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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更……听说是跳井的,捞上来早已经断气了。”兰夕小声道。
云烟眼皮一跳,眼睫也垂下来,拉着衣襟的手攥了半响才缓缓落下来。
她静默的漱口,旁边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慢慢起身下了龙床,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兰葭和兰夕给她梳发髻,眼睛就一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葭看着云烟的脸色,轻轻道:“夫人不要不开心……兰夕她也是口快怕夫人还闷着”
云烟回过神来舒了舒唇角:“没有”
兰夕迟疑的蹲在她脚下道:“夫人已经……原谅万岁爷了吧?”
云烟摸摸手中的象牙梳,忽而也轻柔的摇摇头。
“谈何原谅,你们也知道他是万岁爷。”她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淡又安静的神情。
是否是一场政治上的弥天阴谋,还是一场皇宫内皇帝与宫女最寻常的偶然临幸,事到如今,似乎已经都不重要。如若不是阴谋,当真是帝王宠幸无常,青春枉死。
从多年前温泉别庄的那个絮儿到如今乾清宫的苓儿。她不知道如果这种事不被她看见听见,她们是否也同样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皇宫里,就是如此残酷。
作为主子,他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人。作为皇帝,但凡有一丝疑虑,人命也似草芥。睡在她身边几十年的男人,始终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帝王。
时移世易,只有这份世人不知的、生死相随的患难之情和理解之情不曾改变。如若不然,恐怕该治罪的就是她这个打断皇帝雅兴的肇事者了。
“我说句你们不一定了解的话——我孤身一人在他身旁陪着他几十年,他生命中的女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就算心里欢喜几个貌美鲜艳的漂亮姑娘,我也是懂的。”
她舒了舒唇角,像笑又不像,目光落在象牙梳齿缝的光线中。
“他这辈子,为了父兄争斗,为大清社稷,为天下百姓,终年也不过在生日时休息一日,声色犬马之类已经享受的太少。就算是个普通男子,也爱漂亮女子,何况是他这样的人物。”
每个女子从内心都渴望自己的一生能被人小心安放,妥善安置。自小,有父亲疼,长大后,有丈夫爱。没有惊怕,没有苦难,没有四下流离,没有无枝可依。
晓禾也想的,一直想,后来变成云烟,渐渐不再去想。
兰葭和兰夕蹲在云烟腿下,仰着头看她柔和平静的神情。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的话语里已经听不出一丝的嫉妒和怨怼。
云烟微笑着抬手将兰夕额边碎发轻轻捋开,又摸摸兰葭的头。
“放心,我自有分寸……嗯……你们也跟了我不少年了,等我近年给你们寻到了老实的好夫婿嫁出去,年岁再大些,你们自然就懂了。”
兰葭和兰夕一齐愣住,异口同声的急道:“夫人不要我们了吗?”
云烟拿食指轻轻戳了戳兰夕额头,又看兰葭道:
“说的跟宫里缺你们这口饭似的。”她轻叹了口气,“这红墙下的白头宫女已经有了太多,我是有私心的,不希望再多你们两个。”
兰夕红了眼圈急道:“奴婢们从小就跟着夫人的,夫人若换别人怎么……怎么贴心?”
兰葭也咬唇迟疑道:“奴婢们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云烟愣了一愣,微笑道:
“傻丫头们,这么打算着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没与你们明说。你们都是最好的,一心为我好,我们多少年情分,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
她顿了顿,柔和笑道:“这好夫婿可不是明儿就能找到,还要时间呢。若是找不到好的,也不能随便去了,只怕真要一直跟着我了。”
兰葭立刻道:“奴婢们宁愿一辈子跟着主子!”
兰夕急急道:“奴婢也是!”
云烟摸摸她们头,拿着梳子站起身来沉默的走到窗前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圆明园的天空比紫禁城要蓝,屋内显得很敞亮。
兰葭爬起身来,正要去拿贵妃椅上的外袍,余光不经意从内室外纱帘下过,一瞥间瞪眼动了动嘴又迅速闭上。她拉了拉兰夕的袖子,兰夕刚要张嘴忙自己抬手捂上嘴——那分明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底金纹龙靴。
一把象牙折扇轻轻挑开帘子,龙靴的主人踏着地毯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肩头被轻轻披上一件外袍,云烟低头用梳子梳着长发,头也没回叹道:“知道你们心疼我,可你们终究是有父母娘家的人,再嫁个好人家,我就是在哪里都放心了。”
戴着玉扳指大手骨节分明,顿时停在了半空中,终而轻轻落在她纤细的肩头。
云烟肩头一僵,手上梳发的动作也止了,缓缓抬起颈项半转过身来抬眼看他,面容平静——
他漆黑的双目被阳光映照的泛起一圈金色,四目交接,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雍正抬起右手将云烟手中的梳子从她指间取下,拿在眼前端详。云烟缓缓回了原本的姿势,而他的左手臂已然抬起来从背后环住她的颈项,整个人贴站在她背后。
他的大拇指轻轻抵着她的下颚,冰凉的翡翠扳指贴在她喉上,连掌心也不松不紧的扼在她脉搏跳动的颈侧。
云烟微微一楞,本能的要躲开钳制转过身来。
“嘘,别动。”雍正贴在她耳畔,嗓音低沉而轻。
“你看这么多年了,圆明园里的日头还是比宫里好看许多”
云烟沉默的嗯了一声。
他停了停道:“朕知道,你一生想要的,朕都不能给你。可我,从未心安。”
从未心安。
云烟默念着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将下巴抵在他虎口上。
雍正停了一会,将她转过身来,轻轻牵了她手,一步步走到桌案前坐下,拉她坐在身边,手也没有松开。
桌案上香炉里的龙涎香徐徐的飞升起来,悠悠湮没入他们的眼角眉梢,仿佛时光也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