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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儿懂事,柳姨娘自己小心翼翼,教出的女儿也识礼。可一个六岁的孩子,太懂事就失了孩童天真,李昭虽然喜欢,可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
李绾自小性子就孤僻,跟白氏说话都怯怯的,更是不与他亲近,甚至是惧怕他。
慢慢的李昭也觉得,养孩子应该就是这样,自己身为父亲除了要教导他们,也没别的可做。
但谁想李绾病了一场,倒变得粘人任性起来。
“爹爹,我走不动了,你抱我。”
李昭今日休沐,她闹着非要出来玩。看见街上什么都觉得新鲜,又要吃糖葫芦、又要买小兔子,迈着小短腿,走了一半就伸手要抱。
李昭手里拿了一大堆小玩意儿,又要抱着女儿,可心里竟觉得有点甜。
可他仍习惯性的板着脸道:“不是你自己说要出来玩儿的?才走了这么两步就喊累,真是娇气。”
李绾却不怕他,抱着小兔子赖在他身上:“我才六岁,能走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爹爹你看,兔子想咬我。”
李昭低头看了看,笑说:“它是吃菜呢,哪是咬你了?”
乘安县地方小,人也都是熟脸,才一抬头就遇见了县衙的熟人。
“哟,司爷,今日得了闲空儿?”
李昭腾不出手打招呼,只好点头笑笑,一脸无奈道:“是啊,今日休沐,女儿非要闹着出来玩。”
“嘿,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要是我闺女我可得天天抱出来显摆。”
自家孩子被人夸了哪有不高兴的,李昭心里一阵暗爽。他家阿绾当然好看,乘安县都找不出比他家阿绾更好看的小姑娘,可说话还得谦虚:“嗐,哪像您说的那般邪乎,就是长得周正些罢了。”
五六岁的小姑娘,玉雪团子一般,鹅黄色的小棉袄上滚着一圈白毛,就像她怀里抱得小兔子一样毛绒绒。偏还甜甜的对他笑说:“还是伯伯有眼光,我就是好看,我长得像我爹爹。”
孙师爷被她一本正经说话逗的不行,看了看一脸正气、下颚方毅的李昭,又看了看精致非常、小脸肉呼呼的李绾,哈哈大笑说:“你可比你爹爹好看多了。”
李昭更是觉得女儿又可爱又窝心,告别了同僚,摸了摸她的小揪揪:“走,阿绾还想不想买别的?”毕竟女儿长得像他又好看,买什么都舍得。
难得的一个休沐日,原本想好好歇歇,却被女儿使唤着逛了整个乘安县,买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比起当差都累,可李昭回到家时,脸上笑的无比舒心。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养女儿这一件这么幸福的事儿,又软又香的小团子,格外依赖他,每每听她奶声奶气的叫爹爹,李昭的心就跟着软了。
她那么小,那么可爱,而自己是她的爹爹,唯一能保护她的人。他想要宠着她惯着她,看她眼中永远清澈天真,不被生活所苦。也不知是哪一刻心中生起了这样的责任感,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大英雄。
李昭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门房,捏了捏李绾的小肉脸说:“今日要去松鹤院陪你祖母用饭,你下来自己走好不好?爹爹牵着你。”
李绾使劲点了点头:“好,爹爹肯定也累了,阿绾太沉了。”
小东西明明娇气又任性,可偶尔一懂事又让他心疼。李昭抱着她没撒手:“你才多沉?再多一个爹爹也抱得动呢。风大,还是我抱着你吧,小短腿走也走不快,可别又冻病了。”
李绾缩在他的怀里,点头说好。原来史书中了不起的圣祖也没多可怕,心有些软,很好讨好。血脉亲情真的很奇妙,你对他用一分心,做父母的便想拿出十分来回报。又或许他和自己的父皇一样,别的孩子们怕他,可李绾不怕,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像天底下所以别扭的父亲一样。
可李昭今日的反常着实吓着了松鹤院中的众人。亲自抱着李绾过来不说,席间自己吃着哪道菜顺口了,就要夹给李绾,孩子碗里堆得像小山一般。
吴氏越看越莫名,这人不是一向不喜欢绾姐儿,今日是抽了什么风?可到底不关自己的事,吴氏垂下脸继续吃饭。
白姨娘只觉得心里高兴,这父女俩终于不再像仇人一般,可她又怕夫人见了三郎偏心阿绾有所不快,接连给李昭使了两个眼色,李昭却像视而不见,只盯着李绾的饭碗:“大口吃,像吃猫食儿似的,身体怎么能健康?嘴壮才有福呢。”
李绾只好苦着脸,捡碗里清淡的吃。
还是老夫人开了口:“哎呦,你说你,我们阿绾才多大点儿,又是个姑娘家,哪能吃得下那么多?阿绾别理你爹,可不能吃撑了。”
只有柳姨娘一阵心惊。她生的柏哥儿比不上夫人的儿子有出息,一向不得三爷喜欢。可家里的三个女儿,大姐儿口疾,李绾又是乖僻性子,只有她的纤儿懂事知礼,老夫人和三爷都最疼爱,怎么忽然全转了性子?
