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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中只反复憧憬着执她之手的画面,在相蓝,在虹桥,在开封城的,甚至在千里之外的

他着人去打听,属下回报了姚家的情形,邵清还在想,待她守完父丧,便找个官媒娘子去提亲。未料得官媒娘子们都是消息灵通得厉害,一听邵清提的女方,便笑呵呵道,已经许好婆家啦。

那日邵清回来,坐在那间办了大半年、能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开封城里寻常教书先生的私塾里,将平日所喝的茶换了酒,慢慢地饮到夕阳西下。

不论茶酒,于解开心结一事上,似乎都没啥用。

打听来曾家亲迎的日期,邵清还是去看了。天气倒甚好,汴河边热闹得就像个巨大的马蜂窝,花嫁队伍的喜乐吹鼓,俨如给这份热闹又添了把柴。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默默跟着亲迎车队的邵清,正感慨着这句词时,那个青绿嫁衣的身影跃下花车,直嗵嗵朝他驻足之处的廊柱撞来

邵清是在那日风波中、老帅章捷逼问出事情的原委后,才知道,姚家姑娘原来一直是有爱侣的,而且如此刻骨铭心。

他一时百感交集。

这女子这样决绝,那么当初就算自己早一步去提亲,也会没有结果的吧。但邵清心中又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至少说明,她不会属意于他,也不会属意于其他男子。

而此刻,邵清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姚娘子到底奇怪在何处。

幽兰寒梅般的凄清没有了,她的眼中,多了稚儿的欢悦,以及那种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的兴致。

她竟这么快,就好像从命途的凄楚中挣脱出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难道因为,终于有章捷那样的权贵人物,颁了她一个保护色般的贞节牌坊,她这样命如蝼蚁的女子,好歹不至再惶惶度日?

美团一边剔鸡爪子,一边嘀咕,这位邵郎中,碗里的杏皮水快喝光了,却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呐。他,不会是来讨要医资的吧?

只听姚欢道:“美团,有道是投桃报李,咱们得了邵先生的刀,总得请先生吃碗汤饼吧。咳,不对,邵先生的刀不是凡物,却只换了吾家一碗汤饼,这岂是投桃报李,分明是投以琼瑶,报以木瓜。”

姚欢说着顽笑话,不等邵清和美团搭腔,已又道一句“我去煮”往灶间走去。

她今日生灶,一帆风顺,又得了香喷喷一大锅土鸡爪熬出的汤,前世下厨做菜的兴奋感,正冒出了头,必须被满足。

身后,只听邵清醇悦的嗓音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第十四章 鸡汤温拌槐叶面配汉葱汁

邵清坐得笔直等开饭,身形却浑无僵硬的模样。

美团拆着凤爪,也和方才的姚欢一样,悄咪咪地觑着这位俊朗的邵郎中。

“同样是郎中,隔壁巷子里的郑关东先生,怎地就一副腌臜油腻样儿,还横眉吊眼凶巴巴的,熟悉的知道他是给人瞧病,不熟悉的冲眼一照面,还以为他是杀猪的呢。”

美团这边弹幕刚开了个头,邵清便从若有所思中醒了过来,拾起那柄柳叶刀,从姚欢包干的海碗里捡起鸡爪,行云流水般地剔起骨头来。

一柱香都不到的工夫,邵清面前的鸡爪,就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碗里一堆、桌上一堆,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美团已从遮遮掩掩的偷瞄,转为直率的迷妹目光。

她暗道,平素里主人沈馥之自负刀工一流,将生鱼切成的脍丝,能绕啊绕地绕成一朵菊花。但沈馥之的短板是,一在家做工夫菜,就有点慢,和在汴河饭铺中为了抢生意而烤腰子、炙猪肠的风风火火,简直有天渊之别。

美团还在畅想,小主人姚欢会不会也继承了姨母这个厨娘质量与速度不能兼顾的风格,却见姚欢已端着柳木食案往前院走来。

“二位客官,鸡汤温拌槐叶饼。”

姚欢笑盈盈道。

美团唬了一跳,腾地起身去接食案:“欢姐儿,俺来,俺来。”

她在沈家毕竟是个婢子,纵然沈馥之平素里只嗔不打,她又怎么敢被小主人伺候。

邵清缓缓起身,帮着美团将三只白瓷大碗和一只青瓷小碗在石桌上摆开,噙着嘴角微微一笑,夸赞道:“好,好,如今已有了几分暑气,在下倒正想吃一碗槐叶冷淘。”

