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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鹏是厨房里跟他们睡一屋的学徒,另还有一个,叫做朱梁,朱梁为王平长贵马首是瞻,前几日在屋子里扔宝儿被子和包袱,对宝儿动辄推搡辱骂,见他年纪小便欺负他,结果当日晚上半夜里,他们听到惨叫一声,被炕东角的动静给惊醒了,连连摸下炕爬起来点上蜡烛一瞧,只见睡在最里侧的宝儿不知何时越过了他们滚到了最外侧,正寻着把剪子跨坐在了朱梁身上,只伏着身子凑到朱梁身上用剪子抵在了他的脖子处。

朱梁吓得惨叫连连,却不敢轻举妄动。

小六和万鹏大惊,立马飞快过去一把夺走了宝儿手中的剪子,却见宝儿双眼混沌呆滞,歪头一倒,竟抱着被子若无其事的呼呼大睡了起来,次日问起,只一脸茫然道有夜游症,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

自那以后,朱梁虽觉得气恼,却也再也不敢肆意欺负他了,可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只时不时的对宝儿冷嘲热讽。

整个屋子里,唯有小六一人与宝儿说话。

至于朱鹏,他也是个厚道人,他虽不与宝儿亲近,不过,对小六还算正常来往。

这会儿小六病急乱投医,只急得向他寻求着主意。

明明早起时,他还提醒了他今儿个要务必到场,不然杨三那伙人决计会借口将他给赶了出去的。

当时宝儿含含糊糊的嚷了一声“晓得了晓得了,别吵吵,再眯会子”便一头扎进了被子里,早知道,他怎么着也该将他拽起来的。

“怕是睡死了过去。”

万鹏想了想元宝儿那性格,道。

话一落,排在队伍最左侧的杨三闻言,忽而眯着眼面露凶恶的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扫了一眼,万鹏立马闭上了嘴。

“有人今儿个要滚蛋咯!”

朱梁见状,只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的说着。

“好了,别吵吵,时辰到了,老崔也该来了。”

老李小李二人从厨房出来,见众人交头接耳,扫了众人一眼,扯着嗓子□□着。

话毕不久,果然,只见院子外头有人拎着壶酒,慢悠悠的踱步而来。

崔治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提着酒壶,兴致仿佛极好。

见到他的到来,队伍里各个抬头挺胸,排排对齐,整个队伍彻底安静了下来。

“哟,今儿个一个个都挺精神的!”

崔治见队伍整齐,所有人精神抖擞,心情大好,只笑眯眯的揭开葫芦酒壶啜了一口,砸吧一口,瞬间提神,随即,将酒壶朝着身后一递。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他身后竟还跟着一人。

因崔治人高马大,身后那人细瘦矮精,全部被崔治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故而无人发觉,这会儿,一条细瘦的胳膊从他身后探了出来,下一刻,一张古灵精怪的巴掌小脸从崔治胳膊外一闪而出,众人这才瞧清楚了,正是被所有人孤立不待见的小儿元宝儿。

只见那元宝儿一脸熟稔的接过崔治递过来的酒壶,朝着自个儿小小的脖颈上一挂,而后,跟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崔治身后,一直待崔治走到了队伍中央,大手一挥,朝着众人哈哈大笑道:“今儿个的会例其实无甚可讲的,讲来讲去无非也就那些炒了八百遍的套话,今儿个只有三句话,第一,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府里的主子们多了,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了精神来,精心伺候着,厨房可不比旁的是非之地,这里可容不下任何岔子的,无论哪个敢在吃食上做文章不干净的话,没有任何原由,一概不留!”

“第二,如今城外灾民众多,老爷一心救灾安置难民,太太发了话,从下月起府里缩减用度,咱们厨房往后的开销减半,也跟着积极响应支持老爷的大事——”

崔治这话一出,队伍里开始哀嚎议论。

“好了,都瞎嚷嚷个啥劲儿,外头的难免都饿死几十万了,街上的百姓们也一个个全都吃不起饭了,你们如今还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月钱照发,还瞎嘀咕个啥劲儿,如今赶上灾年也是没法子,待灾情一过,便立马给恢复了,行了,甭嚷嚷了,横竖哪处缺了油水,咱厨房也缺不了的!”

