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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无神论社会里的我们并不能理解信仰给人带来的压力。无论是生存的权利还是相爱的权利,在我们眼中,当信仰开始践踏人应该有的权利的时候,信仰就不再值得信仰了。可是这个世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这是一个信仰等于力量的世界,他们只会比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更虔诚、更狂热,要证明是信仰错了,只会比我们的世界难上千倍万倍。所以宁舟并不觉得信仰有错,哪怕他心中产生疑虑,他仍是无法抛弃这一切,他只会说服自己,是他有错,可他改正不了这个错误,他只能接受犯错的惩罚,用他的一切去承担。”陈百七说。
齐乐人也明白。就算是在他们的那个世界,虔诚的信徒尚且坚信上帝的存在,更何况这个有信仰之力、恶魔之力的世界?
“而你一看就是那种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有点天真,但也很善良,乐观正直,有健全的人格,听起来很普通,对吧?可是这种普通,在这个噩梦世界里才是最大的不平凡。难得的是你又是个很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的人,甚至愿意为别人付出和牺牲。大概就是你这样的人,才能打动宁舟吧。”
齐乐人感到羞愧,他其实并没有陈百七说得那么好,也没有宁舟以为的那么好。
“齐乐人。”陈百七叫了他的名字。
齐乐人看着她。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现在非常非常害怕……害怕宁舟会疯掉。也许他精神世界中的一部分,已经随着你的死亡崩溃了。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治好他。”
齐乐人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力地点头,无声地咽下喉咙深处的酸涩痒意。
“我真的很敬佩他。”陈百七凝望着他,缓缓说道,“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否定自己的过去,亲手毁灭自己的现在和未来,让自己的生前和死后都挣扎于背弃信仰痛苦中,只为了自己爱下去的权力。从今以后,你是他的神,也是他的罪,你要治愈他,救赎他,当他的刀鞘,做他的铠甲,成为他的信仰。乐人,你要好好保护他。”
齐乐人的眼眶再次湿润了:“我明白……我会的。把炼狱的情报给我吧,我去把他带回来。”
陈百七摇了摇头:“不了,我和宁舟约定好了会保持联络。地下蚁城虽然是人类和恶魔混居,但是还是有不少可以和黄昏之乡通信的补给点的。等他抵达地下蚁城之后就会从某个补给点给我寄一封信,信里会附上那个补给点的地址,我可以根据这个地址给他写信,把你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他。炼狱在地下蚁城的深处,那里太大,也太危险……我去过那里,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不如等他的来信,信件一来一去,最多一个月就可以联系上了。”
“那也好,我等他。”齐乐人说。
陈百七笑了笑,递了一本厚重的书给他:“喏,送你了。”
“这是……”齐乐人接过书本,翻开一看,竟然是一本手抄版的《教典》,看起来年代久远,纸张都已经发黄了。
“结婚前好歹要好好了解一下对方的宗教信仰啊,虽然宁舟是离开了教廷,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个恪守戒律的信徒,多了解一下总是没坏处的。”陈百七说。
齐乐人的脸上有点烧:“现在说结婚也太早了。”
陈百七斜了他一眼:“你会后悔的。”
“啊?”
“宁舟是个不结婚憋死都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男人,你不想继续和自己的手过日子就快点求婚吧。”
“……”
温柔的晚风中,陈百七笑道:“快点把宁舟追回来,我给你们主持婚礼。”
“……还真是谢谢你了。”齐乐人嘴角一抽。
结束这次谈话前,陈百七嘱咐齐乐人明天来找他。
“有什么事吗?”齐乐人问道。
陈百七不怀好意地幽幽一笑:“替宁舟收拾你一顿……咳咳,是替他训练你一下。你现在实在太弱了,连基础都没打好,还想走得更远的话就得从头练起。”
齐乐人觉得背后一凉,他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这段日子他将过得“分外充实”。
齐乐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时分了,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为什么钥匙塞不进钥匙孔?!
正当他和门锁较劲之际,大门突然开了,门内门外两个屋主面面相觑。
齐乐人忽然明白了过来——卧槽,系统判定他死亡,把自动分配的房子收回去分给新人了!
这个新人体型人高马大,齐乐人目测他快一米九了,可就是这么个运动身材的男孩子竟然长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嘴角还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倍儿甜:“你是谁啊?”
齐乐人面无表情:“前任屋主。”
新人眨了两下眼睛,突然张大了嘴,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前辈!你就是那个在屋子里留了遗书的前辈吗?!你的遗书里写了好多任务线索!我根据你的提示去做了几个任务,全都成功了!赚了好多生存天数!前辈谢谢你!”