她立在老夫人身后布菜,悄悄对女儿挤了挤眼睛。
李纤见状只好放下筷子,带上了个甜笑对李昭说:“爹爹,纤儿最近练字遇到了些困惑,您能否来指点指点我?”
“纤儿的字写得极好,比我都强,爹有什么可指点的?我看过两天给你找个女先生来,你若喜欢便好好跟着学。”
李纤到底是个孩子,天天被柳姨娘拘在屋里,不是练字就是学琴,已经没有玩的时间,一听又要找个先生来家里,没绷住直接苦了脸。可抬眼见姨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她又连忙坐直身子:“谢谢爹爹。”
“嗯,好学是好事。”李昭觉得今日这牛骨汤熬得有滋味儿,盛了一小碗摆在李绾面前:“要入冬了,吃不下就喝些汤,喝完身上暖和。”
李绾喝了一口,就摇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要不要,太咸了。”
“怎么会咸呢?”李昭又尝了一口:“不咸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事儿?成天娇里娇气。你看你姐姐多好学,会写字会弹琴,你只比纤儿小了几个月,成天赖床不肯起就罢了,吃饭也不好好吃?”
“我就事儿多,又懒又娇气。没有大姐姐沉静懂事,也没二姐姐勤奋好学。但是爹爹有钱啊,将来我嫁不出去,反正爹爹也会养我呢。”
李昭被她气得直笑:“没规矩,谁家女孩儿会说嫁不嫁的,不知羞。”但还是剔好了鱼刺,把肉放到她碗里:“吃吧,懒就懒娇就娇,爹爹乐意养你。”
李纤垂下眼,实在不知该再找些什么话说。
第7章 救人
一转眼便快到了年节,小小的乘安县也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李昭下了值,刚从衙门出来,就瞧街对过有个老妇人摆摊,卖的全是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他走近一看,见其中有个毡毛做成的兔子玩偶,圆滚滚的一团儿,白胖的像个雪球,倒是可爱的很,李昭眼睛一亮蹲下身来。
先前带阿绾出来时,给她买了一只兔子。她喜欢的不得了,天冷怕冻着兔子,还放在屋里养着,每天睡醒了都要抱一抱。可前两天他去跨院儿,阿绾眼圈都是红的,扑到自己怀里声音又闷又委屈:“爹爹,团团死了,我和姨娘把它埋在了花园里。”
李昭抱着女儿,想了半天才想起,团团就是那只傻兔子。一只兔子也值得女儿这样伤心?她若喜欢,买个十只八只的放在院子里养,都不叫什么事儿。可阿绾却摇头,她说:“我不想养兔子了,它们那么可爱,我怕再看到它们死。”
女儿红着眼圈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的李昭都跟着难过极了。今日见到这兔子玩偶,倒是一乐,这玩意儿又可爱又不会养死,阿绾一定喜欢。
“阿婆,这玩偶多少钱?”