崔治扯着嗓子叨叨一通,底下众人交换了个眼色,也终于一个个无话可说。

“这最后一点嘛,便是我今儿个得了个爱徒,喏,俺家小宝儿,最是伶俐可人,就是人有些皮,大家伙儿应该也认识的,往后便是我崔治的关门弟子呐,劳驾各位兄长阿姐叔叔伯伯婶婶们多照看着些——”

崔治一边说着,一边将元宝儿往身前一推。

宝儿也不怯场,只抬起两手,朝着眼前众人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往后劳驾诸位照顾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照顾”二字上,他咬字极重。

崔治这消息一出,元宝儿这话一落,只见队伍里众人神色大变,小六一脸震惊惊喜,万鹏也略有些意外,朱梁气得牙痒痒,而杨三只双眼死死盯着元宝儿,垂落在身侧的两个拳头咯咯作响,身后鹦哥则捏着帕子擦了擦嘴,上下扫了元宝儿一眼,心道:好个难缠的小儿。

就连崔治身后,老李小李二人也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神色。

整个队伍一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却说自打宝儿跟了崔治后,万鹏也正常与他来往了,朱梁又气又恼,却是万万不敢再得罪他了,王平长贵二人见了他开始笑眯眯的唤他“小师弟”,小李师傅也笑眯眯的唤他宝儿,唯有老李师傅见他如空气,而杨三,每每死死盯着他,却又碍于老崔的缘故,并不敢真正将他如何,两人最终成为了厨房里人尽皆知的死对头。

当然最过开心的自然要数小六了。

总的来说,宝儿终于扬眉吐气,在整个厨房里站稳脚跟了。

唯一担忧的是那个跟他过不去的邵安,不知什么时候忽而向他发难或者使出阴招,毕竟,他邵安可不是厨房里头的人,不受崔治的管束,并且,他的靠山可比一个崔治大多了。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助他,约莫半月后,宝儿忽而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便是府中的大少爷不堪百姓疾苦,决定离开元陵城去往河南重灾之地游历顺道沿路支持帮助百姓们恢复灾后重建工作。

而邵安乃他新添的一随从,自然得一路跟随。

话说伍天瑜的这番行径一出,不多时,竟传遍了整个元陵城,一时成为了街头巷尾一桩人人称赞的美谈,甚至也引得不少心怀天下的学子才人纷纷效仿,也为太守大人的救治灾民一功平添了一份功绩。

于是,宝儿的敌对头一个走了,一个被他的身份压制住了,宝儿便能彻底放下心来,在整个厨房横着走了。

只是,当初宝儿被送入太守府时是抱着报恩的由头发卖进来的,不想,他非但连报恩的机会都没寻着,就连那恩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宝儿都一概不知。

毕竟,救了他一命,还令他逃离了难民窝,在太守府过上这样肆意快哉的悠闲日子,确实全是因着那人人称赞的大少爷的缘故,宝儿也答应了爹娘,会好生报答他的。

如今看来,报恩一事,只能往后挪挪了。

话说,难民们盘踞在城外游荡,宝儿却在厨房跑腿,被伍家的油水是养得白胖成团,小嘴时时冒着油光。

一晃两年过去了。

当年干瘪瘦弱不成人形的宝儿如今身子渐渐长高了几分,小脸也日渐圆滚,当年焦黄失色,满脸蜡黄的小脸如今是白里透着淡淡的粉。

宝儿本就生的不赖,逃难时饿得跟个饿死鬼似的,成了个人形骷髅,瞧不出美丑,而在这太守才养了小半年,相貌便开始渐渐展露人前了。

只见他生了一张圆润漂亮的鹅蛋脸,一双圆滚似铜钱似的杏眼那叫一个漆黑水灵,里头永远像是蓄满了一池泉水似的,忽闪忽闪的,惹人喜爱,他眉毛漆黑秀气,鼻子小巧挺翘,嘴唇殷红饱满,比抹了胭脂还要水润鲜红,尤其,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眉心处长了一颗漆黑溜圆的黑痣,不大不小,正好映衬在眉心最中央的位置,一眼望去,无不令人惊呼侧目道:呀,这颗痣可长得真好看,是描上去的么?