原来姚欢去做的,并不是汤面,而是拌面。

今日清晨,沈馥之出门去饭铺后,姚欢进灶间溜达,见美团正从盆子里捞出老大一坨物什,小心地剥开一层油纸,又掀开细纱布检视。

美团告诉姚欢,这是拿青槐叶焯去浮灰,研成碎末后过滤出浓汁,用井水调匀了揉面。

面团还未发涨时,便拿纱布裹紧,外头再扎上油纸,置于冰凉的井水中,如此加工的槐汁面团就算在伏天,也能放上三日,并且越到后头几日越有韧劲。

方才姚欢打开最后半块槐叶面团,触手的感觉果然软凉又弹性十足。她将面团又搓揉了一小会儿,摊开切成宽面条,在滚水里撩熟,趁热撒了盐,用已经装在陶罐中的五香鸡爪汤拌开。再于灶上的另一个小口铁锅里熬了热油,将汉葱卷几个卷,扔进油里榨到焦枯,舀出一小碗葱油,配上鸡汁槐叶面,端到院中。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

邵清举起筷著,吟了句诗。

“嗯?”

姚欢望着他,眼中大大方方地写着“我读书少,不懂你在说啥”的疑问。

一旁美团倒接了茬儿:“先生吟的是唐人杜甫的句子吧,就是写的槐叶冷淘。”

哇,可以可以,姚欢心中喝一声彩,宋代果然是崇盛世,诗词普及率在无产阶级里也很是了得啊。

美团看出邵清脸上的惊,姚欢脸上的赞,不由羞赧,挠挠头道:“是俺家二娘教的,她做吃的,常会和俺叨叨那些士们写的句子哩。”

不过,食物的色香味可比诗词助兴得多。

但见白瓷碗中,浅黄色的鸡汁衬在碗底,碧绿如竹枝的冷淘面缠缠绕绕,琥珀色的葱油点缀其上,色面雅致而不失食物的明亮油润感。

挑一团冷淘入口,槐叶的清香,鸡汤的荤香,以及葱油那种介于荤素之间、但更为热烈的馥郁之气,结合又滑溜又筋道的口感,顷刻能唤醒人的每颗味蕾。

一时之间,院中三人如有了默契般,诗也不吟了,天也不聊了,都全心全意地闷头吃面。

姚欢吃得最快。她自叹,上辈子香消玉殒前,因为化疗,消化系统全面崩溃,最后已经容纳不了多少食物,所以这回穿越,倒真可应了那句话:我上辈子是饿鬼投胎而来

邵清见姚欢吃完了,也暂时搁下自己的筷著,道:“多谢娘子款待,在下也班门弄斧,另说一个素味的冷淘做法。便是用山笋、竹荪菌、枸杞藤,略略放些豆豉炒了,盖在冷淘上,吃的时候拌开便好。这个做法,有个别号,叫山家三脆。”

“山笋、竹荪菌、枸杞藤,”姚欢认真地重复,“果然,都是山野间能采撷的,入口又甘脆鲜爽,所以叫山家三脆呐。”

不过后头有个更长的句子,她当然不会说出来,而是放在肚里:“好吃应该是好吃的,就是没油水,一听就吃不饱,也不大下酒,人雅士劈劈情操可以,贩夫走卒估计没兴趣,还是要帮姨母的饭铺多开发便宜又接地气的美食,比如芥辣豉油凤爪啦,红烧小龙虾盖浇面啦”

邵清终于吃完槐叶淘,必须得走了。家主不在,若非他是郎中身份,院中又有个小仆人,与姚欢这样年轻的小娘子同桌用膳,已是极为不妥。

在他看来,姚欢倒浑无忌讳似的,或许她已不再将自己当作闺中少女。

邵清留了名帖,告辞而去。

到得巷口,见那破陋牛车的车夫果然守约等候着。

邵清上前,掏出两倍的车资给他:“你自去别处接客吧,我不坐你的车了。”

车夫惶然推辞道:“小的未出力,怎可拿先生的车资。”

邵清摆摆手,又回头看了看巷子,浅浅一笑,往汴河方向行去。

他此刻,只想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

情不知所起,却奈何缘浅,难以一往无前。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固然是佳话,可世间又有多少男女,真能有如此造化呢?

这位姚家娘子,便如自己久居开封城后突然遇到的一个梦。既是梦,也做了快一年,醒了就醒了罢。

邵清这般边走边思,行至汴河,正见两岸人头攒动,百姓们在围观从城西金明池方向驶来的大宋水师。

邵清驻足笼袖,望着数艘显然是演武完毕的恢弘军船,威风凛凛从眼前缓缓经过。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族给自己的使命。

第十五章 啃个鸡爪消消气

“邵清?”

晚间,姨母沈馥之归家,看了名帖,方知晓邵郎中的名字。

“邵清,邵清,”她咕哝了几遍,忽然看向外甥女,“人间有味是清欢,欢姐儿,这邵郎中与你的名字,合起来竟是苏学士的一首浣溪沙!”

