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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界一直觉得,杨宜君身上有杨氏的刚烈,比一众子弟还强...谁要是让她不痛快了,她能拼着全部,大家同归于尽。
出于这些考量,杨界觉得还是不要姊妹两个一同入蜀王宫了...这也是他没有阻止杨段‘婉拒’孟钊的原因。这样挺好的,既拖延了这件事,他也不用直接对上孟钊——他还是想要和孟钊维持这种亲密合作的关系的。
孟钊想要收了杨宜君的事,最近这段时间在遵义城也算是传开了,杨丽华不可能不知道。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砸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就被教规矩的宫人‘劝诫’了一番。
“娘子,仪范,仪范啊!无论何时何地,您身为王后,都不能少了仪范...如今这般事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在宫中,大王还有数不尽的美人,难道为了这样的事,您每回都要闹上一遭?”
杨丽华很想说,她才没有那么‘小气’,她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里美妾美婢多了去了!她看在眼里,对于未来的丈夫有别的人,是没有那么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还没娶她呢,这就惦记上杨宜君了!
一来,是太没脸了,体面都丢光了!她随便嫁哪家的郎君,也没有人还没进门,郎君那边已经准备着抬妾室的道理啊!二来,就是杨宜君了,做姐妹这么多年,被杨宜君压着这么多年,杨宜君都成了她一块心病了!
被教礼仪的女官这样说,杨丽华也很委屈啊:“此是大王着实无礼!妾尚未入宫,大王便令使者如此行事...即使是小门小户,也没有正妻未入门,便打探起纳妾之事的道理罢?”
宫人听得这话,却眼皮子也不动,依旧劝她要沉稳,要守礼——说的明白一些,皇帝这种存在就是世上最无礼的!因为那些礼教规矩,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当那些礼教规矩是礼教规矩,那才是呢!若不当回事,也就呵呵了。
孟钊算不得皇帝,但以他治下这片地来说,说他和皇帝享有一样的权力,这也没问题。
杨丽华此时如此说,也只能说她根本没弄懂她要嫁的是什么人。
相比起她来,最近都呆在家里闭门不出,躲风头的杨宜君,就太清楚这些事了——大约是心里有感慨,又重新翻了一遍史书里的本纪部分...所得颇多。
看影视剧也是这样,都是挑着皇家故事看的。虽然剧里面很多东西在杨宜君看来是贻笑大方了...后世之人很难理解皇权世界里,皇帝到底是个怎样被权力异化了的‘怪物’。或者说,知道的这个的都是专家学者,影视剧很难弄的那么深。
不过,影视剧中也有触及到这一点的,弑父杀兄、阴谋算计、反攻倒算、前朝后宫......杨宜君看着也很有感触。
正是因为了解孟钊成为蜀王之后,能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出什么事来,杨宜君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点儿不安的,只不过在当下,情况还好,她只能将这一点儿不安暂且按下不说。
“...听说十五姐在家砸了好多东西,王宫里来的女官就劝告她要大度,要时时刻刻符合王后的仪范......”杨蔷给杨宜君说了外边传的事儿。如今杨宜君在家躲风头,也只有关系最好的杨蔷偶尔回来看她,和她说说外面的事了。
播州侯府上,杨丽华身边可不是铁桶一般...有这样的事传出来,并不是什么怪事。
杨蔷说这些的时候,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奇异的沮丧。说完之后她就道:“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十五姐这般,看起来做王妃也不是顶顶得意的事儿,好多时候还不如门当户对嫁个人家来的舒服。”
“见十五姐如此,我心里先是高兴,谁叫她先前是那样盛气凌人呢。但之后,又觉得有些腻味了...身为女子,人生在世,哪怕是做王妃,也有这样多的委屈——能怎么办呢?”
