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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吃过晚饭的青鹿舍学子们闻言嘲讽地冷哼一声,在一旁意有所指地背书:“——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季沁回头看了一眼那读书的弟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不烹小鲜,又何以治大国?”
“强词夺理!”
“不跟你吵。”季沁懒洋洋扭过头,跟大家商量,“我们今天晚上叫花鸡?我看林子里野鸡特别肥,宝儿带机关兽了没有?走我们这就去逮几只回来。”
“来了来了。”
“那我和红珠去生活。”
“我去打水。”
“我去洗菜切菜!”
不一会儿,芥子印内凤岐学子们就走了一干二净。
“唉……之善,你看,我从未见过像是凤岐生这么不堪大用的读书人!”
正歪着身子看书的那人回过头,青蓝束发头巾衬得他俊俏如画,他唇角含笑,神色略带慵懒,此人正是青鹿舍的陆之善,他侧头询问:“何谓不堪大用?”
“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我却觉得他们的被子叠得比你要整齐。”
那人哑口无言:“那是因为平日里都是书童——”后半句话哑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用得起书童,难道凤岐生就用不起书童了吗?一切只能证明他比口中不堪大用的凤岐生更加好逸恶劳而已。
陆之善低垂下眼睛,略整理了衣袖上褶子,将手边一本西陂志丢给他:“有这时间,不如多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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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从滚烫的泥土里刨出又一个黑漆漆的叫花鸡,丢在竹筐里,卢铭在一旁帮她忙,“大家一起包的饺子,季二盘的馅,两三种呢,都特别鲜香,对了,他还让我问问你吃什么蘸料?”
“朝天椒酱点小醋。”
“好嘞。”卢铭抬起最后一个竹筐往后厨方向走去,“沁沁你也快去洗手,等你开饭呢。”
“马上,最后一个了。”季沁头也不抬地说道。她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挖出了最后一只叫花鸡,捏了捏烫疼的手指,正准备站起来。
一尾正从她面前游过的罗裙突然顿住,改变方向,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在季沁面前停了下来。那罗裙裙角绣着一只归鸟,旁边用荒凉的笔迹地写着半阙词。罗裙的主人外披着一件月白大氅,也只有百竹洞那寒冷地方的学子会这么打扮,季沁断定这人应该是个百竹洞的学子。
她礼貌地抬起头。
眼前夕阳正盛,来人偏偏逆光而立,她看不清她的面孔,抬手遮挡了下眼睛。
她的手突然被微凉的手指紧紧钳住,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拉了下来,季沁感觉到来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那人拿起一块手绢,用力地将她脸上黑灰的痕迹一点点抹去。
季沁侧着脸躲避,尴尬道:“姑娘,咱们素昧平生,你上来就摸我的脸,这是不是不太妥当?交朋友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不是。”
那女子手上动作顿了顿,她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指温度比刚刚更冰凉:“我想过你我怎么相逢,你看见我是会高兴还是后悔,倒是没想过你要假装不认识我。”
她将帕子放在季沁手里,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翻飞的衣角打在季沁脸上,熟悉的衣香味让季沁一阵恍惚,她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姑娘的侧脸,低垂的发髻斜插着一支碧云簪,高挺的鼻梁上印着长睫的一层阴影,浓重得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熟悉的面孔和季沁记忆里的某张脸重叠起来。
“沉姗,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来?”有人在前面冲那姑娘打了个招呼。
“遇上故人,打了个招呼。”谢沉姗回答,她声音听起来温柔沉静,长途跋涉让她身体有些不适,侧身咳嗽了两声。
“谢……姑娘。”季沁忍不住出声道。
谢沉姗回过头,双目静寂而沉稳,她询问地看着季沁,此刻她已经收敛了所有多余的情绪,面色如水般波澜不惊。
季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她,脑子空白了一会儿,尴尬举着手中黑漆漆的泥团子:“……送你。”
谢沉姗微微露出失望,她侧头看了书童一眼,书童连忙伸手接过季沁手中叫花鸡,谢沉姗垂眸道谢,转身离开。
“沉姗啊,你怎么认识凤岐的季家主啊?”她的同窗好奇地在她身边打听。
“她是谁?”谢沉姗轻声问道。
“她都送你吃的了,你还不知道她是谁?那个特别有钱的季沁呀,把青鹿舍他们骂的抬不起头的土豪。”同窗留着口水拿过书童的叫花鸡,在地上一磕,取出包裹着荷叶的滚烫鸡肉,用力地嗅了一口,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好香啊,沉姗我可以吃一点吗?”
“不可以。”谢沉姗轻笑一声,柔声道。
“啊?”
“小童,给他些点心。”她取走同窗手中荷叶包,“这个你不能动。”
谢沉姗低头看着手中叫花鸡,碧绿的荷叶包裹着鲜香细嫩的鸡肉,香气勾人地缠住了她,她想起季沁那疑惑不解的陌生眼神,心间却瞬间凉成一片。
原来,相处那么长时间,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不知道她的那个被视作心肝宝贝的心上人,是否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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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二发现他姐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端着一碗放得温热的红豆汤圆放在她面前,结果她也只吃了一个就没胃口,季二更疑惑了:“怎么了?”