这么多优质的优点汇聚到了同一张脸上,怎么看怎么令人喜爱,活脱脱就跟观音座下的小仙童似的,一脸的福气,又加上他聪慧伶俐,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能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每每惹得下人们气得瞪圆跳脚,却能哄得主子们哈哈大笑。

据说有一回他去老夫人院子运送餐食,结果被老太太瞧见了,惹得老夫人都忍不住将人瞧了几瞧,直赞是个伶俐了,当即被老夫人赏了不少果子点心来。

当然,他的伶俐是建立在他不张嘴耍横的前提下。

第15章

“大,大,大——”

“小,小,小——”

一大早的,天才刚蒙蒙亮着,整个太守府还处在一片静谧之中,西院的马房里,却传来阵阵激动人心的叫嚷呐喊声,那叫喊声震破了天际,险些要掀翻了整个房顶。

只见那东角的大炕上挤了十余人,一个个或撅着屁股或撑着胳膊手臂,十余人脑袋齐齐凑到一块儿凑成了一个圈,一个个围着炕中央手舞足蹈,激烈呐喊着,尤其以跪趴在炕上那名十二三岁的小童最为亢奋夸张。

“赌大!”

“大大大大大大大!”

只见他直接撅着屁股,将整个身子将整脸全都贴到了炕上,一边激动的握拳砸炕,一边激动的叫嚣呼喊:“白叔,开,开,快开!”

嗓子都分明已经被喊哑了。

在他的吆喝喊叫下,对面一短须老头砸吧下嘴巴,扫视了众人一圈,终是缓缓将身前的一口白瓷碗揭开了一条缝隙。

那小童嫌他磨蹭,等不及了,要亲自去掀,却被老头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敲道:“去去去,急什么,龟儿子!”

说罢,他自个也趴到炕上,偷摸从缝隙里瞄了一眼,下一刻,只见那老头双眼一亮,神色亢奋的将整个白瓷碗揭了开来,赫然只见那碗下静悄悄的躺着三颗骰子,分别是:一点,两点,四点。

“小,是小!”

“老子赢了!”

小童旁一个大胖子见到骰子上的点数后,脸上一阵狂喜,只嗷呜嚎叫一声,全身肥肉乱颤,他伏身一把将老头跟前的那一大堆铜钱全部刨到了自个的跟前,满满的一大堆,堆成了个小山丘,怕是足足有二三两银子。

他这边得了胜利,乐得眼睛挤成了一条线,浑身肥肉乱颤,满脸喜不自胜道:“这一宿忒值,不枉老子陪你们熬了一宿!”

相比他的旗开得胜,一副战胜了的公鸡昂首挺胸地模样,余下十余人却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尤其是那名小童,见那死胖子将所有的铜钱收入那块破布里,裹了便要走,他愤愤不平地抬脚将人一拦,咬咬牙急红了眼道:“死胖子,再来!”

这名小童便是元宝儿。

这两年来日日陪着崔治过来摇骰子赌钱,他也日渐染上了几分赌性,倒不像师傅那般沉迷,却也隔三岔五地想要摸摸骰子,不然手痒得厉害。

昨儿个他们发了月钱,便相邀在这马房玩耍,不想,昨儿个赌局忒过激烈,赌的全是大的,战况可谓火药味十足,宝儿手气不错,他师傅昨儿个手臭半夜便走了,他都赢了快二两银子,小半年的月钱,早已经杀急了眼了,本想趁着手气大发,再玩上最后一局,不想,这最后一局一推再推,转眼便到了大天亮了。

这倒好,兜里一个子都不剩了。

昨儿个发的半吊钱全部输了个精光。

不光是他,在场除了死胖子以外,其余十余人或多或少也全输了,月钱一溜烟整整齐齐的全部进了死胖子的裤兜里。

“还玩,你兜里还有子儿么?”

