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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许是以为尚在梦中, 顾妆妆迷迷瞪瞪的拂了把脸,将那绺发丝撇开, 广袖滑到肘间, 皙白如玉的手臂柔软纤细, 隐隐幽香扑入宋延祁怀里。
她将手搭在颈项, 视线随着敞开的衣襟慢慢探了下去。
他肩膀精瘦,皮肤白净, 肩胛骨处是一片红肿,污血上洒了药粉,有股淡淡的黄蜡樟脑味道。
天阴沉沉的, 宋延祁的身上却浮现出点点汗珠,下颌上挂着一粒, 摇摇欲坠。
顾妆妆醒了醒神, 想要起身,手肘撑着身子,却不见宋延祁移动, 她蹙眉, 带着鼻音道,“你让开些呀。”
声音软软的, 带着甜糯的香气。
宋延祁脸上又是一热, 禁不住低头抿了抿唇,哑着嗓音低声道,“妆妆,我...”
顾妆妆的右脸被压出了红痕, 粉粉的,衬的脸色愈发娇嫩,她等他说下去,却始终没听到下文,手肘酸麻,她忍不住推了把宋延祁。
宋延祁本就坐了一角,虚撑着胳膊,被她一推,整个人脚底一滑,顺势将她扑倒在榻。
顾妆妆的后脑勺直直砸在枕上,紧接着身上一重,宋延祁看着单薄,砸的力道却十分结实,疼的顾妆妆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倒吸了口气,忽然瞥见宋延祁几欲滴血的脸,赤红的双眸涌上情/欲之色。
而自己胸口又闷又热,她低头,入目便是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收拢覆在她胸口。
顾妆妆又气又急,啐了口,别开脸斥道,“你还不起身!”
闻言,宋延祁恍然站了起来,几乎弹跳着远离了软塌,背对着顾妆妆站立,两手揪着衣襟,脚尖时不时摩挲着地面小踱。
他拍了拍脸颊,披在肩上的外衣嗖的滑了下去,露出精健的上身。
顾妆妆刚好站起来,面对着那光洁白净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宋延祁蹲下捡起衣裳,单手总有些笨拙,披了半晌,总是不得其法。
顾妆妆红着脸,从他身边绕过,合门前愤愤道,“你站到屏风后,挨着暖炉,我去给你做鲫鱼石膏煲豆腐。”
门咣当一声合上,最后一缕冷风灌入宋延祁的身子,他握着外衣,忽然便低头笑了起来。
此番情景,竟像是老夫老妻拌嘴一样,他慢慢将衣裳放回床上,只光着身子坐下,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不能回临安。
厨房里静悄悄的,厨具摆的错落有致,灶台上是昨夜送来的鲫鱼,正在水里游的欢畅,顾妆妆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去捞鱼。
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鲫鱼在水里扑腾着逃窜,滑溜的身子极其灵活,顾妆妆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鱼啊鱼,你死后要荣登极乐的。别怕,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她伸手接着捞,脑子和肩膀却恨不得立着两丈远。
这道菜能清除肺热,降调胃火,还能止血生津,对于宋延祁的伤势再好不过。
况且,她翻阅食谱,细细看来,也只有这道菜简单上手。索性一连做了数日,日日都是鲫鱼石膏煲豆腐,幸好宋延祁不挑嘴,每每吃完,都像是吃了珍馐美馔,山珍海味。
她摸了半天,始终捞不起那条鱼,忽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抬头,对上那双温和的眸眼。
宋延祁的大手覆在她手背,继而握住,上前,滑腻的鲫鱼被抓在掌心,冰凉凉的,就像珠玉一般,她耳边垂吹着暖风,发丝掻着耳廓,又麻又酥,她有些站不稳了。
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轻重有度的握在小腹处,另一只手连同她的手掌从水盆中移出,宋延祁问,“我来做吧。”
顾妆妆的脸像只红透的桃子,她尽量避开宋延祁的触碰,手一松,鲫鱼啪嗒掉在地上,那鱼得了空隙,忙没命似的到处摆尾。
宋延祁忍着肩上的痛,弯腰捡起来,没事人一般走到灶台前,找了把刀,一手举着刀,一手握着鱼,装模作样比划了半晌,复又咳嗽一声,淡定道。
“妆妆,是要去鳞吗?”
