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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冬长夏短,直到端午才忙的差不多。柳娘笑着让府上下人张罗粽子,“等吃过粽子,咱们就能回宣府了!”
“也就咱们有这贯穿南北的商路,不然粽叶都不好买,开平卫也不是谁家都吃得起粽子的。”武苹笑道。
“自吹自擂的丫头,粽子谁家没有啊!”
说完这句,柳娘就愣住了,被武苹叫醒,扔下玩乐的粽叶,叫上武苹往书房而去。
“苹儿,你把冉将军府上的事情再和我说一遍!”
“主子,还是一如以往,冉夫人正到处宣扬您的名声,也吐了口风说满意您做儿媳妇。冉将军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您不是说他们不敢用强,大不了到时候出家做个女冠,也能掩人耳目。”
“不是,你详细说说,消息是从谁手里来的,怎么传到我耳边的,经了哪些人的手,这结论又是怎么的出来的。”柳娘神色严肃道。
“是冉夫人房中二等丫鬟春花传出来的,消息只经了暗线和我的手,就是咱们商行都没人知道。春花是我在府里时帮过的一个丫头,当时她还只是三等,家中老娘病重,和交好的姐妹借便了也没借到银子。我想着主子说在冉府上多结善缘就帮了她一把,也没要求她暗中监视、传递消息,只说请她帮忙留意着,我们是怕惹夫人不悦。这些事就连与她交好的丫鬟都不知道,春花嘴很紧,我们在然府上的其他暗线也证实了这个消息,再不会错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要再想想。”柳娘让武苹先下去,却又让外院二等管事林桂上前听吩咐,让他秘密通知暗线再彻查一遍。柳娘深知锦衣卫之能,因此仿照朝廷的密探机构设了暗线,可这暗线多用于打探商业机密,极少用在自己人身上。大明不就是被特务机构带累了,为了监察文武百官设了锦衣卫,为了监察锦衣卫设了东厂,为了监察东厂又设了西厂,为了监察西厂还会折腾个内厂出来,猜忌没有尽头。
柳娘愿意相信自己人,可也不敢盲目。刚才漫不经心一句话,反而提醒了她,粽子谁家都有,谁敢保证冉家就不在自己这里安插人手呢?她这里谁最出其不意?柳娘细想了想,要么是武伯他们最先跟着自己的八人,要么是最不起眼的粗使丫头。
柳娘更不敢回宣府了,一付忙碌姿态扑在生意上。最后查出来的结果让人惊心,居然是邓阳!
据邓阳书房伺候的丫头说,冉家许他官位,做直系的百户。
“冉家准备如何收拾我呢?”
“若是娶不了,就诬陷与鞑靼勾结,出卖宣府军事机密。”
是啊,这些年大明与鞑靼和平相处,可外族终究是外族,这样的罪名,足够掀翻一家没有靠山的商行。柳娘与将军府熟悉,有偷到情报的可能,在草原上还有几条商路,网罗罪名也逻辑严密。
柳娘再三核实消息,抱着万一的侥幸,最后仍旧证实是邓阳。柳娘只能拍板定了:“再去草原一趟,我亲自压货,点邓阳、杜星同行!”
柳娘每年只跑一趟草原检查商路,联络感情,今年要跑第二趟,也有人疑惑。
邓阳问道:“主子怎么又要去草原,交给我和杜星就是了,虽已开春,草原上还是冷飕飕的!苦着咧!”