“元宝儿,差不多得了,你个小抠门的,每回就玩几个破铜板的,老子都不稀的伸手去捡,裤兜里没子了就甭再丢人现眼了,该干嘛干嘛去,天都大亮了,老子困得睁不开眼了。”

胖子赢了钱一脸的洋洋得意,一边打着哈切,一边摆摆手说着。

他一贯玩得大,素来瞧不起元宝儿,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下注,抠门到了极致,若不是瞧在他师傅老崔的份上,都懒得搭理他。

元宝儿听了他这话后,一把从炕上跳了下来,只将袖子朝着胳膊上一撸,朝着胖子骂骂咧咧道:“赢了钱便想走,门儿都没有!”

“给老子站住,再来一局!”

元宝儿矮了胖子一大截,身子还不足他半个大小粗细,可气势却丝毫不弱。

胖子瞥了一眼元宝儿的细胳膊细腿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本想再嘲讽几句,不过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他晓得元宝儿这小子年纪虽小,却邪性得紧,喜欢来阴的,鬼点子多了去了,听说厨房里那些人不知吃了他多少暗亏,都不敢惹他,保不齐哪日便给他上了套了。

往日里在马房里一个个见他年纪小,也不与他计较。

不过胖子往日里吃了他不少嘴上的亏,这会儿难得将了这小儿一军,见他不依不挠,不由斜眼瞅着他道:“输得都要光屁股了,还想玩,想玩可以啊,将裤子脱了压在上头,老子便同你玩。”

胖子这话一说,屋子里竟都哄笑一堂。

整个西院的人哪个不晓得,他元宝儿,人送外号雪媚娘,绣花针,娘娘腔,因他生得男身女相,那小脸白的,滑溜得,比二小姐抹了脂粉的脸还要白嫩,于是大家伙儿私底下给他起了不少外号,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雪媚娘”“绣花针”“娘娘腔”这几个了。

下人堆里传言,他之所以生得这般娘娘腔,是因为他底下那事物没长全乎,要么是长残了,缺了或是断了,要么是太秀气了,跟根绣花针似的。

其实这话说起来还是有些由头的,起因是在一年前,说是有一回他与他厨房里头的那位师兄杨三起了争执,二人打了起来,杨三朝着他的裆,部一脚踹过去,却底下平平,犹踹无物,可细细回想起来,却仿佛是有物的,不过是太过细小,状似无物罢了,自那以后,杨三每每提及元宝儿皆是轻蔑嘲讽称呼:那小太监。

于是,这个说法一出,半个西院都传遍了,去年,整个西院当作笑话似的议论嘲笑了大半个月,这些外号全部都是那时起的,据说那元宝儿丢了脸,那年,缩在屋子里大半个月没敢露面,没脸。

后来据说有人追问到了原由,据说那小儿本是难民,在逃难过程中被人擒获,割了那事物垫肚子吃了,也有传闻据说是被狗给咬了,横竖是有些缘故的,具体究竟为何,没人敢亲自过问,只知自那以后,那小儿对自己的身子护得周全至极,任何人哪怕碰他一下都不成,谁不小心挨了他一下,都恨不得朝人骂骂咧咧,就连蹲茅厕,洗澡,睡觉,全都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些传闻几乎人尽皆知。

于是胖子此番这么一提,旁人岂不是心领神会,一个个全都笑弯了腰了。

果然,元宝儿听了这话后,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握紧了双拳,一双溜圆的杏眼里满是凶狠,整个人瞬间鼓胀如同一头小牛犊,眼看着就要一声不吭的朝着那胖子扑了去,这时,周围几个人见情况不对,一伙人立马将人一把拉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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