顾妆妆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公子哥,同样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柴!
那他过来作甚?
顾妆妆叹了口气,上前想要拿回刀跟鱼,不妨宋延祁一避,她脑袋便撞到他的右手臂上,又硬又疼。
她摸着额头,宋延祁眼神关切,弯腰凑上唇,轻轻吹了吹,就像一池碧水被微风吹开道道涟漪,顾妆妆往后退了两步,恼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吹额头,吹得她脑子一片混沌。
“我知道,可我手不受控制,只想这样做,你别与我置气。还有,这鱼,是先去鳞,还是先切刀....”
顾妆妆的眉毛慢慢倒竖起来,耷拉着脸指了指鳞片。
宋延祁握着刀就像书生拿笔一样,慢条斯理的拍了拍鱼背,又皱眉,用刀刃去刮鳞片,顾妆妆靠在门框上,离他远远的。
鲫鱼身上的鳞,有些掉在水盆里,大部分都迸溅到宋延祁身上。
她看着那双手,又慢慢将视线落到宋延祁身上,那人神情专注,目若朗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到底一脚扎进来了。
却说北魏朝局,魏帝在群臣建议下,启用赵子林与从简,随主帅一同发兵攻楚。
主帅人选尘埃落定,如方信所猜,正是周衍之。
大皇子周恒之被魏帝派遣到安西都护府看守安西四镇,赏黄金千两,美人十个,伐楚之前,便启程离开。
周衍之将边关布局图拓了一份留给魏帝,另一份亲自保管,与赵子林从简商定好路线后,命从简率一千精兵突袭淮河沿岸。
此时正值夜黑风高,夜枭盘旋在上空,如幽魂一般,时而发出凄厉瘆人的鸣叫。
营帐内,灯火重重。
周衍之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内里是坚硬的甲胄,营帐周遭不断有将士逡巡,踩在枯草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他与赵子林分成两翼,沿淮河两侧呈包围状夹击,为从简的突袭营造时机。
淮河水浩浩奔涌,随风浮动的撞击声就像老人的呜咽,窸窣窸窣的爬上周衍之的后脊。
他搓了搓手,指肚揉在耳垂上,真冷,天气阴的好像能滴下水来。
从简的目的是直取荆州大营,事成后,赵子林从彭城插入,直捣临安。他则绕过荆州,逼近地形最为复杂的益州。
之所以主攻益州,他分不清自己目的究竟是何,毫无疑问,益州是极其重要的军事重地,适合迂回战术,需多番筹谋。
可周衍之知道,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他得带她走。
他提起笔,在地图上圈出金陵,端量了少顷。
纵观北魏如今格局,西取辽,南灭楚,庞大的王朝势必要重新定都。
金陵城龙盘虎踞,风水极佳,当初选在紫云观修行,道士也曾说过,金陵城是帝王城,日后若是成事,可将其列入国都选择。
况且,金陵还是她的家。
再有几日,便是重逢,他将笔投进案上的鹤纹笔筒中,疾步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风刮得愈来愈大,将枯树枝头的黄叶悉数扫落,他紧了紧衣领,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临安城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宋永丰依照他的计划,分别向晋王和平南侯提供物资支持。
至于昏聩的楚帝,不能人事之后,便被架空了权力,如今南楚朝局,早就分庭而立,把控在晋王与平南侯及皇后手中。
内乱之下,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即溃。
他将手抚在胸口,明明早就退了结痂,却总是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他勾起唇,面前仿佛站了个娇俏的美人,乌黑的发髻丝滑柔顺,插着一支海棠玉簪,秀气的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莞尔一笑,让他整个人都酥化了。
顾妆妆蹙着眉心,手中捧着一个双耳紫铜雕青竹暖炉,只站在屏风旁,看对面那人将光净的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
她终究没沉住气,瓮声瓮气道,“你到底何时回去?”
