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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痒,很想戳戳她热腾腾的脸颊。
郝梦下意识抬手摸脸,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顾启明在诈她,她立刻反将一军:“脸红怎么了,是刚刚出租车里暖气太热。还有,若不是你一直盯着我,怎么知道我脸红了?”
“……”顾启明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它,“我看买票的地方在那边,我去买票了!”
……
紫金山天文台坐落在金陵市紫金山风景区,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近现代天文台。可惜因为城市光污染原因,这里不再承担观测任务,逐渐成为一个单纯的科普教育基地。
郝梦读书时,也曾经多次爬上过紫金山、来天文台参观。
但夜爬紫金山,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本以为他们要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但是直到站在山脚下,才发现和他们一样“疯狂”的人还有很多。
每个人的理由都不一样。
有人说:“我要在紫金山顶看日出!”有人说:“我要看金陵城的夜景!”还有人说:“我要看烟花,看烟花!”
当然,还有人和他们一样,是为了这漫天的星星。
顾启明和郝梦没有耽误太长时间,便启程上山了。
在夜色中爬山,难度要比想象中的大。上山的路狭窄且陡峭,青石板的台阶一截截盘桓在山上,呈之字形向上蔓延。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路灯,只能靠着手机电筒的灯光。
起步时,同行人很多,大家有说有笑,畅想攀上峰顶后的美妙夜景。但这里实在太黑、太冷了,深夜的寒风呼啸着剐在身上。向上望,是高不可攀的山峰,不知道终点究竟通向那里;回身看,却能看到繁华的城市躺在脚下,犹如温暖而摇曳的烛火。
渐渐的,有人支持不住了,一些零星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山上太冷了,衣服穿少了。”
“鞋不合脚,磨死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山顶啊?”
“我看网上说,要爬两个多小时呢!”
“两个多小时?”
“算了算了,不爬了,回去吧!”
“现在就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这不叫放弃,这叫停止内卷,早日躺平!”
明明上山时是那么热闹的一群人,但是逐渐有人停下脚步,选择回头,回到热闹繁华的城市里。身旁的人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山路上只能听到沉闷的喘息声。
郝梦也累了,她日常总是坐在实验室里,几乎没有运动的习惯,夜爬紫金山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困难的多。因为天黑看不清路,郝梦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在地。
顾启明赶忙扶着她去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好在她只是轻轻崴了一下脚,并没有伤筋动骨,忍一忍还能继续走。
顾启明有些担心她,问她:“你确定还要继续向上爬吗?”
“当然。”郝梦想都没想,“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一定要去山顶。”
她一定要去山顶。
这个答案顾启明早有预料,他向她伸出手:“山上太黑了,扶着我吧。”
郝梦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迟疑了几秒,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缓缓放入了他的掌心。
顾启明的手宽厚,骨节分明;郝梦的手修长,十指纤细;他们手心滚烫,彼此交握着,贴近着。在寒冷的冬夜里,成为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热源。
没有人说话,只有清晰的心跳声在夜色中融为一体。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或者说,这不算是普遍意义上的“牵手”,而是艰苦上山时,给彼此的一个扶持与助力。
他们在黑夜里行走着,但是郝梦并不觉得寂寞,因为她知道,身旁有一个人会陪她走完这段幽静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脚下已经麻木时,忽然眼前迎来了一片光亮。
还是顾启明率先反应过来:“郝梦,咱们登顶了!”
——没错,他们登顶了。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紫金山的第二高峰头陀岭。这里有一整片平坦的露台,现在露台上零零散散聚了不少人。
有些人是在太阳下山前就驻扎在这里了,与临时起意的顾启明和郝梦相比,人家准备的太充足了。
小帐篷、热水瓶、睡袋……甚至还有人拿出了自热火锅!
山顶风光极美,恢弘灿烂的金陵城匍匐在他们脚下,如一匹画卷徐徐展开;但是山顶又是极冷的,凛冽的寒风剐在脸上、身上,郝梦迎着风站了一会儿,身上就冻透了。
她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实在是扛不住寒风,指尖冷得像是冰一样,顾启明给她捂了半天也没能捂热。
顾启明忽然注意到,这个观景露台不远处有一家商店,卖一些冬天吃的烤肠、关东煮、奶茶。在暖橙色的灯光下,油汪汪的香肠在机器上滚啊滚,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响,爆开一个小裂缝,滋滋的油花顺着裂缝往下流淌。
顾启明扔下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就跑了过去。
郝梦以为他是去买食物,没想到他除了烤肠和关东煮以外,居然还带回来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手肘上全是磨痕,顾启明说衣服原本是那位开小卖部的大婶的。
郝梦有些惊讶:“你花了多少钱,人家才同意把衣服借给你?”