“要你废话!今年羊毛好,又到了收口蘑的季节,这可是咱们汇南北的招牌,不能砸喽,我要亲自看看才放心。你家主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可不是娇小姐!”柳娘一如往常与邓阳插科打诨。
一直走到与邓阳达成协议作证人的部落,柳娘才图穷匕见。
柳娘的商队号称好汉千八百,可那些都分散在全国的商路上,跟在她身边的是最精锐的二百人,依旧手持齐眉棍,腰挎长弓。柳娘先礼后兵请了部落首领在小山包上说话,看着先前和他达成协议的邓阳隐隐进入了包围圈,再看看柳娘这成竹在胸的模样,小部落首领能说什么。他若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就不会与邓阳勾结了。
“请王先生恕罪,我们的茶盐都来自贵商行,以往都是邓阳打理,他若不卖了,我们部落就吃不起盐了。我也不敢和先生说,听闻邓阳是先生亲从水中救起的,精心调/教,读书习字,他也从未贪图女人财物,没有人证物证……疏不间亲啊!”首领抚胸行礼,愧疚难言,道:“还请王先生看在我等也是被胁迫的份儿上,留部落一条出路。”
见柳娘远望不语,首领无法,道:“我这般出卖朋友的人,长生天不会放过,我会把首领的位置传给儿子,到时……到时,我会自行了断!”
柳娘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王家商行依旧与你的部落交易。不过这些事情就不要告诉你的儿子了,他是什么性格你清楚,若他想为父报仇,拼个你死我活,我是不介意的。”
“不敢,不敢!”老首领垂首叹息。
看着老首领蹒跚着往部落走,随侍一旁的杜星才痛心问道:“主子,是邓阳吗?”
柳娘直到今日才隐约透露给杜星,杜星和邓阳最开始吃住都在一起,真是情同手足,怎么能想像邓阳居然背叛了主子!
“是啊,查了又查,我也难以置信。这回出关,就是给他最后的机会,他若老实,我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原谅他就是,没想到啊……”柳娘负手叹息。
“主子,主子!”杜星单膝跪地,“您别伤心,还有我们,我们都发誓追随主子,绝不背叛!”当初他们才跟了主子两年,若是离开,主子都能奉送养家糊口的产业,如今时间更久、感情更深,邓阳若是想离开,难道主子会不放吗?
邓阳啊,你究竟在想什么?
第二天天还麻麻亮,杜星带队在梦中解决了邓阳拉拢起来的小团体,邓阳有心事并未睡着,听着动静跑出帐门就见柳娘和杜星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望着他!
邓阳睡觉都穿着衣裳,一听动静抓起长刀就出来了,看着柳娘冷肃的脸,握刀的手情不自禁又紧了紧。
柳娘对背叛之人无话可说,杜星却含泪道:“邓阳,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成王败寇罢了。”邓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柳娘已经悉知他的阴谋了,他不愿多解释什么,只道:“冉将军打定主意要王家商行的产业,主子你挣扎又有何用?”
“主子!清理干净了!”一个小队长抱过来抱拳禀告。
柳娘颔首致意,邓阳的脸色更显衰败。他本想拖延时间等心腹来救,没想到都□□翻了。也是,多年前他的主子就是这般果决能干,引他崇拜。
邓阳比照形势自觉已无出路,长刀一摆,道:“是我对不起主子,只能以死谢罪了!”说完长刀就斜插入腹,倒地而亡。
柳娘依旧冷冷的,从马上摘下长弓,张弓搭箭,一箭射向邓阳的心脏。邓阳原本躺在地上,不知哪儿来的潜力,生生在地上挪出了一米的距离。可躲过了第一箭躲不过第二箭,柳娘的第二箭,再无差错射进了邓阳的心脏。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障眼法切腹自尽也是我教的。”柳娘冷声道。
邓阳抽搐几下,这才真死了。
杜星下马亲自检查,含泪道:“主子,真的去了。”
“那就葬在草原吧,和那些人一起。”柳娘环视一周,视线所到之处,威压犹如实质,众人尽低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第24章 不种田
此次带到草原,皆心腹之人。即便是心腹,也要敲打。
杀/人埋尸之后,柳娘带着人往回赶,入夜驻扎,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主子,冉府又传来消息了。”杜星手持密信进来。
柳娘召集跟来的人商议,众人各执一词。有说让柳娘借坡下驴的,毕竟知道了阴谋也好防备,柳娘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若是能有万全都司总指挥使做靠山,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冉轩纨绔,那算什么事儿?冉家人想着让柳娘生了嫡子随便抬妾室玩儿,柳娘的属下也觉得,生了孩子保证两家联系,柳娘养几个小白脸也不成问题。常年跑商在外,谁知道呢?
