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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入京时,她的车队从城门驶入,景曦挑帘往外望去,只见路旁商铺客似云来;行人摩肩接踵;摊贩揣着手叫卖,脸颊冻得通红,却仍然能看出面上的喜悦。
她怔怔望着窗外。
这里是大齐京城,是天子脚下,是皇帝颜面所在,所以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哪怕升斗小民活的再艰难,总有一份希望在。
所以皇帝和朝臣们沉醉于眼下能看到的安定,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却有无数人,连挣扎求活都是奢侈。
景曦想起了宝陵乡田中哀哭的老陈;想起了去年冬日林知州报上来的那个可怕的数字——寒冻殍者,在算得上安定富足的建州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她想起了青萍山下曾经破败的驿站,以及谢云殊对她说的“这不是孤例”。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驶上了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两旁皆是世家勋贵的府邸,景曦看着朱红的府门、豪奢的宅邸从她眼前掠过,一瞬间有种刺目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入目所见,是皇宫巍峨高大的宫门。景曦从车上下来,早有等在这里的内侍迎上来,行礼道:“请公主、驸马携郡主登轿,皇上在宣政殿等候多时了!”
景曦三人弃车换轿,很快也就到了宣政殿前。察觉到谢云殊有些微的紧张,景曦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下来。
“放心。”到了宫中,景曦反而更加自在,笑吟吟对谢云殊调笑道,“把望舒抱上,有望舒在,父皇不会对你如何的。”
第86章 谋划 ·
“宣晋阳公主、驸马上殿——”
宣政殿高大的殿门轰然洞开, 守门的禁卫垂首侍立两旁,御台之上的帘幕曾经经年不会放下,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熙宁帝更愿意用帘幕遮蔽住御座。
在熙宁帝掀开帘幕走下来的那一刻,景曦怔在了原地。
仅仅一年多, 熙宁帝却像是苍老了十岁。虽然由于养尊处优, 皮肤依旧算得上白皙, 然而满头乌发中已经掺杂了不少银丝,终于露出些掩饰不住的疲惫来。
“父皇。”景曦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讷讷喊了声父皇, 仿佛喉咙被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熙宁帝快步而下,朝景曦走来,越走越快,几乎带了点失态的意味:“晋阳,你回来了!过来让朕看看。”
借着广袖遮掩,景曦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用力之大甚至使得尖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肉,剧痛之下, 她眼泪瞬间潸然而下,哭着朝熙宁帝怀里扑了过去:“父皇, 父皇!”
父女二人毫无仪态,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满殿宫人都垂下头去,仿佛一个个都成了聋子瞎子。这样一来,怀里尚且抱着孩子的谢云殊站在殿中, 就显得非常尴尬。
好在他没来得及尴尬太久,因为望舒被哭声惊醒了, 跟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殿中哭声此起彼伏,十分刺耳。
幼女的哭声惊动了抱头痛哭的熙宁帝和景曦,各自净面、整理仪容之后,熙宁帝迫不及待地道:“快将升平抱过来让朕看看!”
景曦将止住啼哭的望舒抱过来交到熙宁帝手中,不好意思道:“儿臣方才失态了。”
“那有什么。”熙宁帝不以为然道,“朕与你父女二人许久不见,一时真情流露也是有的。”
他看了景曦一眼,只觉得这个骄傲的女儿仿佛被磨平了棱角,又是心疼又是怜爱,温声道:“在父皇面前还瞻前顾后,成什么样子。”
“是儿臣的错。”景曦低头笑道。
熙宁帝抱着望舒,细细端详她幼小稚嫩的面容,只觉得无一处不可怜可爱,却又有些遗憾,道:“升平生的与你并不十分相似。”
景曦笑道:“是了,她长得和驸马相似,唯独一双眼睛像儿臣。”
“不但像你,也像你母后。”熙宁帝端详半晌,才抬眼去看谢云殊,声音淡了很多,“朕将晋阳出降于你,是看中谢家和襄州裴氏的累世风范,望你尽驸马之责,上奉公主,下教子女,尽心侍主。”
谢云殊行礼道∶“谨遵皇上教诲!”
“起来吧。”熙宁帝道,“你离京久矣,如今随晋阳回京,也可以回谢府走动一二。”
他又转头对景曦道∶“贵妃知道你要回来,高兴的一晚上没睡好,拉着朕要留你们母女在宫里住两日。”
熙宁帝的意思说白了实际上就是告诉谢云殊∶朕要留女儿在宫里住几天,你要么去公主府,要么就回谢府,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谢云殊∶“……是,臣叩谢皇上恩典。”
打发走了谢云殊,熙宁帝又拉着景曦叙话半晌,直到殿外有大臣求见,才依依不舍地目送景曦先带着望舒离去。
相较于熙宁帝的泪洒当场,柔贵妃就实在多了。她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望舒,叫奶娘带她下去喂奶,才拉了景曦的手,细细问她有什么安排。
见柔贵妃满脸关怀忧虑,景曦心头一暖,却不肯把吴王的事告诉她,扯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罢了罢了。”柔贵妃半信半疑,索性转了话题,教训景曦道,“你这么大的人,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本宫虽然没有生育过,也知道女子生产对身体损害极大,你倒好,数九寒天还要强行撑着赶回来,当心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景曦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柔贵妃罕见地打断了景曦的话,没好气地唤来宫人,命她们去请太医院院正来。
“你在宫里住两天,叫夏院正为你调理一下身体。”柔贵妃道,“没什么急事吧?”