相比起其他人,杨宜君更理解杨蔷这些话的意思。听到她有这样的感慨,她一边觉得是这个妹妹长大了,看的分明了一些。另一边又担心她,担心她看的明白了,反而难过...这其实和她身边的人担心她是一样的。
所以到了最后,她只是拍了拍杨蔷的手背,两人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理解’与‘安慰’。
而就在这样各方都有各种心思的情况下,成都那边派来迎亲的队伍来到了。
第64章 成都那边迎亲的……
成都那边迎亲的队伍将至时,正好是盛夏,为了躲清静,也为了避暑,杨宜君干脆去了城外自家的白溪庄住——白溪庄并没有给主家住的大宅院,这里本来就只是一个农庄而已。
但在杨宜君十三四岁那年,杨段文人的归隐情怀发作了,就在白溪庄建了一座‘村房’...当然,说是村房,其实也就是文人想象中的村房,就和《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一样。
杨段这座村房,外面种了许多桑麻并桃李杏树,内里是一圈黄泥墙,齐齐整整。至于墙内,白墙泥瓦,素是素,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后来杨宜君也觉得这里有趣,便让人在村房后、临着白溪处,修建了一座水阁,如此就更好做消暑暂歇之处了。
现下,杨宜君在白溪庄住着,就是在这里歇脚。
杨蔷来到城外找杨宜君的时候,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她来这一趟倒把杨宜君给惊着了,忙让她在水阁里坐下,又叫紫鹃去将井中湃着的瓜果端送来。她拿了投湿的帕子给杨蔷擦脸:“你是怎么回事儿,这大热天的还出门?中暑了可不好玩儿!”
杨蔷从杨宜君手里扯过了帕子,自己擦脸。笑着道:“日头大,我知道乘车啊!哪里会听着日头出动?”
说是这样说,这样热的日子,最好是不动弹。乘坐马车,马车里也闷啊,说不定比一般在外还热呢。
杨宜君让杨蔷多歇一会儿,叫她吃切好的冰凉瓜果,又问送瓜果来的紫鹃:“可有什么凉凉的饮子?”
紫鹃还没说话,杨蔷先说了:“不要饮子,弄些水酒来解渴是正经!”
这年头,无论男女都是酒鬼,杨蔷要酒,而不要饮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左右此时酒的度数不高,女子喝的酒更是软绵,杨宜君也就随她。问起紫鹃:“我们这儿有什么酒?”
这不是家里,在城外的白溪庄,只能有什么算什么了。
紫鹃是记得带了什么来白溪庄的,当即道:“倒是带了两样酒,一样是今年刚得的青梅酒,还是娘子自己泡的。还有一样,是去岁存下来的错认水,本就备着今夏用的,娘子都快忘了罢?”
不等杨宜君决定,杨蔷立刻说:“先拿些错认水来!”
‘错认水’本质上和果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里面泡的不是果子,而是一种根茎‘荸荠’——但好像有些地方,确实是拿荸荠当水果吃的。
吃了些果子,用了些错认水,在水阁凉凉的环境里呆着,还有人给打扇,杨蔷身上不多久就凉了下来,舒服了。
杨宜君拿着扇子轻轻扇风,看着她问道:“十八姐不若今日就不回城了罢,也随我在城外住几日...天太热了,赶着关城门前要回去,也晒得很。”
杨蔷很愿意这样,但还是有点儿担心:“家中......”
“让人回去报信就是了,这个时候出发,说不定还能替你拿些行李来。”杨宜君这里是有东西给杨蔷用的,但很多东西肯定还是更愿意用自己的。
杨蔷当即无话,派了跟随自己的人去家里说明情况,等到傍晚时,果然见着人带着几个箱笼回来了。
此时杨宜君已经命人在做冷淘了——没有在厨房做,而是在水阁外的临水露台上摆了一张长案,暂做烹饪之用。这样烹饪的全过程都是可以看到的,一下吸引了杨蔷观看。
平儿很擅长做冷淘,杨蔷就见她清洗过甘菊苗,捣碎滤汁,再用这汁水去和面。不一会儿面团成了,趁着醒面的时候,她又去处理别的食材。
小炉上安着的小蒸笼,铺了姜片后放上鸡胸肉。鸡胸肉蒸熟之后,又手撕成鸡丝。此外还准备了一些瓜菜丝什么的,切好备用。
此时面也醒好了,擀成薄皮,再切成韭叶宽的面条,准备工作就完全做好了。
平儿将面条投入煮沸的水中,面条熟了之后捞出来过冷水,又分在小碗中。照着杨宜君和杨蔷的喜好放鸡丝、瓜菜丝、酱菜丝等配料,最后再淋上提前制好的油酱,冷淘就能享用了。
夏天吃冷淘当然是享受,杨宜君与杨蔷这顿晚餐吃的挺开心的。等到吃完了,那张烹饪用的长案上又摆了瓜果、饮子、糕饼等吃的。杨宜君和杨蔷想要,可以随时取用。
“你们也去吃点儿东西吧,我与十八姐纳凉。”杨宜君让婢女们也去吃东西,自己则是和杨蔷躲进帐子里说悄悄话。
林木多,又临水的地方,凉快是凉快了,只是蚊虫厉害...幸亏有帐子这种神器。天擦黑之前,杨宜君就让人搬了一张榻出来,还用杆子挑了帐子,免除了乘凉的后顾之忧。
不多时,婢女们也吃喝完毕了,又过来侍奉。
杨蔷见月色很好,近处水面又粼粼有光,听着虫鸣,就有些不足了。问杨宜君:“十七姐身边的平儿、紫鹃她们,可有会唱曲的,随便唱唱罢...陪着这水声、虫鸣声,该多好听啊。”
“倒是晴雯会唱...”杨宜君便问晴雯,能不能唱。
晴雯是众婢女中最聪明灵巧者,素来愿意冒尖。此刻自不推辞,站在离榻远一些的水边便唱了:
“双渐还乡,来会苏卿心里忙。来把虔婆望,将我虚谦让。嗏,俊俏在何方?入兰房,尘锁妆台,空挂红罗帐,止不住腮边泪两行......”