一旁的美团亦合掌笑道:“我说这邵先生的名号听起来不一般,却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二娘一点破,果真!”

沈馥之道:“幼时在沈家私塾,读的都是经义章,年岁大后,我更不爱那些酸词艳曲,识不得几首。独独苏学士的词但凡写茶写酒写吃食的,姨母我能倒背如流。”

她主仆二人所言的词浣溪沙,乃是苏轼十年前,也就是元丰七年1084年从黄州赴汝州任职时,路过泗州今安徽泗县而作。

姚欢前世,爱读史远胜爱读诗词,所以唐宋的帝王将相们,得了哪些威风、又吃过那些憋屈,她尚算有个大概念。

而提起唐诗宋词来,她却因为没啥兴趣,就连比较大路的名人作品,也是离了百度就背不全。苏轼嘛,有限的背过几句的词,要么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要么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人间有味是清欢“,她虽觉得耳熟,此时待姨母说起,才知道原来也是苏东坡大学士的作品。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沈馥之合了名帖,望着手中黑紫色兔毫釉建盏,兴致忽炽,翘着水葱儿似的兰花指,笃悠悠敲打着建盏的边缘,低吟浅唱起苏轼的这首浣溪沙来。唱到“雪沫乳花浮午盏”一句,便满意地欣赏着堆挂在建盏边缘的雪样茶沫。

不过,沈馥之因知晓外甥女一心守节,自不会将“清欢”二字往深了作章。再说,虽然那位邵郎中品貌心肠都不错,但那日瞧着也早过了弱冠之年,怕是已有妻室。

于是,她如饮甘泉般哼完了小令,便把关于这首词的话头引向了另一个主题。

“那一年,苏学士一家颠沛流离,最小的儿子夭折于路上,何其凄苦不易。浣溪沙一出,流传开来,朝中却有尖舌小人,在京中扬言,苏学士当真心冷如冰,幼子死了,竟还有兴致一首接一首地作词。”

姨母沈馥之啜一口茶,轻轻冷笑一声:“多么无耻,王党指王安石麾下,一个个明明都热衷于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兴风作浪掀起“乌台诗案”苏学士明明是因这些刀笔吏而无辜被贬斥、阖家妇幼跟着受苦,若细究起来,那些刀笔吏御使们才是杀死人家小儿的罪魁祸首,他们却倒打一耙,诬毁苏学士没有心肝。”

沈馥之说到激动处,“啪”地把建盏往桌案上一扣:“我沈二也是瞎了眼,彼时在南边,放眼全杭州城,什么卓越男子挑不到,非要选了你姨父蔡荧那混球做夫君。我与他说了多少回,莫作蔡京门下走狗,他却反问我,吾族长辈沈经略使不也是新党一派吗?”

姚欢张着小嘴,美团张着大嘴,一时之间二人都不敢接腔。

姚欢自穿越来,实也没多久,见沈馥之发火不过两次,一次是汴河边上痛斥官媒娘子,一次便是今日。

汴河边那次,动静是大了些,但或许由于邵郎中已告知沈馥之,姚欢没有性命之虞,故而沈馥之的发作,更像是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的表演,好将曾府架在全京城吃瓜百姓的道德审判台上,为外甥女尽力争取摆脱厄运的可能。

而此刻的沈馥之,发火是真的出于一种怒其不争的深刻,一种源于自己长久以来点点滴滴形成的价值观的坚持。这种情绪,令沈馥之看起来哪还有半点精于打算、八面玲珑的商人性子,她就像一个士,代表自己所支持的阵营,发表宣言,与反对派势不两立。

姨母一上火,好像开直播。

只听姨母又道:“我是个没有子孙缘的人,一直不能生养,老天作这般安排,我也不怨。我真心实意地劝他纳个妾,给他老蔡家续续香火,妾氏进门后,我在家中必善待,生男生女都好。奈何他左右不愿意,我劝了几年,也明白他的心思,我还感激得涕泣如雨。没料到来东京后,他竟投了蔡京,我真是不能忍。我沈二选的男人,怎可那么蠢!”

嚯,原来姨母和姨父是这样的情形!

姚欢不敢问的谜团,终于揭开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姚欢却谈不上多么震惊。

因了政见的不同,夫妻反目,古今中外都不罕见。莫说眼前这活生生的例子,就说自己穿越前,在现代社会经历的那场疫情中,多少从前私交不错的朋友,争得面红耳赤,直至翻脸、拉黑。而姚欢更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对夫妻,为了一个转发的帖子,在评论区直接大吵起来。没多久,俩人就离婚了,离婚当天还发个朋友圈“幸好民政局没因疫情停摆”

姚欢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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