季沁看了眼还不到三岁的弟弟一眼,更头疼了,“你不懂。”
季二小眉毛挑起,“你做过的什么缺德事情东窗事发了?被娘逮住了还是被那位殿下逮住了?”
“季二。”季沁用力握住他的肩膀,认真询问道,“就算所有人都误会你,但是只要自己觉得没做错,就可以不用那么愧疚了,是不是?”
季二露出了然的表情:“你以前犯浑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还没。”季沁头疼,“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听小五说过你以前的德行,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季二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季沁揉着脑袋。“我这些年脑子糊涂,记忆也时断时续,有些明白,有些却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我三年前确实是在俞州养过一个小美人,也记得她的脸……”
“什么模样?”季二好奇地问道。
季沁往身侧瞥了一眼,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身披月白罩衫的姑娘正端正跻坐在那里,唇角含笑地向周围人讲解一篇晦涩难懂的周易,她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唯独她像是个发光体一般散发着明润的光芒。
“是个美人,你对女人的审美倒是很正常啊。”季二感慨道。
季沁抬手给他一个脑嘣。
季二捂着脑袋看她一眼:“你接着说。”
“她那时候瘦得跟一把柴一样,还得了重病,跟鬼似地。因为总想逃跑,牙婆子一天三遍地灌她药,我瞧她可怜才买了她,安置在了俞州的一处园子。”
“她人怎么样?”
“女工不错,会给我绣荷包,身子也软,枕着大腿睡特别舒服。”季沁从贫乏的记忆里挑出了一些内容。
季二嘴角一抽,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掐指算了算:“等等,那时候你不是正和……”
“对啊。”季沁一脸生无可恋,“所以幽水曾说我和姬珩在一起的时候,还在外边养着一个小美人,我本以为她逗我,谁曾想我真的做过啊……”
季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清者自清,你又没对她始乱终弃,所以只是很纯洁的关系而已,对不对?”
季沁连连点头。
恰好,青鹿舍的两个学子从两人身边路过。
“百竹洞的谢沉姗真好看啊。”
“那又什么用,名声都臭了。”
“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她是幽州人,刚逃出来的时候快活不下去了,卖身给一个有钱的富商当过外室。”
“真的啊?”
“千真万确!最后那富商不要她,把她赶走了,她才找到她哥哥,后来又去了百竹洞学习,啧,漂亮聪明又有什么用,以后谁敢娶她?”
姐弟俩一句不差地听进耳朵里,季二用力将张牙舞爪的姐姐拉了回来,季沁不敢蛮力拽倒弟弟,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嚼舌头的学子越走越远。
“这帮混蛋,我只是帮她治病而已!”
“越描越黑,让他们说到自己觉得没意思,就不说了。”季二索性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
“群臣不放心陛下亲自前来国士选,怕出像上次皇陵一样的意外,所以将由晋王珩代替她前来。”
季沁嗯了一声,这件事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季二问道。
“似乎已经成过亲了……”季沁犹豫着回答。
“似乎?”
季沁点了点自己的脑子,神色苦恼。
季二满脸无奈:“等国士选后,我们借道青州,去趟杏林吧,据说秦圣医出关了,趁机让他给你看一看,别怕扎针吃药,人总不能糊涂一辈子。”
“好吧。”季沁点头勉强应了下来。
第52章 国士无双(三)
芥子印内,众人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一亮,大家就由领队夫子带领,开始在西陂四处转悠起来,如今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此刻都看得出来,女皇和各州考官把地点定在西陂,很可能是因为此地的地形。这片广袤的荒林,定然就是书院团体比赛的最终赛场。
国士选分为个人比赛和书院团体比赛,个人比赛角逐出“无双国士”,一般是琴棋书画这种固定模式,而书院团体比赛则以考验书院整体素质为目的,有时候是拟定一州新政,有时候是经营一个县城的事务,有时候是管理涣散的军务,这个无法预估。
但是各书院都要押考题的习惯,根据事前的蛛丝马迹,猜测考官们的心思。
覃竹异此行,就是为了押题。他带领着一群弟子上了一个缓坡,抚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招呼身边小童道:“把明辨镜拿给我。”
“夫子,怎么了?”楚红珠好奇地勾着头问道。
覃竹异一边在明辨镜上连连呼唤好友容山,一边回答道:“若是一开始还心存怀疑,如今老夫则肯定,这次书院团体比赛的考题,定然和幽州妖王饕餮有关。”
“我以为顶多是设计拔除一个山匪巢穴而已啊,怎么会和饕餮有关?”
“非也。”
卢铭扒着眼皮冲楚红珠做了个鬼脸:“红珠真笨,这些都想不明白。”
“你明白你说。”楚红珠没好气地说道。
卢铭嘿嘿一笑,也不谦让,随便捡起了一个木棍,画了个幽北大致的地形图:“你们看,这里是幽北白塔,这里是传闻中饕餮的老巢。这段距离和地形,和西陂城池到荒林腹地的距离和地形非常相似,你说陛下不是意在饕餮,谁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