宋延祁不回头,拖开方桌和玫瑰椅,连渣滓都不放过,扫的格外细致。
“宋延祁,我可没有好脾气。”她捧着手炉走到他面前,弓腰让自己对上他刻意回避的脸,又问,“你不会赖在我院里了吧?”
白吃,白喝,还蹭她的大床。
“三叔不是病了吗?”她跟在他后头,喋喋不休的劝解,“你别扫了,地都被你扫秃了。宋延祁,哎,宋...”
剩下半截话还鲠在喉间,却见厚重的毡帘被人一把掀开,寒气扑入的同时,走进来一个身穿褐色袄裙的妇人,抬眉,眸光凌厉的扫了过来。
顾妆妆捧炉的手微微一颤,不由自主看了眼宋延祁,那人背对着门口,没有觉出来人的气势汹汹,顾妆妆轻咳一声,柔柔问道,“三婶好。”
扫帚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宋延祁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扭头,宋三夫人柳眉蹙起,将兜帽往后一扯,露出风尘仆仆的倦容。
她润了润唇,打量着儿子看了少顷,眼中便泛起泪珠,她将眼睛往上抬起,逼得水雾退回去,又暗中用帕子擦了下,环视着房内的布置,耳中传来一声诧异的问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宋延祁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宋三夫人的胳膊,却被她一把拍开。
她低头,坐在榻上,见顾妆妆一张小脸粉嫩光滑,气色竟比之从前好了许多,不由暗暗唏嘘。
她是来带宋延祁回临安的,她不能看着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
若不是她同夫君宋永哲大吵一架,宋永哲也不会说漏了嘴,她更不会知道儿子竟然处在如此险境之中。
他们兄弟三人,可真是能藏得住秘密。宋永丰自归府之后便知道儿子不是儿子,却依旧按照他的指示做事,之后即便是宋永云宋永哲陆续知道了真相,也都瞒着她们妯娌,一点气都不曾透出。
宋延祁迟迟不归,宋永哲心急如焚,两人吵得翻天覆地,宋永哲情急之下吐了实情。
她怎么可能看着儿子踏入深渊,同那样一个人去抢女人,简直是朝不保夕,厝火积薪。
她是下了死心,不管做出如何荒唐的举动,一定要逼宋延祁离开!
“母亲,你...”
“妆妆,三婶也是你离开后才知道,原来你跟延年和离了。只是,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从前他待你万般珍贵,自是心中有你的...”
“母亲!”宋延祁急急打断她,却被宋三夫人瞪了一眼,他青着脸,也不往后退,固执的挡在顾妆妆身前。
“母亲若是要过来游说我们,那便趁早放弃。从前是我蠢,是我不够果断,否则妆妆决计不会嫁给大哥!...”
“眼下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延祁,你白白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便学的这番不知尊卑?!不知廉耻?!你连大哥的妻子都要抢,你...”宋三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顾及颜面,只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哪里愿意张扬。
顾妆妆去倒了盏茶,放到三夫人面前,温声道,“喝口水再说,不着急,慢慢来。”
今日情形恰如当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她坐在玫瑰椅上,将房内的熏香灭了,坐姿端庄,遥遥望向对面的母子二人。
“大哥与妆妆已经和离,我凭甚不能跟她在一起,母亲,我这辈子只认妆妆,不管你怎么想,你的儿媳也只能是妆妆!”
他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如炬。
顾妆妆低头喝了口茶,心道,今日宋三夫人既然千里迢迢奔赴益州,必然报着必胜的决心。如此,一会儿想必要见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壮观景象,她暗暗抹了把汗,又抬头看向房梁,幸而三夫人身形纤纤,算不得粗壮。
正想着,忽见三夫人一拍桌子,茶盏当即滚到地上,上好的汝窑茶盏登时碎成渣子,在电光火石间,三夫人低头捡起一块瓷片,猛地对准自己的喉咙。
宋延祁紧张的面色虚白,连声音也干哑起来,他害怕,却又恐惧这是母亲的拙劣招数,他不敢赌,拿母亲的性命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