景曦自然不能推拒,道∶“原本就打算在宫里住几日陪娘娘,就是有事也要推掉,娘娘且放心。”
“花言巧语!”柔贵妃笑嗔一句,见景曦面现疲惫之色,又叫来元初,嘱咐道,“带你家公主休息去。”
未及十二岁离宫开府之前,景曦一半时间留在宣皇后宫中,另一半时间住在熙宁帝拨给她的文绮宫。得知景曦回京,柔贵妃立刻就叫人将文绮宫收拾出来,以备景曦母女留宿宫中。
躺在宫室内温暖柔软的床榻上,景曦一时却没了睡意。她爬起来去看了看熟睡的望舒,又起身喝了杯茶,反而更无睡意,索性披衣坐在榻上,细细询问元初近来京中大小事宜。
果不其然,景曦想的没错。元初一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谢丞相力谏熙宁帝,阻止景曦回京。
谢丛真这次倒是没有在朝会之上开口,他选择了私下求见熙宁帝。然而此事还是被元初探听到了,并非元初神通广大,连御前之事都能探听,而是谢丛真自己隐秘进谏,却不料熙宁帝一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柔贵妃。
在景曦看来,谢丛真此时进谏阻拦是非常不智的举动:首先,熙宁帝将她遣出京城并非责难,原本就是为了保全这个女儿,如今太子薨逝,吴王消沉,一开始将她遣出京城的理由没有了,召她回来是很自然的事;其次,熙宁帝活到成年的子嗣本来就不多,折损了太子,和吴王离心,只剩一个原本不受重视的睿王,在这个时候,熙宁帝对她这个受宠的女儿更加思念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丛真进谏,实际上毫不顾忌熙宁帝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更何况景曦的驸马就是谢丛真的嫡孙,此举只会使得熙宁帝觉得谢丛真毫无怜惜儿孙之情,除了触怒圣颜没有任何用处。
但景曦也能理解谢丛真这个举动——太子和吴王死了一个府,剩下一个失了圣心,景曦在这时回京,京中根本没有人能制衡她。以谢丛真对她的警惕,当然是只能冒着触怒熙宁帝的风险,也要力阻她归京。
理所当然的,谢丛真失败了。
想到此处,景曦的手微微一顿。
不能现在除掉谢丛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动手,很难做的天衣无缝,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见景曦久久不语,元初轻声道:“公主,要给谢丛真制造些麻烦吗?”
景曦缓缓摇头:“不必。”
她眼底微显冷意,道:“只要将吴王扳倒,本宫就能轻而易举解决掉睿王,本宫倒要看看,谢丛真还能扶持谁来对付本宫!”
“□□十几位皇子近来都很得皇上重视。”元初道,“尤其是八皇子,听御前透出消息,皇上问了好几次八皇子的学业。”
“八皇子才七岁。”景曦垂眼,讽刺一笑,“这个年岁的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问题,书都没读几年,本宫怕他作甚?”
景曦心中有了成算,又问元初:“吴王有什么动静?”
元初摇头,面上显出几分愧疚来:“吴王近日闭门谢客,府中管束十分严格,婢仆不能轻易出入,我们安插进去的人怕引人注意,不得不断了联系,现在拿不到消息。”
没有消息,其实也算是一种消息。吴王府中严格管束滴水不漏,从某个方面来说,恰恰正是他有所动作的表现。
“从林家下手呢?也没有什么动静吗?”景曦问。
元初沉思片刻,道:“林昭仪死后,林家的家主进宫请了罪,如今林家的人也不大出门走动,已经命人密切盯着林家府邸了,一旦有可疑之处,立刻汇报公主。”
景曦微觉失望,颔首道:“好,盯紧他们,留意别露了行迹。”
她思忖半晌,还没想到从哪里下手,就有宫女隔门道:“公主,贵妃娘娘派人来请公主去柔仪殿用膳。”
景曦抬首,这才惊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照例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望舒,叮嘱婢女悉心照顾,才动身前往柔仪殿。
柔仪殿内灯火通明,柔贵妃正命宫人布菜,熙宁帝也坐在桌边。见景曦进来,先往外张望一眼:“怎么没将升平带来?”
