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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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烧碗牛肉面,爷吃完面再走。”老娘姨一阵唠叨,说罢关上房门。
只听门外一阵捣鼓,似被那老娘姨从外头上锁,李信合顿时有种误入贼窝之感,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红姑伸手去解腰间衣带。
李信合怪叫一声,猛地被她推倒。
第35章 醉花间 (10)
锦被是富贵花开的缎面, 极丝滑的触感,有种安全蕴在里头,一旦掀开便要散去了。
一声异常尖锐的哭喊声, 划破了渣滓沉淀的黎明。
惨叫声听得人心里起颤儿, 棠儿紧紧捂住耳朵, 想起初来时和金凤姐及两个妈妈对打, 起身穿好鞋子,披散着发, 快步穿过长长的廊道。
女孩泪眼汪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腕被绳索捆着,如同一只惊惧的小兽,桌子门后, 慌乱觅地方躲撞。
见棠儿下楼,金凤姐停手, 笑脸道:“别看这丫头年纪小,脾气恶得狠,打下去实也不重,她嚎得那叫一个惨。”
不用猜也知道, 定是新来的小倌人。棠儿望向桌子下, 那双丹凤眼充斥着怨恨,倔强比初来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楼将门关上,待我打服了她就不吵了。”金凤姐说完,一个眼神示意, 妈妈咬牙狠劲将手中的绳索一拉, 带着桌角挪动,女孩被狠拽出来。
又是一阵撕肝裂心的哭嚎声, 柴火棍每挨到她身上,痛楚的程度到底有多少不得而知,但她的确哭得无比响亮。
棠儿两颊冰凉,掖了掖夹袄领口,忍不住劝道:“她年纪小不懂规矩,你别与她一般计较。”
金凤姐穿银红锦缎披袄,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大声道:“这小丫头坏得不行,打死裹个破席子往乱葬岗一扔作数。”
这话耳熟,棠儿知道她是说给女孩听的,婷婷地转身上了楼。
金凤姐本也不想大动干火,见女孩那倔模样,怒气上来干脆动了真格,扔掉柴火棍使上皮鞭。
鞭子重重抽在身上,呼痛声逐渐真实。
金凤姐脸色发红,热得解开袄扣,恶狠狠道:“老娘就不信治不了你这又倔又恶的丫头。”
女孩满脸泪水,嗓子嚎哑了,终于哭求道:“别打了,我不敢了。”
金凤姐顿一顿,细细端详她片刻,扬起鞭子又是一阵猛抽。
女孩双腿屈成跪式,颤抖着抬起捆绑着的手,惨兮兮求饶道:“求妈妈饶命,求求你,我真的不敢了。”
金凤姐冷哼一声,单手叉腰,手中的皮鞭朝她一指,“你嘴上是服了,心里边还恨着呢!你这种丫头老娘我见多了,不打死怎能令你心服口服。”
哀嚎声越来越嘶哑,姑娘们惶恐地聚在门边,看着金凤姐的架势,谁也不敢贸然上前阻拦。
棠儿气得大步冲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就进到正厅,直接塞到金凤姐手中。
金凤姐着实一愣,见女孩唇色发乌,这才知道下手太重,喝道:“打不死这种嚎丧的丫头!”
女孩浑身抖如筛糠,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上,涕泪满面地说:“妈妈我真的怕了,饶我一条命,求求你。”
“这句才有诚意。”金凤姐转脸让妈妈将她抱回房间取暖,瞧瞧背上的伤。
云层压得很低,院落笼罩着一片阴沉晦暗的色调,飞檐翘角,铁马在北风中“叮当”作响。
棠儿拿些吃食去瞧受伤的小倌人,眼见账房门口,一个体型微胖,穿酱色貂鼠皮袄的男子抱着金凤姐,二话不说,搂上去就亲了一个嘴儿。
金凤姐伸手推一把,那人险些跌到地上去,逗得旁边的两个妈妈一阵大笑,她拿帕子擦嘴,佯嗔:“死鬼,回回白占便宜,老娘给你留着干铺。”
男子抓住金凤姐的手不放,死皮赖脸说道:“这可不成,大爷我攒着好力气总得有地方使不是?”
金凤姐又搡他一把,啐道:“呸,越来越不正经,当这么多人,好意思么?”
男子脸上放着红光,“都说女人四十如虎,坐地下能吸土,等会我们一起,来个三英战吕布怎样?”
几人的话不堪入耳,棠儿忙加快步子,不禁问知忆:“那人是谁?”
