忧无虑地好似是天上唱歌的鸟儿一般。忽然醒来,发现物是人非。母亲梦到最多的,便是你的二兄。”
“当年你父亲不止一次责怪我当时处理你二兄过于无情,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我如今已命吉顼去彻查当年你二兄再东宫私藏甲胄之事,是非黑白,相信很快便能有结论。”
李宸跟母亲走在满是春意的道上,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
武则天又说:“说起来,你的这些兄姐当中,你的二兄是我操心得最少的,如今他在异乡病了多年,也没个嘘寒问暖的人在,我想了想,还是将他接回洛阳照顾,说不定有了亲人的陪伴,他很快便能恢复神智。”
李宸听到武则天的话,看向母亲的神色十分复杂,几度想说话,最后却没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则会跟母亲说道:“二兄知道母亲如此惦记他,心中一定十分高兴。”
武则天叹息:“我当初对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当时听到他私藏甲胄,我震怒不已,心中又怒又痛。如今想来,大概是过于痛心,让感情蒙蔽了双眼,便失了分寸。或许你父亲说得对,他并没有要谋反的心。我听说他如今的癔症是时好时坏,有时候脑子十分清醒,有时候又六亲不认。”
“或许二兄只是常年在巴州,心中郁结才会得了癔症。我曾专门为此事问过御医,御医说只要有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有可能康复的。”顿了顿,李宸低头,神色颇为自责,“当年父亲驾崩,母亲说要将二兄接回长安以慰父亲在天之灵,永昌那时不该任性,不让母亲将二兄接回来的。若是当初将二兄接回长安,说不定他的癔症早该好了。”
武则天瞥了李宸一眼,说道:“当初的事情谁也说不定,永昌,母亲如今只希望你的几位兄姐都能好好的。”
李宸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有阿娘如此关心,他们一定都能好好的。”
武则天笑了下,便没有再说话。
高处不胜寒,李宸想父亲到底比母亲幸运多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好歹子女在父亲跟前都可以是真性情的,不管是她的哪位兄姐,在父亲跟前的时候,都不会像如今这般在母亲跟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母亲心中不快,包括她自己。
李宸想,母亲怎么无端端的,就要将二兄接回来?吉顼到底是怎么给张氏兄弟出谋献策的?
她正想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稚儿的嬉闹声,李宸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个小身影就呵呵笑着从道上冲了过来,冲到一半,见到前方的李宸和武则天,愣了下,随即轻咳了一声,先是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露出八个牙齿的标准笑容,上前来行礼:“煜儿见过外祖母。”
武则天见到十分疼爱的外孙儿,笑了起来,声音也难得放柔了,“外祖母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煜儿,在做什么呢?”
宋煜手往后一伸,跟着小郡王的侍女便战战兢兢地上前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奉了上来。
宋煜:“外祖母,煜儿适才与阿瞒正在小树林里头射箭,无意中瞧见这紫色的小花,您瞧这花多好看呀,煜儿想着外祖母一定很喜欢,便摘了下来,准备要送去给外祖母呢!”
武则天被这小活宝逗得眉开眼笑,接过那朵紫色的小花儿。
李宸:“……”
这小家伙到底像谁?为什么随便一弄就能弄出了一个花花公子的派头来?
宋煜装作没看见母亲颇为无语的脸色,往武则天跟前凑,“外祖母外祖母,您说这小花儿好看吗?”
武则天:“好看,外祖母喜欢得紧。”
这时,跟宋煜一起玩的李隆基也过来了,一板一眼地向武则天和李宸请安。
武则天见到了李隆基,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李隆基虽然年幼,面对祖母这般的明显的差异对待,竟也面不改色。
李宸看向他,笑着朝他伸出手,“阿瞒,到姑姑这里来。”
李隆基听到李宸的话,看向李宸,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欢喜,走了过去,“永昌姑姑。”
李隆基的母亲窦妃被武则天处死的时候,李隆基还不到七岁。一个稚儿,骤然之间失去了母亲,并且还不能流露出半分伤心难过,本就十分苛刻。那段时间,是李宸经常带着宋煜进宫来陪李旦的几个孩子玩,这导致李隆基对这位永昌姑姑有一些移情作用。
又或许,是因为在一个年幼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在他失去了母亲之时,出现了一个与他父辈差不多的女性长辈,填补了他成长过程中缺席的属于母亲的那份温柔和关爱,所以他在面对李宸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团孩子气来。
在李隆基看来,这个皇城可真是没什么好期待的,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永昌姑姑和煜儿进宫的时候。刚才宋煜悄悄跟他说,姑丈说或许不久之后,他便能到永昌姑姑的公主府去小住了。
李隆基想到这个,心中就觉得十分欢喜,走在路上觉得看什么都十分顺眼。如今见到了李宸,弯着的眼睛里都是笑容,亮晶晶的。
李宸难得看到他有这么外露的情绪,也被他感染了几分,“你和煜儿刚才玩了什么,这么高兴?”