“……”齐乐人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苦逼来形容了,他自己都快忘了,在前往圣城进行圣修女的任务之前,为了防止噩梦游戏的秘密随着他的死亡永远埋葬,他在自己的房屋里留下了一封书信,记录了他是怎么在自己的手提电脑里下载了《噩梦游戏》,又是怎么进入到新手村,来到这个噩梦世界的。
为了取信于人,他还在上面记了不少自己在电脑里玩噩梦游戏时进行过的任务。在最后他将自己即将去进行主线任务的事情也写了下来,当时他的打算是如果他活着回来了,这封信自然会回到他自己的手里,不会被别人得到,如果他死了,那这座屋子就会被系统收回,分给别的新人,这封信也就一起留给后人。
本想着这样做,至少可以避免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将这样一个重大的线索不负责任地带到地下去,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他还活着,但是这屋子已经有了“新欢”!
“前辈,我叫杜越,正在读高三,但是因为体育好已经提前被大学录取了……”新人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事情抖了出来,末了还疑惑地问道,“可是前辈,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这一刻,齐乐人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光芒万丈的主角光环,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迎风招展的死旗——他现在的人设太像给主角送完金手指秘籍然后嗝屁的npc了。毕竟身为主角的“人生导师”,都是要死的。
“本来的确是已经死了,但是我有一个一次性复活道具,所以侥幸活了下来……看来系统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把屋子分配给了你。”齐乐人苦闷道。
“啊?这样啊?没关系啊前辈,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啊,这个房子很大,住七八个人都没问题!”杜越热情地拉起齐乐人往屋里走,刚一进门齐乐人就一脚踩在了一袋没扎好的垃圾袋上,脏兮兮的厨余垃圾漏了出来。
杜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太会收拾……”
齐乐人表示理解,上高中的男孩子家里多半还娇惯着呢,像他这样从小被放养的还真不多。
“我先去我朋友那里道个平安,大概会在他那里住一下,再去交易所那里看看,说不定还是可以分配新的住所的,你就安心住着吧。还有,日记本里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切记,任何人都不可以。”齐乐人笑了笑,冲杜越挥了挥手,不顾他的挽留转身离开了曾经的家。
第七章 复生序曲(七)
黄昏之乡看不出昼夜的差别,齐乐人行走在大街上,朝着吕医生的诊所走去。
圣城任务结束之后,吕医生应该是活了下来——他因为喝了梦魇魔女的毒药,在解毒后还是昏迷不醒,所以被齐乐人送回了城主的城堡之中,完美闪避了下半夜的混乱局面,再一次躺赢了危险任务。这爆表的幸运值齐乐人是服气的,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来到吕医生诊所的门前,齐乐人隐隐有些激动,不知道吕医生看到他还活着会是什么反应。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吕医生有气无力的声音:“今天要去扫墓,不看诊。”
齐乐人不吭声,继续敲门。
敲了一会儿,屋内的吕医生怒了,一把拉开大门要怒斥这个骚扰医生的客人,冷不防见到笑眯眯的齐乐人站在门外看着他,他吓得小脸煞白,尖叫一声:“鬼啊——————!!!!”
眼看着大门要被甩上,齐乐人一侧身闪进了屋子,怒气冲冲地拉住撒腿要跑的吕医生:“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鼻青脸肿的吕医生捂着脸不让他看,齐乐人把人揪萝卜似的把人揪了起来,怒火中烧地逼问道:“看清楚,我还活着呢!快说,谁欺负你了?!”
因为吕医生看起来年纪小的关系,齐乐人一直没把他当自己的同龄人,平时一起做任务的时候也特别照顾他,现在几天不见看他被人欺负成这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吕医生完全忽略了他后半句话,愣愣的看了他半晌,扑上来摸他脖子。
热乎乎的,还有脉搏,吕医生“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齐乐人死不撒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齐乐人被他勒得慌,想把人甩出去,可是听他哭得撕心裂肺又心软了,苦闷地站在原地等他哭完。
等到吕医生哭完,齐乐人的衣襟也湿透了,他还纳闷他哪来这么多眼泪。
“我亲眼看到你的尸体的。”吕医生瓮声瓮气地说,鼻子眼睛还是红红的。
齐乐人反倒像个主人似的给他倒水:“本来是死了,但我有个复活道具,可以在七天后复活。这事儿我谁也没说,结果闹了个乌龙。”
吕医生一脸委屈地控诉:“你知道我哭了多久吗?!想起来就哭,难过死了。我还想给你收拾下遗物,结果都没有你家的钥匙,门都打不开,只好哭着回家,老丢人了。”
他和齐乐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在恐怖危险的世界里建立起来的交情,眼看着自己最好的好友死去,本来就感情丰富的吕医生难过得要命。圣城任务完成之后,他跟着宁舟疏散了居民,教廷的人员带着存活的居民远走永无乡,他和宁舟回到了黄昏之乡。一路上宁舟的状态就不好,吕医生不敢哭,回到家后看到以前齐乐人给他抄的一份训练菜单,这才钻进被子里哭了好久。
从前经历过的死亡他都没有真实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一个太过逼真的游戏,直到他看到被葬在树墓里停止了呼吸的齐乐人,吕医生才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好了,别难过了,你还没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齐乐人按着吕医生的脑袋仔细查看了一番,吕医生的额头肿了一块,上面涂了药水,嘴角和下巴也磕破了,看起来真是惨兮兮的。
“我……我自己摔的……”吕医生小声说。
齐乐人哪里会信:“摔得一脸都是?”
