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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植物墙恢復为两盆盆栽,回过身的加尔看到神父淡笑的身影缓步走入室内――背后,门,未开。
「他只是在我身上寻找我爹地的身影。」双手交叠在身前,神父在背离门板三步的距离停下,此时他与加尔至少还有十公尺距离。
回过身的加尔感到说不上的诧异,想对神父说什么、做什么,却连伸出手都无法。
回过神时,已身在阿斯达罗特怀里。
原来直立起的床也恢復原状让阿斯达罗特採用卧躺状态,唯一起了变化的是这次阿斯达罗特不是完全枕平,而是用许多枕头撑起他的上半身,加尔则与他一同呈坐躺姿态。
「神父……」没花时间去惊异阿斯达罗特的变化,加尔才要推开阿斯达罗特的身体翻身下床,阿斯达罗特置在他腰上的手便一紧,黑蛇也以迅雷之姿绕上他的颈将他拉回阿斯达罗特怀里。
黑蛇收紧的身驱勒得加尔还能呼吸,却发不出声。
门前的神父笑了笑,举起手指一动,安放桌前的椅子像被人拉出直到神父身前,神父撩衣自动坐下。
加尔只能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感觉万般难以形容。
他看着神父对他一笑。
「先前我忘记但最近刚想起来,爹地曾说过他收留了一个『异界之鬼』。爹地说『异界之鬼』曾说过喜欢爹地的原因是因为爹地让他想到『故乡』。而爹地从『异界之鬼』嘴里问到的讯息归纳起来,是因为『异界之鬼』会掉到这个世界是看我移居异界的外祖父看花了眼,最后留在心中的印象就是把外祖父跟自己的『故乡』连接一起。『异界之鬼』在爹地身上寻找『故乡』的感觉所以对爹地抱有好感,才让爹地能够收留救治他。」含笑的神父的眼看来如此温暖,却又如此遥远,不知怎地竟消除了加尔原想挣脱黑蛇束缚的衝动。
他呼了口气,拉开颈上因他不再挣扎而松开的黑蛇。
「你对我有好感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看着加尔,神父柔声。
「……」回望好似熟悉又非常陌生的神父,加尔抿唇不语。
不知是神父温和的嗓音太过让人信服还是加尔其实会对喜爱的人无条件信赖,当神父这么说,他心中涌升起的情绪是明显的――认可。
他对神父无条件的喜爱却不曾刻意想接近的理由,在这瞬间有了解答。
加尔看着眼前有段距离却又比正品更无限接近的「故乡」。
直到阿斯达罗特的手盖上他的眼。
眼皮上,加尔感觉得到阿斯达罗特的手指像在物色挖入的空间。
即使能復原也不想尝试被挖眼的痛楚,尤其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加尔伸手拉下了阿斯达罗特的手。
「我没兴趣收留别西卜弃养的半妖精。」在视线重新获得光明的同时,他听到阿斯达罗特明显带着恶意的声。
砰!
加尔还来不及细思,在双方距离的正中央空中凭空发出巨响,像是有爆裂物在空中炸开,落下带出黑烟、不明碎片,房间内尘土飞扬。
急速生长的盆栽枝枒推开落地窗让风吹了进来,没过多久还了室内清净的空气,也展露室内的一片狼藉。
室内无一物完好,所有摆设、物品都毁坏殆尽,纸片木片石片碎灰植物的残渣飞散,在适才黑烟的上下方大理石製的地板与天花板龟裂了一大块像是该处曾有一颗大圆球挤迫的裂痕,唯一完善的只有双方身下的床与椅子。
然,神父方也不是完全完好。
依旧端坐在座椅上的神父在距离周身不到一公分处冒起了四根烧得火红的铁棒,铁棒自头到尾不住有锐利的倒鉤探出,全都处于只要神父稍加动弹改变动作便会成为伤人利器的方位。
见状,加尔甫要回头制止,就见黑蛇一个张嘴对空喷出黑气,烧红的铁棒便缩入地面消失无踪。
诧异地回头,望清神父手中物品时,加尔倒抽了口凉气。
只见他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精緻的搪瓷人偶。
外表特点只是高价类古董收藏的搪瓷人偶有多特别、为何会让阿斯达罗特甘心收手停止攻击加尔一清二楚。
――搪瓷人偶是阿斯达罗特为了开门,连续三晚灌注了全身魔力製造出的「替代品」。
还是个未完成品,却是最后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钥匙」。
「神父请把娃娃还给我!」
「用『本尊』开门可比『偽物』简单许多。」