李隆基:“我已经一些时日不曾见到祖母和姑姑了,如今见到姑姑和祖母,并且身体安康,心中高兴。”
李宸:“……”
所以她儿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秒钟就能变脸这样的事情,大概李隆基这家伙功不可没。
☆、184.184:千古女皇(二十二)
大概是宋煜在宫里玩得有些累了,因此在回公主府的路上都比较安静。不过这个小家伙一直都是比较安静的,不怎么闹腾。
他坐在马车里,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景色,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忽然回头,跟李宸说道:“阿娘,阿瞒真的可以出宫吗?”
李宸一怔,看向他。
宋煜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与母亲轻声说道:“虽然在宫里挺好,外祖母也很好,可煜儿觉得住在里头也太寂寞了些。阿瞒说他从未出宫呢,这外头许多事情,他都没见过。唔,一般是看书里说的,那样也太惨了些。”
李宸看向自己才满七岁的儿子,觉得他是不是有点早熟了。其实她比较乐意看到的,应该是他有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太早接触这些纷纷扰扰,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时候大人总是以为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可许多事情他们心里都明白着呢,只是什么都不说。母亲对待宋煜和李隆基的态度如此明显,宋煜从小又特别喜欢和李隆基这个小表兄玩,许多事情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李宸想:算了,他本来出身就不平凡,普通人的平凡快乐跟他是没关系的,只要他从小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长大后可以像他父亲一样,从来不后悔自己所选择的路就已经足够了。
李宸没有接上刚才宋煜说李隆基的那个话题,只是笑着问他:“煜儿,阿娘好像都没问过你,日后想要做什么。”
宋煜眨了眨眼,弯着眼睛跟母亲说:“我想要跟父亲一样。”
李宸闻言,哑然失笑,“可你跟父亲太不一样了。我看你三天两头就跟父亲唱反调,跟父亲阳奉阴违你最在行,原来心中竟想着要成为跟父亲一样的人吗?”
宋煜的包子脸十分正色,看起来显得他异常可爱,“我跟父亲阳奉阴违是因为阿娘告诉我,做人不能像父亲那样死板,不然会被人嫌弃是棒槌的。”
李宸:“……”
“公主,据线人回报,说吉顼当时与张易之出的主意是让他们与圣人说立庐陵王为太子。”
李宸微微一怔,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可张氏兄弟怎么的,就弄成了是要将李贤接回洛阳来治病?
舒晔对此,也十分不解。
“按照吉顼说服张易之的想法,是认为无论圣人是要立武承嗣为太子还是立皇嗣为太子,张氏兄弟都没办法有太大的功劳,不如出奇制胜,将庐陵王接回洛阳,立他为太子,这般他们便能在立储君之事上立下奇功。”
其实吉顼的思路是对的,对于张易之和张昌宗来说,武承嗣和李旦,不管武则天要立哪个人为太子,其实意义都不大。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武则天心中的候选人,不管张氏兄弟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多少力,两个当事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有多大功劳。而且如今武承嗣是对张氏兄弟白版讨好,可一旦登上了帝位之后,又是另一个样子。
毕竟,张氏兄弟虽然是个花瓶,但最基本的生存之道还是明白的,他们如今之所以能呼风唤雨,是因为有武则天撑腰。可武则天已经将近八十岁的老人了,而他们还年轻,等武则天百年之后,他们也急需一个有力的后台。这时候,李旦和武承嗣的上位不管他们怎么出力,都有点理所当然的意味。可如果是庐陵王李显,那可就太不一般了。因为庐陵王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的,而他们在这个事情上出了力,日后庐陵王还能不对他们感恩戴德吗?