知忆目光一冷,面露赧然,“他是金凤姐的相好,名叫许鹏程,包括我,听雨轩的多数姑娘都是他送进来的。”
棠儿留神看向小门半开的账房,里头竟有十来人,有人埋头打算盘,有人拿着账本,心中不禁起惑:听雨轩虽大,但用得了这么多账房先生么?
瓦片轻响,晌午起来只见屋顶和青砖地覆上一层轻白,像是翻了粗盐,泼洒不均。
金凤姐头勒宝蓝销金箍儿,鬓角斜插一朵大红绢花,怀抱鎏金手炉进了屋,看她桌上尽是素菜,命丫鬟去厨房叫个三鲜锅子。
她身上的香味已经可以用冲鼻来形容了,棠儿停箸,微笑道了声谢。
两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一个浆洗做粗活的老妈子,一个梳头打扮给提示的娘姨,这是听雨轩每个姑娘最基本的配置。她们的月钱由金凤姐发放,但少得可怜,故而都是由姑娘们再给赏钱。
其他姑娘给丫鬟的银子每人每月不下十两,老妈子不计,娘姨就更多了。棠儿这里还有一个青鸢,不算置办新衣,即使再省,九爷给的每月五十两也没剩下了,金凤姐这般安排,无非是想拉她早些下水。
棠儿穿着知忆给的杭绢鸦青袄,微笑道:“我想参加来年上元百花节的花魁甄选。”
这丫头年纪小,胃口可不小。屋里炭气重,金凤姐搁下手炉,拿个橘子来剥,边吃边说:“我倒是希望你们都去甄选,只可惜花魁榜历来都被驭娇楼和邀月阁霸占着,这里头的门道深,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橘子清新的香味令鼻子好受了许多,棠儿微微蹙眉,“怎么个深法?”
金凤姐在帕子上吐了橘子核,“放眼整个秦淮,老牌红楼十九家占尽好地段和客源。早在很多年前,这些人便结成帮派,其中以锦香居,驭娇楼和邀月阁三家势力最大。花魁甄选亦是由他们出资承办且暗箱操作,别家姑娘相貌再好,才艺再佳又如何能选得上?”
棠儿仔细想了想,不解道:“三家势力大,两家霸占花魁榜,那锦香居是什么情况?”
金凤姐狡狯一笑道:“但凡能突破的点子我能还想不到?锦香居的老板花启轩银子早就捞够了,现在是做大生意的人。当年小蝶还是清倌人,我好不容易拖关系将她送到花启轩的外宅,没想到他竟来了个完璧归赵。我使银子打听才知,这花启轩原是个’水旱两欢‘的主,他的癖好乃高大威猛的男子。”
耳闻目染,棠儿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禁羞红了脸。
“锦香居如今由花启轩的次子花无心打理,这又是个摸不清性情的主。人我没见过,不差钱更不差美人,听说喜欢唱戏,索性将姑娘们遣散,把锦香居改成了戏园子。”
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棠儿向金凤姐预支了整年银子,多数用来置办新衣和发钗,努力令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天色阴沉,先是细粉般的散雪,后又零零落落飘着雪花,四角系着流苏的暖轿在锦香居门口落定。
棠儿披着大红羽缎斗篷,映得整张脸肤色极好,掀开厚重的棉布轿帘,北风夹着雪子,打在脸上如刀刮般生疼。
棠儿由青鸢伴着进到大厅,两名个子齐高,长相漂亮的男童迎上来,一路领二人穿过长廊。
棕叶蒙白,翠竹掩映着歇山顶建筑,里头搭着又高又大的红木戏台,檐下串珠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正中泥金牌匾上,’粉墨登场‘四个大字风雅不俗。台上帷幕是层层纱罗绸缎,五光十色,奢华无比。
在戏台对面的香阁中站定,一个男童替棠儿宽去斗篷,另外一个则利落奉上茶水点心。
人生如戏,演者费尽心思,博取掌声,观者花钱,买来一场心灵盛宴,短暂的热闹感动。正在兀自出神,一只纯黑的猫儿突然落在裙上,棠儿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猛地一把推出去。
黑猫轻巧一扭,四足稳稳落地,宝石般明亮的鸳鸯眼直直回探,旋即转个圈,“噌”地跳入花台再也不见。
神志稍定,棠儿侧脸一看,心“突突”直跳,青鸢闭目靠在椅子上似晕了一般。
男子的相貌异常俊美,在棠儿面前半蹲下来,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身穿一身红衣,披散着墨黑的长发,直挺的鼻,眉目间有种近乎刻意的媚态,棕色的眼眸掩饰不住纯净,整个人飘逸又古怪。
此人定是花无心了,棠儿强制镇定,怅然望向戏台,“美好绚缦的开场,曲终人散的结局。”
花无心骤然动容,将脸挡在她面前,深切地说:“你是个骗子,根本没有看过我的戏。”
棠儿看着他的眼睛,“我在梦里见过你,台下寥寥数人,你站在这里不肯离开。”
花无心眼中尽是惊愕,不敢相信地皱起眉,激动地问:“那你呢?在为我鼓掌么?”