交叠的声同时发出。
加尔的充满惊虑,他跳下床铺想要朝神父靠近,却感觉到双脚像被人灌了胶般动弹不得;阿斯达罗特的声清淡慵散,话中的尖刺却突兀显着。
眼前两者不同的反应让神父一笑。
像在释放善意,神父单手将搪瓷人偶拋出,形成拋物线飞到伸出手慌忙接住的加尔怀里。
「……神父?」说不上感激还是不解,加尔狐疑的睞向神父。「你到底……」
他依旧对他笑着,温暖和蔼一如每次见面。
当他转过头看向阿斯达罗特,精緻的笑脸却成了嘲弄的冷笑。
亲眼目睹神圣转变邪恶的瞬间,加尔一愣。
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身为七君主却被无力的人类擒拿困在连蚊子都挡不住的结界,恶魔的脸都被他丢光,别想我浪费魔力去救他。」相较无所适从的加尔,阿斯达罗特冷哼。「更别说你以为别西卜把魔力给是因为他『爱』你?别傻了,别西卜有间在你身上花这么大功夫,只是想把你养肥后吃了你。他饿起来可是连自己的伴侣都不忌口。」
「……你真的是仅次于恶魔王的七君主吗?认为这么说我会哭着跑掉还是大吵大闹说恶魔果然都无法信赖?」面对阿斯达罗特的挑衅,神父冷哼,站起身来甩袖后双手环胸扬高下巴表情睥睨,「该不会你『怠惰』过头,懒到连挑拨离间的能力都失去了?」
……怎么回事?无法理解现况的变化,怀抱着被神父丢回来的搪瓷人偶,加尔愣愣地将视线在阿斯达罗特与神父身上变转。
「别西卜是我的狗,我的狗要待在那里做些什么都是『我的决定』。」神父说,不像帝王霸气,反有会对忠犬颐指气使的女王架式。「搞不清楚状况的外人没有资格插嘴!」
搭配着他的话语,加尔脑袋稍一动转,彷彿就能架构出只差没在头上长出耳朵背后长出尾巴的黑衣男人匍匐于神父脚边等着主人临幸的模样。
脑海中想像着神父脚踩黑衣男人的模样,与平日温和的神父截然不同,可若是搭配现在倨傲的表情又太过适合的倒错感让加尔一阵动摇。
倏地,身体不受控制地脚一滑、身一倾,脸硬狠狠地撞击到冰冷的身躯上。
项颈传来的刺痛无疑是黑蛇的利牙招呼。
加尔默默伸手拔下黑蛇,双手撑着床调整自己被迫扑上床的身体。
他听到背后传来神父的轻笑声。
「……」莫名地感到赧顏,加尔背着神父让自己坐在床边头低着像靠在阿斯达罗特怀里,手却收到两人之间用力倒像要将阿斯达罗特的头整着拉下地扯着他的发。
――只是无果。
阿斯达罗特的头连动也不动分寸。
若不是神父还在身后,加尔会推倒阿斯达罗特骑到他身上用其他动作报復。
现在,只能忍耐。
「我来找你是为了合作另一件事。」在加尔背后看着他们「暗潮汹涌」,神父半瞇眼,眸中冷光闪掠。
「……」瞟了神父一眼,阿斯达罗特抬起手按住加尔后颈,硬把他压在自己怀里。「我和别西卜是敌非友。」
「恶魔只管利益,敌人朋友都只是暂时的,不是吗?」面对阿斯达罗特勘勘拒绝的发言,神父哼笑声直接挑明:「你该清楚在你举行仪式后别西卜每晚都用魔力压下你在每个点设下为了开门而存的力量。你之所以放任不管是因为别西卜无法在物质界使用他全部的力量,而你只要让自己兴奋起来就可以打破限制,你置之不理是因为你认为你可以在最后一举打破他所有的魔力限制。」
「但是你别忘了,这里是『光明教会』的根据地,即使你可以无视现有的封魔结界,在此之内想使用恶魔的力量还是会受到压抑,更别说你还要与别西卜竞力。封魔结界、别西卜的魔力、仪式本身、恶魔王的印记,你确定你一次使用这么多的力量不会被天使发现?不会受到任何阻饶?你无谋的计画一定会成功?用完所有力量的你被天使追杀的话你确定你还有能力对战?天使们一定会阻断你逃跑的机会,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难得可以杀掉七君主的机会。」
「……」
阿斯达罗特彷彿默认般没有反驳神父发言的举动让加尔身体一僵,挣扎要推开阿斯达罗特的钳制,却发现自己全身像被透明的拘束具绑住不得动弹。
兇手不作第二人想。
加尔咬牙切齿。
阿斯达罗特却发出笑声。
「条件。」沙哑的笑声过后,阿斯达罗特的嗓音轻慢而冰冷。
「復仇。作为条件,我会替你消除光明教会的结界、中和别西卜的魔力,也会把这里封闭起来不让天使察觉异样。」神父的声音优雅却又冰冷,在听惯他温柔语调的加尔耳中听来,即使对象并非他,也像冰针刺进胸口。「你知道我有这能力。」
他背脊一紧。
却感到放在颈后的手施了力让他更加靠进怀里。
阿斯达罗特的身躯还是一样冰冷,在相接触时会夺去他的体温。
但是……