这是这几年流行的赚词《双渐赶苏卿》里的唱段,词曲都是上佳的。此时由晴雯的好嗓子唱着,在这宁静的村郊,合着虫鸣声水声,竟飘飘渺渺起来,有一种不似在人间之感。
水阁里凉快,杨宜君与杨蔷当日便在水阁中歇下了。
杨宜君有早起的习惯,第二日醒来了,并不忙着起身,怕弄醒了杨蔷。便只侧躺在床榻上,瞧着挂在帐子边的花球,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扑那花球。就这时候,杨蔷也醒了,睡意朦胧道:“十七姐......”
两人不一会儿都起床洗漱了,杨蔷就看着帐子里挂的花球道:“这乡郊住所,没得什么装饰,真要是装饰的精致,也不像了...倒是这个好,这是怎么做的?”
“拿竹制的花针和线穿出来的。”杨宜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晴雯——你给十八姐瞧瞧,这是怎么弄的。”
晴雯手巧,做这些是最好的,这几日帮着杨宜君用花儿朵儿的做了很多东西。
晴雯笑着应了,端出两盘子花来,都是院子里自有的花。其中一盘小花是茉莉,之前挂在帐子里的花球,就全用这种小小的茉莉花穿成,洁白可爱。另一盘则是大花,有蔷薇和蜀葵两种。
有已经穿好的玩意儿,晴雯也拿给杨蔷看。原来这是给她们两个簪戴用的。比起直接簪花,穿好的玩意儿更加精美一些,可佩戴性更强。
杨宜君挑了一支插在鬓边,又挑了一个小花球缀在衣襟上,杨蔷看了都照做。杨宜君对晴雯道:“剩下的你们都分了吧。”
女孩儿分了花球和花,一时之间满室芬芳。
就在杨宜君这边惬意消暑时,此时的遵义城内杨家,却是另一幅光景,杨段和周氏都是愁容满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随着迎娶王妃的队伍到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份蜀王的命令。
孟钊要纳杨宜君入宫!
在他还不是蜀王时,自然不可能直接如此。但他现在就是蜀王啊,他拥有了切实的权力,足以下达这个命令了——蜀王的命令,对于播州的杨氏来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可在很多人眼里,只是要一个杨家的女儿进宫,这不值得去反抗,答应就是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蜀王的命令就是不能被违背的。
这就是孟钊的打算了...借腹怀胎,他既然已经娶了杨丽华,是杨家的盟友兼女婿了,那么他身为蜀王,再要个杨家女儿又有什么问题呢?杨家难道能为了这种小事和他翻脸不成?
而且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华夏自古就有的,古时王女婚姻嫁娶,国中公女随嫁,这是惯例,这些公女正是王女的姐妹姑侄之类。
娥皇女英是佳话,他祖父身边也有大小唐妃呢!
如今他要杨家姐妹,只要杨家想要交好他,播州侯想要女儿顺顺利利做王后,就不可能不把杨宜君送来。
而一旦得到杨宜君...关于这一点,孟钊想的就多了。用杨宜君的才能帮助自己当然是最主要的,但孟钊也承认,他确实对杨宜君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执念——那真是一位绝代佳人,而且一想到她‘原本’是属于高溶的,他就更加兴致盎然了。
得到她,对孟钊来说,有着登上蜀王之位一样的意义,都是改变原本命运的关键一击!