“真的。”吕医生捋袖子给他看,胳膊肘上也有淤青,“我天生就小脑不协调,平衡性很差,跑步容易摔,体育根本没及格过。”
齐乐人记得吕医生以前跟他提过,那时候他没在意,还以为是他为了偷懒找借口。
“这个能治吗?”齐乐人严肃地问道。
“啊,我治过了啊?用【三不医】就行了,已经不疼了,就是淤青还没退。”吕医生愣愣地说。
齐乐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是说你摔跤的毛病,能治吗?”
“不行,不过多运动还是会改善一些……我最近也在锻炼啦,就是你之前给我的训练单……只是老是摔,现在我想到办法了,多穿点衣服再去跑步,这样摔了也不疼,就是太累了,这辈子都没这么拼命过。”吕医生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又偷偷觑了齐乐人一眼,“反正我会好好努力的,不会拖你后腿的。哦,我的【三不医】还升级了一下,现在治疗效果更好啦,以后还奶你,像你这样特别容易死的mt,就是需要我这样可靠的奶妈呀。”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齐乐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有点感动。一直以来他给吕医生的角色定位是百分百能找到任务道具还能抢救一下他的幸运值的奶妈,也就没指望他在战斗的时候帮什么忙。现在看来他的死给吕医生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其实吕医生也比从前成长了不少啊。
两人又聊了好久,吕医生还小心翼翼地跟齐乐人说了一些他死后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宁舟。得知最多一个月宁舟就可以回来了,吕医生还挺高兴,他对自己的好朋友是同性恋的事情接受程度奇高,还兴致勃勃地要传授他能让直男都爽得飞起的前列腺按摩手艺,被齐乐人一口拒绝之后,吕医生一副“绝世武功要失传了”的失落模样。
齐乐人也饿了,抢了吕医生囤积的美味小蛋糕,在吕医生怨念的凝视下大快朵颐了一顿。
“那几块是我最喜欢的……排队了三个小时才买到的。”吕医生欲哭无泪道。
“我才刚死你就有心情排队买小蛋糕,没收了!”齐乐人吃了两口觉得味道真不错,怪不得这么畅销。
吕医生扁扁嘴,委屈地看着蛋糕:“本来是要拿去坟头给你上贡的。”
“哦,我收下了。”齐乐人呵呵笑着,掰了半块塞进了吕医生嘴里,“好了,你也吃吧,味道还真不错。”
好收买的吕医生开心道:“只要你不死,我天天买给你吃。”
“呸,说话吉利点!我可不想再死一次了。”齐乐人说。
“可你用sl大法本来就总是死啊死的。”吕医生一刀戳在了他的痛处上。
“……”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阵,齐乐人累了,因为吕医生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他无情地抢了吕医生的床,也不管被抢了床位的吕医生在一旁碎碎念,卷着被子就沉沉地睡着了。
他又做起了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圣城教廷旧址最上方的圣殿里,在那扇巨大的石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残余的理性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让他停下手来,可是梦里的他却无知无畏,勇敢地推开了门。
欺诈魔王在注视着他,面带迷人的微笑。
那个时候,被震惊蒙蔽的齐乐人来不及品味苏和脸上的笑容。他其实笑得不带恶意,只有一丝淡淡的玩味和嘲讽,就像是人类看着罐子里拼死搏斗的蛐蛐那样,静静观察着,好奇到底哪一只会赢得胜利。
从前齐乐人并不太懂,为什么苏和身上总是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如此,在他和吕医生紧张的要命的时候,苏和依旧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因为对他而言,这只是蛐蛐的游戏。一个随时都能掀翻棋盘的棋手,又怎么会因为棋盘上的惊心动魄而恐惧呢?
齐乐人又梦到了死亡。
那喉咙里的气管被割开,窒息的痛苦和失血的无力又让他在梦里回到了那里。他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爬行,每一寸距离都让他精疲力尽,被死亡拷打的意志不断地崩溃,他无法坚持,就要放弃……
“齐乐人,齐乐人你醒醒!”
齐乐人猛地坐了起来,呼吸急促,浑身冷汗。吕医生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他:“你让我这个点叫醒你……你好像做噩梦了。”
“……我没事。”齐乐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水吗?”
吕医生给他倒了杯水。
齐乐人一饮而尽,从噩梦里缓了过来。这个梦倒是提醒了他,苏和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他复活的事情,也许还会再有动作,他得小心杜越把《噩梦游戏》的事情泄露出去。说到底这其实是他的过失,如果是现在的他来安排,首选应该是拜托陈百七,如果他遭遇不测就把这封信交给审判所的先知。
可惜写信的时候正是他接受审判所的任务扮演“红”的那段时间,当时他和陈百七算不上多熟悉,对审判所也没什么好感,更不认识先知,自然没法像现在这样考虑周全。
只能从陈百七那里弄一份保密人契约和杜越签好来亡羊补牢了。
和陈百七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齐乐人起床收拾好自己,向着陈百七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