景曦行了礼,笑吟吟过去抱住熙宁帝手臂,笑道:“父皇看儿臣不好吗,有儿臣在这里不看,却偏想着望舒,儿臣要不高兴了!”
柔贵妃过来将景曦拉开,先嗔道:“你多大的人了,还和自己的孩子吃醋。”又转头嗔怪熙宁帝,“皇上,天气寒冷,升平还小,带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倒是朕考虑不周。”熙宁帝一笑,拉了景曦和柔贵妃一左一右落座,一边用膳,言谈间便提起景曦要去给端穆皇后上香一事。
柔贵妃忙道:“妾已经备好了一切,昭昭挑个好时间去就行,什么都不必费心。”
“朕知道你灵透。”熙宁帝拍了拍柔贵妃的手背,叹道,“母后睿智,表妹聪慧,你也灵透,难道宣家的钟灵毓秀全集在女子身上了吗?”
景曦一怔,抬头看向熙宁帝,心想辅国公府又整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一章看上去有点水,但是真的不是在水(捂脸)。
明天吴王的谋划浮出水面~他是景曦面临的最后一块绊脚石——因为睿王是真的不能打,他实力太弱,只能暗中搞事情,但是一旦暗处的动作被发现,他就一点优势就没有了
第87章 浮出 ·
“贵妃没和你说?”熙宁帝讶异地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柔贵妃, 会意地叹了口气,“朕都嫌说出来丢脸——辅国公进宫,说想为宣钰求娶文昌伯府的大小姐。”
“……”
熙宁帝叹气道∶“朕没理会辅国公, 俗话说娶妻不贤为祸三代,早知如此, 就该任由表妹将那女子赐死, 好过如今让辅国公府沦为笑柄。”
景曦沉默半晌, 真心实意地安慰道∶“父皇日理万机,不必为他们这些不识趣的人烦心。”
怪不得柔贵妃不和她说,实在是辅国公府事办的太难看!
文昌伯府的大小姐, 那是正头夫人嫡出的千金,更是宗室柱石怀英大长公主嫡长孙女。单看她一母同胞亲兄弟订的亲,就知道她身份有多贵重了——文昌伯世子,原本定的是昭文太子的亲妹妹,六公主景嫣。
那时候太子还没死呢,能让顾贤妃和太子上赶着给六公主定下亲事,文昌伯府的底蕴会差吗?
到了昭文太子死后,这门婚事成了烫手山芋,不好退又不好不退, 怀英大长公主索性装了半年的病拖延时间,又在宗室里托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亲王公主两下一说合, 给顾贤妃和六公主私下补了好处,算是妥妥当当把婚约解除了,两边面子也都没大的损伤。
六公主是皇室公主,自身又没有大的污点, 没了太子撑腰,好端端的婚事都能给解除。更别提辅国公府, 空占了个天子外家的名头,出了一太后、一皇后、一贵妃,到现在还是满京城的笑柄,怀英大长公主看得上才是怪事。
京城里不是没有家道中落,子嗣又没有大才的人家,但唯独一个辅国公府名声远扬,根子就在现在的辅国公夫妇身上。先国公夫人生了宣皇后和柔贵妃,却是个生性懦弱的,管不住辅国公寻花问柳。一直到亲女儿做了皇后,才端起正妻的架势来,谁知道一个眼错不见,辅国公跟她投奔而来的远方表妹牵扯不清。在先国公夫人的丧礼上,竟然就敢躲起来颠鸾倒凤,被宣皇后身边的侍女撞破,引得皇后大怒,拿住那女子赏了一顿板子,若非熙宁帝顾忌丧礼上闹出血光之灾不吉利,宣皇后当场就能将她活活打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辅国公府漏的像个筛子。
丧礼一过,辅国公府一战成名。
及至后来辅国公要娶她做续弦时,那时宣皇后和辅国公彻底翻脸,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再加上以辅国公发妻丧礼淫乐的名声,基本上不可能找到好的人家续娶,宣皇后懒得理会,将妹妹接了出来,任凭辅国公折腾——反正辅国公府也是孝安太后的娘家,而宣皇后是孝安太后教养长大的,没人敢用辅国公府的糟污来攻讦她。
新进门这位辅国公夫人,门第不显倒也罢了,还背着爬床的名声,京中贵妇人自持身份,没几个原愿意和她来往。连她生下的辅国公世子宣钰,年纪轻轻花名在外,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尽管辅国公心心念念想给他娶个世家女,但现实是,不要说钟鸣鼎食的世家女,就是蓬门小户的好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往这个火坑里推。
景曦几乎想把辅国公的脑壳拧下来,把里面的水往外倒干净——求娶怀英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谁给你的勇气。还敢先斩后奏,直接求熙宁帝赐婚,怀英大长公主怕不是要拧掉你的头!
柔贵妃悄悄跟景曦嘀咕∶“前两日宣钰被人堵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断了两根骨头,估计过年之前都别想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