也有人反对,认为冉家居心不良,很容易得寸进尺,请柳娘重新找一个靠山。或者直接撕破脸叛出宣府,当然这个主意一说出口就被骂回去了,为争一口气不顾家业,哪家败家子干得出来!
谋士、心腹的话单独听总是很有道理的,每条很有道理却完全背道而驰的建议合在一起,神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以前看三国的时候还总是腹诽袁绍“好谋少断”,葬送大好基业。如今身在局中,才知决断艰难。
等众人出去了,杜星才道:“主子,既然不能决断,不若缓缓图之。”
“邓阳一死,冉家必定知晓,最迟回关内之前,一定要拿个主意。”拖是不起作用的,反而更易激化矛盾,柳娘大致情势还是看得清的,“你先回吧,知道你伤心,去祭奠他吧。”
“主子,我不是……”杜星一听立马跪下请罪,他和邓阳关系最密切,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吃同住,他十分担心柳娘怀疑他。
“好了,去吧,邓阳背叛,我都十分痛心,夜夜睡不着觉,睁眼总想起当初的情景来。更何况你们情同兄弟,当初的情义难道是假的吗?”柳娘叹息。
杜星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兄弟背叛主子他伤心,被杀了更伤心,可他还不能肆意表露自己的态度,更是伤感难眠。而今听得这话,忍不住嚎啕大哭。
柳娘又是一番温言软语,送走了杜星,独自一人坐在帐篷中,借着昏黄的油灯,看这封都能背下来的密信。
冉家既然能下这样的狠手,就不会中途手软。就算没了邓阳,保不齐他们用强,若是用强她又能有多大的胜算呢?或者去跑官把这个完全都司总指挥给跑没了?不妥,不妥,就是没了总指挥使,他依旧是宣府的头头。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样真结死仇了。可不给冉家银子,是不是也结了死仇呢!
一个个主意冒出来,又一一被否定,柳娘坐困愁城,突然又有人来报,“永宁卫指挥使曹爽来访。”
曹爽?他来做什么?他为什么在草原上?
时间紧急顾不得这些疑问,柳娘立刻掀帘子迎了出去。为表诚意,曹爽的亲兵都列队站在外围,他一人单枪匹马站在离主帐不远的地方。
柳娘仿若没看到自己的护卫们紧张的表情,爽朗笑道:“曹大人!稀客稀客,在这茫茫草原上居然也能遇见,当真是缘分!曹大人里面请!”
柳娘不曾与永宁卫打交道,据掌握的消息说永宁卫曹爽三十一岁,不过看着满脸络腮胡子,还有这遮挡不住的风霜之色,说五十也有人信吧。
曹爽也笑了,“正是他乡逢古知!王当家的,请!”
两人在帐中坐定,柳娘挥退伺候的人,亲自给他斟茶道:“出门在外、条件简陋,委屈大人了。”
“吾等行军打仗之人,不求奢靡。”曹爽笑着押了口茶,说实在的,柳娘的帐篷有规制限制,自然没有军中大帐大气,可不愧是女人家的东西,处处透着精致。这幕天席地的塞外居然还有茶水喝,果然娘们兮兮的。
“曹大人莅临指教,小女倍感荣幸,不知曹大人出关可有公务,若有小女能帮上忙的,还请大人吩咐。”柳娘笑着寒暄。
“嗨,你别说,还真有事儿请王当家的帮忙。”
柳娘放下茶杯,微笑看着曹爽,一副在所不辞的模样。
“某一介粗人,有话直说,这次是求亲来了。”
“求亲?”
“不知为谁?”
“正是王当家的!”曹爽笑道,“我那短命的婆娘已经去了一年,家中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两个庶出的闺女,都还小,曹某保证,王姑娘这当家主母一进门,家事全交给你,儿女教导也全交给你。”
“哦,还请曹大人细说说。”柳娘不是一般女人,听到婚事二字都要脸红避走,现在若是嫁人能保全基业,别说是三十岁,五十岁都嫁!