“嗳,二十文。自家做的,小姑娘全喜欢这些。”
欣长的男子拿着毛茸茸的兔玩偶走远,老妇人岁数太大,老眼昏花,拿手指搓着数钱,可这才发现那人多给了自己二十文。老妇一怔,讷讷念道:“哎呦,也不知是谁家的儿郎,这般心善。”
李昭回到家,还是去了白氏的小跨院儿。如今就像成了习惯,阿绾挑食,白氏又惯着,他总要亲自盯她吃饭才放心。
他解下身上的灰毛斗篷放在一旁,搓着手对白氏说:“今天可真冷,阿绾呢?”
白姨娘把炭盆挪到他身边:“在她屋里躺着呢,可怜巴巴的,昨夜也没睡好。”
“没吃饭就躺着?”
“我下午去看着她喝了半碗粥,先让她睡会儿,晚些我再给她端碗馄饨去。三郎先吃吧,白菜馅儿的。”
蕊心打了热水来,李昭洗了手坐在桌前:“嗯,吃完我去瞧瞧她。回来路上我还给阿绾买了个玩偶,她定喜欢。”
白姨娘摸了摸那绒白小兔,道:“做的真像。只给阿绾买了?”
李昭应了声,心无旁骛的吃饭。
白姨娘再也忍不住,阿绾是她唯一的女儿,丈夫疼爱阿绾,她当然比谁都高兴。可李昭最近实在是偏心的太过明显,再这样下去夫人迟早要有怨言。
“三郎,夫人是个大度人,想来不会为了这些小事生气。只是绣姐儿、纤姐儿也瞧着呢,你只顾着阿绾,孩子们看了怕要伤心。”
李昭根本没听进去,一心想着快点儿吃完去看女儿,他摆摆手:“这有什么的,你们女人就是想得太多。绣儿都十二了,哪还会玩娃娃?纤儿也不喜欢这些,前两天我才给了她一本诗集。再说我就是偏疼阿绾一些又怎样?家里的几个孩子属阿绾最小,身子又弱,他们做哥哥姐姐的,没道理因为这些吃味。”
白姨娘不是什么聪明人,可也知道再说要惹男人不高兴了。她给李昭夹了一筷子酱菜,柔声说:“好好,我知道了。反正三郎疼爱阿绾,我是感激的。对了,夫人说初三去冬青寺上香,回来带我们去裁衣裳呢,三郎去不去?也好帮我掌掌眼。”
李昭拍了拍白氏的手:“还没告诉你,县太爷让我去和境县走一趟,若是初三能赶回来,我就陪你们一起去。”
“和境县?大过年的怎么也不让人歇歇,什么时候去?”
“年前就去,有个犯人会些拳脚,我得亲自押去。”李昭放下饭碗:“你吃你的,我去瞧瞧阿绾。”
李昭拿着玩偶,轻手轻脚进了女儿的屋子,倒差点儿吓着春蝉。
他见女儿整个人裹在棉被里睡得正香,压低声音对春蝉说:“我看看阿绾,天都暗了,你也吃饭去吧。”
“嗳,谢谢三爷。”
李绾睡觉时总是缩成小小一团,看着跟没安全感的小动物似得,李昭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却见她翻身过来,迷迷糊糊的睁眼,带着些泪意,一见自己就露了笑:“爹爹?我刚才梦见你了。”
“哦?梦见我什么了?是又给阿绾买糖了还是买新衣了?”
“都不是,我梦见爹爹在山里救了人,后来做了大官。”
李昭噗嗤一乐,揪了揪女儿的鼻子:“阿绾还知道什么是大官呢?”
李绾裹着被子坐起来,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当然知道啦,就像之前见到县太爷那样的,可威风了。”
“那在梦里,爹爹都成了可威风的大官,阿绾怎么还委屈着?”
“因为爹爹受了伤。”她举起小手比划了下:“这么长的箭插在爹爹背上,我不想让爹爹受伤。”
一说起来就又要掉眼泪了,傻乎乎的,可把李昭心疼坏了,连被带人一把抱起来哄着:“阿绾不哭,那是梦,爹爹好好的呢。你瞧,这只小兔子像不像团团?”