「……」加尔庆幸自己的脸被阿斯达罗特埋住。
现在的脸,他不想让任何人,不管是阿斯达罗特还是神父,看到。
无视于加尔的庆幸,对谈还在继续,也进入了尾声。
「你的仪式造成恐慌,已经有许多家长要求要把孩子带走让学园封闭,别西卜留下的魔力让『光明教会』判断这些事情是高阶恶魔引发的事件,已经对近处所有骑士发出召集令。虽然人类的力量对你无足轻重,但当对手是恶魔王的时候,多一份绊脚石就多一分危机,否则你也不会接受我的提议。」推开椅子,神父站起身,嘴角的笑像嘲讽。
「……」阿斯达罗特半闔着眼,沉默像是不想回应,又像是默认。
让加尔的「核」一跳。
「最后的仪式需要多少人?」
「最少上万。」
「挺多的。结束之后这个学园最后剩下的活人也不多了吧……不过我会帮忙凑齐,好了就让使魔来通知你。」
「……」
现在,加尔无法分辨自己靠在阿斯达罗特怀里是被迫的,还是被太过神异的发展给弄懵了。
他听到神父走近的脚步音。
停顿在床边。
「我有些话想说。」他听到神父的声音,不似方才冰冷,反像是平常温暖和煦。
一种直觉,加尔弹起身――不受限制――回头,看到神父脸上带着平素的温柔的笑。
即使知道这或许只是假象,加尔也必须承认,比起刚才突变带上恶意的神父,他更想见到现在的神父。
……似乎,他能不厌恶明白表露出自己充满恶意的对象,只有一个。
「可以吗?」
看着神父对自己朝阳台举了举手,加尔侧脸瞥了眼身后的恶魔。
阿斯达罗特半闔着眼不看两人,只有黑蛇像对神父感到厌恶般不断齜牙咧嘴吐着蛇信威吓。
看着状似似懒得关心的阿斯达罗特,加尔却有种莫名的感觉――
阿斯达罗特的不干涉不是不关心,他是……
「……」他抿了抿唇。
伸手用力一把抓起扯了下阿斯达罗特的长发――照例,连他的头一公分都扯不动。
而后,松开手,跳下床转身面对神父,加尔同样端出「副学生会长」的姿态抬起手说:「神父这边请。」
加尔明显独对阿斯达罗特有些稚气的举动让神父莞尔,
然而他也不多言,只是在加尔之前走向阳台。
「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神父前脚走入阳台,加尔后脚跟进,在他刚踏进阳台连门都未过时,神父便开了口。「所以有些话我想一次说清。」
开门见山的发言让加尔脚下一顿,一隻脚跨出门外一隻脚停留房内,手还靠在门上怔怔地看着笑得温和讲话却直接的神父。
……他过去看到的神父都只是假象吗?加尔说不上此刻心中的真正感受。
像是明白加尔的迟疑,神父笑了笑,走上前来到栏杆边才旋足回身面向加尔。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他说。
「……」若是先前听到这句话会很开心的加尔看着神父迟疑,一时无法回覆。
神父却不以为意。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阿斯达罗特也不是为了加尔,只是为了他自己想要这么做,他们对他的行为有何感想有何反应,他都不介意。
他只是想做他最后该给他曾喜欢过的「人」最后的照顾。
「恶魔满口谎言。」神父淡声。「你该问的不是他们哪句是真是假,他们已经把谎言说成习惯,是一种本能。」
「……」掀唇,加尔想要说些什么,当他对上神父好似什么都了解的眼,他一时哽声无法开口。
彷彿……明明不该如此,但他却觉得……好似神父知道。
知道他的……
接着他感觉到。
冰冷的手侵入腰腹将他往后压,让他不得不倒入身后冰冷的胸膛中。
黑蛇绕到他颈上环了一圈,最后在他颊侧仰着脸看向神父。
不用背过头也能感觉得到身后恶魔散发的魄力。
——在他怀里的他都想要抱身躲避的强烈气势。
他看着神父脸上浮现凛然冷笑。
垂放身侧的手上若隐若现浮现伴带金光的黑气。
是衝动,也是直觉。
加尔并未回过头或者转过身,而是翻手一把扯住身侧阿斯达罗特随风扬起的发。
一如先前,即使他用尽全力也不感觉青丝主人有丝毫动摇。
但他知道他达到了他的目的。
背上的压力减缓,眼前神父的笑容也慢慢恢復和煦,手上的「力量」消失。
更甚者,神情带上了一丝玩味。
也很快消褪下去。
「与其问他们那句话是真是假,你该问的,是他爱不爱你。」他说。
恶魔的爱语比沙漠里的黄沙还不值钱,渴望听到的是傻子,相信的是疯子。
堕天的恶魔,本能里憎恨着「爱」。
对于真正重要的事物,恶魔反而绝口不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