吉顼劝说张氏兄弟的思路,虽然只是处于个人的利益出发,可对武则天还政李唐这件事情上,却十分管用,至少张氏兄弟愿意接受,如今的武则天也已经很少接见大臣了,终日就只让张氏兄弟和上官婉儿侍奉跟前,这时候张氏兄弟的话初始可能不管用,可枕边风的威力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
可大概吉顼也没想到张易之和张昌宗这两个家伙,居然举一反三,他们干脆不要神智清醒的庐陵王了,将已经得了癔症的废太子接回来,将病治好了之后再立他为太子,岂不是功劳更大?
对于这样的局面,李宸也是啼笑皆非。或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李宸沉吟了片刻,又问:“巴州那边呢?你前些日子说我二兄的居所频繁出入一些生面孔,都是由看守居所的管事接待,如今那边可有异动?”
“属下正要向公主回报此事,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些人都是张氏兄弟从洛阳派过去的,大概便是想要了解二郎的病情。圣人若是动了要将二郎接回洛阳的心思,近日之内,或许便会有动静。”
李宸微微颔首,叮嘱说道:“如今关键时刻,你们要盯紧一些,别出了什么岔子。行了,你去忙。”
舒晔领命退下,李宸又在院子里静待了半晌,才回了室内。
两个月后,庶人李贤被接回洛阳,圣人将其封为雍王,并令御医为雍王治病,调养身体。
雍王是从前李贤尚未封为太子之时,先帝给他封的,如今圣人将其封为雍王,用意不言而喻。
对于立太子之事,以狄仁杰和宋璟为首的一批大臣忽然之间,又不是那么急了。武则天可算是过上了几天清静日子。
狄仁杰他们忽然不急了,其实也很能理解。先帝的几个儿子之中,孝敬皇帝仁爱,德行具备,可惜过于体弱。而李贤从小才思敏捷,在他当太子的那几年,或许跟母亲之间形同水火,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
比起如今的皇嗣和要把江山送给岳父的庐陵王来说,虽然雍王如今癔症未好,可御医说了能治。万一真的能治好呢?还是再等等好了,这一朝的大臣们经历了太多的无常和风雨,还政李唐是民心所向,可一个靠谱的君主也很重要。
刚回洛阳的那半个月,雍王的病情还是没有半点起色。在御医的努力下,半个月后,雍王竟能清醒过来片刻。
听说雍王清醒的时候,恰好便是圣人与永昌公主前去看他的时候,那时的雍王半晌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母亲。
武则天听到了,老泪纵横。
陪同在旁的永昌公主也瞬间泪流满面。
许多事情,兜兜转转,就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死胡同,如今又回到了最原本的地方,可物是人非,所有的人再也回不去最初的时候。
大概是回到了洛阳,有亲人的陪伴,雍王的病情大有起色。圣人为了让雍王安心养病,一律不许大臣前去打扰。
深夜,驸马宋璟在宫里忙了许久才回到公主府里,回去的时候以为公主已经睡下,谁知公主人是躺在榻上了,人还是十分清醒。她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大枕头,跟驸马说道:“其实母亲不让大臣去打扰二兄,也好。”
宋璟一身朝服还没换下来,便站在榻前跟公主说话,“唔,狄国老也说了,事到如今,不宜操之过急。”
李宸笑瞥了他一眼,“狄国老狄国老,那你呢?你怎么想?”
宋璟微微一笑,说道:“璟怎么想,公主莫非不明白吗?立储君之事,圣人原先欲立侄儿却不立儿子,本来就不符体统。我自然是恨不得圣人早日将立太子之事定下,免得又出了什么违背体统的事情。”
宋璟是标准的儒家君子,维护的也是儒家的那套礼乐制度。在他看来,武则天登上帝位,已经是太违背体统了,只是当时形势如此,而武则天的上位也确实给了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出头之日。
可一个人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的性格以及一些观念一旦成型,是十分难以改变的。不管这些年来他做了什么事情,可他心中,还是想要维护儒家的理念。这跟他做了什么没关系,只是他内心的一种渴望。
李宸觉得宋璟这样正统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也没有想要改变他些什么。因为人很多时候是不能只靠一己之力的,后世那些民主的想法,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最好的做法,还是顺应潮流。
宋璟这样作为一个儒家正统的君子,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做人不应该得陇望蜀,李宸想,其实宋璟已经达到她原本的期望了,这样就很好了。
翌日,永昌公主前去雍王府看望雍王。
当今洛阳,被圣人批准可以自由进出雍王府的人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而永昌公主是其中的一个,圣人对这个小女儿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