他倒是没想过杨宜君根本不愿意嫁他,他如此强迫,杨宜君最后根本不会顺从他的问题...他大概知道,杨宜君不是一般女子,性情刚烈、才华横溢、高傲非常,除此之外,他其实对杨宜君没有太多了解。
播州侯杨界就知道自己的侄女儿,绝不是什么乖乖女,强迫她去到蜀王宫,她根本不会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想也知道,她的反应肯定是你要我不好过,那大家就一起不好过!
委曲求全、温顺懂事?这些和杨宜君有什么关系?
孟钊觉得,杨宜君也就是闺阁女儿家的‘小脾气’,或许是平常被人捧得太多了才养成那般脾气的。到时候父母、家族一层层压下来,就是她不想进蜀王宫,也会被送进来。
而一旦人被送进来,不就任他如何了吗?
孟钊看待女子就是世上绝大多数人看待女子的样子,嫁了人的女子当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了。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再如何也不能翻了天去了,只能辅佐他、讨得他的宠爱。
“这可如何是好呢?”在杨家,为了这个事,周氏已经是满面愁容了。他对孟钊想要杨宜君的事没什么想法,她是想嫁女儿,但那是为了女儿好,又不是想要推女儿进火坑?
别人眼里,这个时候嫁女儿给孟钊,那是千好万好。但在周氏眼中,却非常厌恶这个。一方面是孟钊已经要娶杨丽华做王后了,女儿入宫做妃子,说得再好也是‘妾’,值当什么?
另一方面,她受杨段影响,也觉得这乱世快要结束了,而蜀国根本不像是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样子。这个时候送女儿去蜀王宫,不就是看着一艘船破了,却上船一样吗?
就算一时半会儿船沉不了,此后一二十年都满怀忧虑担心这事儿,一天安稳觉都睡不了,人也受不了啊!
杨段这个时候也露出疲惫的、无所适从的神情,到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权力确实是有用的东西。哪怕杨家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孟钊之前求亲还被他拒绝了,但在他成为蜀王之后,就是可以凭借一个使者带话,就决定他女儿的归属。
“我想想...我再想想...”杨段揉着太阳穴,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嘴上还是安慰着周氏的:“...去,你们去一趟白溪庄,将小娘子接回来罢。”
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避风头了,风头都吹到头顶了,还怎么避?
杨家是这样,因为这件事愁云惨淡。而播州侯府,也正因为此事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杨丽华就因为孟钊有意杨宜君而大发脾气,现在这份‘有意’落到了实处,她当然就更愤愤了。不好当着女官们的面发火,她只能找到母亲梁氏,在母亲这儿骂杨宜君。
“真是个狐媚子!平日见她如何迷惑本乡子弟也就是了,如今又这样不要脸,这可是我的未婚夫婿!”
她显然忘了,跟她订亲后,杨宜君并未与孟钊见过面,也谈不上迷惑孟钊。但这个时候讲这些道理是没用的,现在的杨丽华就是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之后又骂了一通,杨丽华稍稍平静了一点儿,才对母亲说道:“娘...就不能不让杨宜君进蜀宫吗?”
说这话的时候,杨丽华又期待,又心虚...虽然明面上她不怕杨宜君,对于她为妻,杨宜君为妾,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快意。但这点儿快意之后,她又回到了现实,而以现实来说,她其实没信心赢过杨宜君。
她再不承认,看到杨宜君那张脸,也觉得男人会喜欢...杨丽华是真的相信男人都是如此肤浅的,而以这种观点去考量,可不是得如临大敌了么。
现在是孟钊主动要纳杨宜君,这就更让杨丽华怀疑是他看中了杨宜君的美色。
梁氏也是满脸为难,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杨宜君也进宫。杨家人有人觉得姐妹进宫相互扶持,一切都是为了杨家的利益,那也很好。可她不会这样想,身为女子,她的想法更真实一些...丈夫只有一个,谁愿意和别人分呢?特别当这个女子是自己姐妹的时候,感觉会更排斥罢。
考虑到杨宜君和杨丽华不合,进了宫后杨宜君当宠妃,可不是得给女儿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