“王姑娘果然巾帼英雄,曹某听说贵属邓阳遇马匪袭击而亡,甚痛心哉!某与邓阳也打过交道,当真是个人才!”
原来是击杀邓阳走漏了风声!柳娘心中叹息,面上却悲痛道:“是啊,他是最早跟着我的人之一,如今埋骨草原,我亦悲痛难掩。”
“王姑娘节哀顺变,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幸好你在关内还有产业,又有冉大人做后台,自然是不愁的。”曹爽笑着从怀中抽出一管卷纸递给柳娘。
柳娘接过一看,是冉家对付她的布置。柳娘无奈勾起嘴角,看来曹爽是什么都清楚,趁火打劫来了。
“姑娘女中豪杰,值此生死存亡之际,眉头也不带皱的,对我曹某人的脾气!”曹爽击节赞叹。
“曹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自行商以来,遇到的生死关头不比大人行军打仗来得少,都习惯了。若是皱眉流泪有用,曹大人可见另一个孟姜女也!”柳娘笑了,暗示这些不足以威胁她,道:“曹大人军旅之人,用不惯茶水,是我怠慢了,我这就去取烈酒来!”
说完柳娘就掀帘而出,找负责情报的林桂去了。她相信自己的情报系统,既然曹爽能得到消息,没理由她得不到。
林桂果然拿着卷纸在屋中团团转,消息来得就这么寸,主子正在接见贵客,他也不好闯进去禀告。见柳娘一来,条件反射式就把纸条奉上。
柳娘证实了消息,心中微沉,取了好酒再回帐中。
“曹郎有意娶我,不知可备好了聘礼?”
曹爽见柳娘出去了一趟就把心思改了,不知是收到了确切消息,还是得到了心腹谋事的判断,不过都不要紧,有这份决断,就足够他以妻位酬之。
“自然。永宁卫直面草原,做某的妻子,行商之便不必多说,就说柳娘这队护卫也因你诰命在身,可换下齐眉棍,每人配备长刀、强弓,一进门就是三品诰命。谁人不羡?”
柳娘摇摇头,这些不足以打动她。“曹郎诓我,我若有意嫁入高门,何须等到现在?”
“曹某为柳娘挡灾避祸还不够?”曹爽冷下脸来。
“此地有十一个卫所,七个千户所,总能挑出一个能嫁的。”柳娘挑眉,难道会被他的黑脸吓住。
曹爽哈哈大笑,“好好好,那柳娘想要什么?”
“大人何不想想还有什么能打动我的?”柳娘虚抚鬓角,妩媚一笑,“人家郎君追求女子总是花尽心思,哪儿像你,大老粗一个,不解风情!”
“是啊,大老粗娶妻不容易啊!”曹爽拍了拍大腿,道:“再加一条商路!”
“通哪里?”
“泰宁卫,可是肥差!”
“鸡肋!朵颜三卫早已汉化,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只要我做了指挥使夫人,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柳娘并不满意。
“唉,都说小娘子娇气,如今一看果然不假。某是来救命的,怎么不谢救命恩人,反到讹诈起来了,柳娘伤我心啊!”曹爽抚胸,眼中有泪光闪现。
柳娘吓一跳,这帐中可只有他们二人,戏不用这么到位吧?如此敬业之人,柳娘佩服,叹道:“曹郎收泪,我这心都碎了。”呃,不行了,这么肉麻的台词柳娘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柳娘可是忧心,唉,冉家那老小子某可不怕他,咱们两家可算世交,日后你也要叫一声叔叔啊!”
两人来来回回打机锋,把婚事当成筹码来谈,曹爽唱作俱佳,柳娘也不遑多让。柳娘尽量拖延着时间,默默在心里回想永宁卫的优势和曹爽的条件。若说她在到宣府之前,还有北方士兵不计较小脚、大脚,好嫁人的缘故,到了之后她就早已打消了这样的幻想。行商没有后台的确艰难,能保持这么大的规模已经到了顶峰。开/国初的沈万三是所有商人的美梦和噩梦,拿到要重蹈他的覆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