这种情绪不定的人,身边多的定是些唯唯诺诺之辈,棠儿的拇指在他下唇轻轻抚过,大胆试探道:“我吻了你。”
花无心长眸半眯,片刻后一把将她的手推开,起身笑道:“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梦。”
棠儿冷冷地说:“你对我的丫鬟做了什么?”
“丫鬟?她的武功很好,应该是个杀手才对。”
棠儿起身,伸出白皙的掌心,“把解药给我。”
花无心仿佛并未听见她的话,将她按回椅子上,“你坐好,我单独给你唱一出。”
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旋转飞舞,如飞絮,又似万花缤纷。
锣鼓不鸣,笙琶竟奏,倒听着清幽舒适。
花无心拈着兰花指,小走圆台,先是脚跟再是脚心,停顿后再走,好不容易定了步子,假想立在树下。
拿着丝绢的手,指尖点着牡丹,他一下又回眸看向棠儿,尔后又垂目凝思,眼神忽至远,轻轻偏过脸,目光又似移到近处。
随着乐曲变换,他再次看向棠儿,眸中流露着万种风情,昆曲《牡丹亭还魂记》开唱:“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他眼尾斜瞄,娇羞回望,身姿婀娜,再次踮起’三寸金莲‘,娉娉婷婷走上几小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他那样专注,完全是个戏痴,深深沉浸在戏剧中。棠儿的目光不曾离开,眼神交汇中有种莫名熟悉的好感。
花无心只唱完片段,手扶栏杆,清澈的眸子透出欢喜,柔腔问:“我唱得怎样?”
棠儿颦着眉,似笑非笑道:“至此刻为止,雪花落下八千五百一十七片,前排长椅十个,后排共三十二个。廊下悬有三十八盏灯,其中两盏居然进了蛾子,还有六盏闪烁不定,应该是灯芯该换了。”
闻言,花无心愣了一愣,尔后会意,禁不住朗声笑起来。
第36章 醉花间 (11)
雪越下越大, 墙头一树红梅,梅蕊颤颤,在茫茫风雪衬托下显得傲然娇艳。
棠儿见梳妆台似有人动过, 打开妆奁, 果然, 刚置办的金钗饰物不翼而飞, 唤来小翠和阿秋问:“谁进来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脸胆怯,齐声道:“我们不知道。”
棠儿已然无法控制怒火,一掀帘子出去,大声道:“有胆子做贼就得有本事认,谁偷了我的东西?”
月娥穿簇新织金湖水色宁绸小袄, 金彩绣绵褶裙,朝这边翻白眼, 不屑地说:“脾气不小,衣裳都是捡别人的穿,能有什么好东西。”
一阵脚声,姑娘和丫鬟们跑出来看热闹。
杜若满头金钗, 灿灿生光, 反唇相讥道:“就是,才来几天就敢嚣张。”
总有人热衷于暗里使坏,干干净净的衣裳被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多出污渍脚印, 天冷, 老妈子的手裂开口子,怎么都洗不干净。仅剩的一支金步摇在发髻间摇曳, 灿光流动,棠儿冷冷警告:“千万不要让我知道是谁。”
杜若眼睛一瞟,迈步上前,咄咄逼人道:“你算老几,这话说给谁听呢?”
月娥的一双艳眸满是讥讽,“瞧她那样,都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
没有证据,棠儿清亮的瞳仁在灯烛下闪着动怒的光,倏然间又减淡下去,转身进屋,杜若和月娥越发骂得起劲。
烛光渐昏,棠儿练了很久琵琶,手指痛得不似自己的,正要洗漱休息,赫然发现脸盆中泡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棠儿气得打颤,大步去月娥哪儿,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是一巴掌。
月娥抬手反击却被她紧紧抓着手腕,棠儿用力一搡,快步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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