顾启明说了一个数。
“……”郝梦都替他心疼钱,“在山下,这钱都够买三件新的了。”
顾启明笑了笑:“钱哪有你的健康重要?”
他想把羽绒服披在郝梦身上,但郝梦看他穿的也不多,便说:“不如咱们一起披吧。”
他们在露台旁找了一张长椅坐好,厚厚的羽绒服像是被子一样盖在身上。在羽绒服的遮掩下,他们腿贴着腿,膝盖碰着膝盖,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暧昧无间。
他们分吃着油汪汪的烤肠、寡淡的关东煮、和一杯糖精味道的奶茶,明明这些零食他们以往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深夜,这些食物的味道却意外的美味,如烙印般烫在了灵魂上。
不知是露台上的哪个人率先开始倒数。
很快,整片露台都被人声淹没了。
“——60!”
“——59!”
“——58!”
……
“——10!”
“——9!”
“——8!”
……
“——3!”
“——2!”
“——1!”
随着大家齐声高呼“新年快乐!”,遥远的金陵城忽然迸射出一连串灿烂的焰火!金色的烟花奔向天际,在触碰到天幕的那一瞬间,突然迸裂,裂出漫天星火。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从遥远的城市里传来,他们站在高高的紫金山山峰上,看脚下的城市因为新年染上了一片耀眼的金色。而他们的头顶,是近到可以触碰的星空,是宽广到可以吞噬一切的宇宙。
顾启明侧头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女孩,天际的烟花闪烁,那些光亮落在她的发丝、睫毛和鼻尖上,温柔地勾勒出她的容颜。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好。像是一个梦。
“郝梦,新年快乐。”顾启明由衷地说,“新年能和你一起度过,我真的很开心。祝你新的一年,学业顺利,多发paper!”
“我也很开心。”郝梦也回望着他,真诚开口,“顾启明,我祝你新的一年能够走出现在的困境,拍你真正想拍的电影。”
“……”顾启明没有想到,郝梦居然会提到这件事。
他工作上的不如意,只和郝梦寥寥讲过几句,但是郝梦都记得。她记得他提起电影时的激动,他记得他面对合约时的黯然,她记得他被泼了脏水时的狼狈,也记得他眼中的不服输。
“顾启明,你知道世界上第一个提出日心说的人是谁吗?”
“知道,”顾启明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课本上学过,是哥白尼。”
在十五世纪中叶,伟大的科学家、天文学家哥白尼,出版了《天体运行论》,提出了日心说模型,即“我们所处的世界围绕太阳旋转”。这一学说立刻触犯了信奉“地心说”的宗教集团利益,他被视为异端,他的众多追随者也被施以火刑。
谁想,郝梦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不,应该是阿里斯塔克。”
“……他是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郝梦:“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因为他并非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天文学家,而是一个生活在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哲学家。他提出日心说,也并非是因为科学探索,更多是因为哲学假设。”
她顿了顿:“你没听过他,但是你一定听说过亚里士多德对吗?”
顾启明点头:“当然。”
“很少有人知道,亚里士多德和他的老师柏拉图都是地心说的拥护者。当然,他们师徒两人提出的宇宙学理论,在现在看来也是很可笑的,他们认为宇宙是55个球形透明体,一层层嵌套在地球周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里斯塔克明明是正确的,但在更富盛名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面前,他成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反抗者。”
“……”到了这时,顾启明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他现在的状态,就如同两千多年前那个一身反骨的阿里斯塔克。
寂寂无名的阿里斯塔克用自己的日心说挑战着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而顾启明的对手是行业内无人不知的徐氏父子。
弱者与强者。
反抗者与权威者。
孤勇者与结党者。
郝梦继续说:“即使面对那样强大的对手,直到阿里斯塔克去世,他也未曾放弃过自己的日心说思想。甚至,他通过精妙的几何学分析,论证出太阳比地球大得多。”
这位希腊人的学说,一直延续了下去。哥白尼、布鲁诺、布拉赫、开普勒、牛顿、爱因斯坦、霍金……这些伟大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踏在日心说的肩膀,对于浩渺的宇宙提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想。
若是阿里斯塔克臣服于柏拉图的权威,若是哥白尼惧怕宗教的威慑,那么如今的人类,不可能踏出地球,走向宇宙。
郝梦注视着顾启明的双眼,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伴着星辰、烟花、与新年的钟声,重重落在了他的心上——
“——我始终坚信,人类为理想与信念踏出的每一步,星星都在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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