又白又胖的兔子玩偶献宝一般捧到女儿面前,可算让她破涕为笑。见她紧紧抱着兔子不撒手,李昭也放了心,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阿绾跟团团玩吧,爹去叫人给你下馄饨,白菜馅儿的可鲜灵了。”
“嗯。”直到李昭关门出去,李绾才终于撒开玩偶,抬起眼来。
马上要到年节了。大邺章和三十七年,元月,圣祖在小罗山救下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
李绾想要改命,也想救下姨娘。如果一个得他喜爱的女儿还不够分量,那么一个得他喜爱,而且带来福运的女儿呢?
几月以来的相处,史书上的圣祖,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已。他会板着脸叫自己多吃肉,也会好声好气的哄自己别哭,哪怕压得他腿脚酸麻也不忍心叫醒睡着的自己。李绾希望所有人都是好的结局,这次的提前示警能让他伤的轻一些、再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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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儿的梦话,李昭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跟白氏笑说:“咱家阿绾做梦都希望她爹当大官呢,个小人精,也不知像了谁。”
他依照上峰指令,年前便前往和境县办差,和境县的县太爷与李昭的大舅哥吴主簿,是多年好友。此番见来的是他,便多留了两日,好菜好酒,相谈甚欢。盛情实在难却,直到初一李昭才辞别众人,他一心惦记着家里,想到初三要去冬青寺上香,便想着在那之前赶回去,冬青寺旁有个热闹集市,还能带着阿绾她们去逛逛。
和境县距乘安县并不远,可两县中间隔着两座山。若是走大路便要绕远,李昭心急胆子也大,便打算穿山间小路回去,这样明日便能到家。
夜里边山路难行,到处黑黝黝一片,李昭一路哼着小曲儿壮胆。可进小罗山走了没多远,路旁草丛中便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他的腿:“救、救救我。”
李昭被吓了一跳,待拨开杂草,见里面躺了个的青年人,浑身是血,伤的不轻。他赶忙把人扶起来:“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刘钰乃是当朝七皇子,母妃是最得宠的丽贵妃。皇帝年迈,有了立储君的打算,几个儿子中,七皇子聪慧,最像自己,他有意传位刘钰。其他几个皇子当然不服,朝堂上斗得像乌眼鸡一般。这次刘钰到柳州府办差,刚要启程回京,就遇到了十数名蒙面人,出手间尽是杀招,他身边的五十护卫竟不是对手,只好拼命护着他逃跑。
刘钰受了伤,逃到山中,再没了力气。躺在荒草间,满心疑问。要培养出这样的狠辣杀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杀他那人,算计良久,下了血本,可究竟是谁呢?是向来暴躁的二哥,还是与自己面和心不合的五哥?
失血使他脑中一片眩晕,刘钰自嘲一笑,还想那么多作甚?柳州知府已不可信,身边的护卫也尽数战死,还有谁能来救他?自己费心费力这么多年,眼看就快得偿所愿了,没想到竟是落得埋骨荒山的下场,真是可笑,可笑啊!
也不知母妃知晓后,是什么样的表情,没了自己,那蠢女人,还拿什么做太后的美梦,他真是好奇极了。
就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刘钰听到了有人哼唱山间小调,最后的求生欲使他不顾一切抓住了那人的腿。那人问他怎么了,刘钰从不信人,若说有人追杀自己,这过路人只怕会扔下自己不管。人人都怕事,想到此他有气无力道:“这位大哥,救救我,我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
四下一片黑暗,这话若是哄别人,大概能糊弄过去,可李昭是习武之人,眼睛比旁人好使,他一眼就看见这年轻人身上是几处刀伤。正要发问,忽听后边窸窸窣窣响起脚步声:“这边儿没有,去那边找找。可不能把人放跑了。”
李昭没工夫再想其他,此处离小路太近,一定会被发现。他提起那细瘦青年,迅速躲入了更深的灌木丛中。
第8章 愿望
李昭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他身为典史,身上担着保护百姓的职责,这事儿既让他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好在此时天色黑着,他们躲在草里,那些人未必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