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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峰见他悄悄地嘱咐自己, 就也低低地说:“怎么了, 你怕杨易跑了?”
薛放啧了声:“闭嘴,总之你给我好生看着, 他要掉一根头发, 我就薅了你的毛。”
戚峰瞪大双眼:“他就那么吃香?凭什么……”
薛放板起脸道:“我发现近来指使不动你了,要不然告诉老将军一声, 把你调到他身边去?”
“你……这可不厚道了, ”戚峰软了下来:“我也没说不好好看着他啊?行了, 杨先生就交给我了, 就算我碎尸万段, 也少不了他一根毛行吗?”
薛放看了看那血腥的佛堂, 又望着戚峰遍身沾血的样,隐隐觉着这话有点不太吉利。
可他毕竟是行伍出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倒也不用格外忌讳这些:“这儿才死了人,事情恐怕没咱们想的这么简单,谨慎点儿没有错。”
戚峰站直了,大声应承:“是,您放心!”
薛放轻轻一撞戚峰的胳膊,转身去了。
两人嘀咕的时候,杨仪在旁边打量那佛堂入口处,等薛放离开,杨仪便问戚峰:“旅帅说什么了?”
戚峰心想,若告诉了她薛放对她极上心,岂不是叫她自傲,于是道:“让咱们别乱跑,说这儿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杨仪也正有这种感觉:“他们可说了那佛爷是怎么死的?”
“反正我当时离的那样近,却也没发现有人动手,听说连凶器都没找到,真真见鬼,”戚峰刚说了这句,就见韩青那边儿迈步进了佛堂,他便改口:“他还说十七有眼线在他那里,我看他的眼线也不少,不然为何老将军还没到他的地界,他就迎上来了呢。难怪老将军格外器重,不过……他那边那小子的死恐怕还没破案,又跑进里头干什么,难不成要把这儿的案子一并揽了?”
杨仪轻声道:“咱们也看看?”
戚峰不以为意,就同她一起到了佛堂门口。
两人才到门边,就见韩青正俯身,竟毫不避忌地从地上把那血淋淋的头颅捧了起来,他慢慢低下头,跟佛爷的那胖头颅面面相觑。
戚峰轻啧了声:“那颗脑袋那么难看,怎么这个人也不嫌脏丑呢。”
那佛爷虽死,却还保持着一副见钱眼开的笑模样,当时杨仪便是看他的笑容有点僵呆,手势也缓慢的令人生疑,才发现不对。
韩青捧着那头打量,似乎在观察什么,可突然,仿佛是失手没捧住……那圆溜溜的光头竟自他手中滑落,“砰”地闷响落地,晃动着滚来滚去。
这情形瘆人加倍,堂中众人都面露惊异之色。
韩旅帅并没有解释什么,而直接对旁边的官差道:“这两日是泸江三寨的大节,如今狄老将军又亲临此处,尽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免得再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也叫狄将军不悦。”
其中一名官差道:“先前邹旅帅的意思,是等仵作来检看过再收拾……”
韩青漠然道:“等仵作到了,至少得再等一两个时辰,何况这堂中一片狼藉,能看出什么来,如今只要把尸首保存妥当,回头叫仵作查验便是。你们邹旅帅不过是一时没想清楚如今的局面该怎么处置,回头他自感激我。”
泸江的官差听了慌忙答应,赶去行事。
韩青吩咐完后转身,看见戚峰跟杨仪站在门口,他的眉心轻轻一蹙。
戚峰笑嘻嘻地:“韩旅帅……怎么连个脑袋都拿不住?”
韩青道:“手滑而已。”
“我还以为韩旅帅被吓的失手呢,”戚峰又看向他的手上:“旅帅不洗洗么?”
韩青的手上沾了些血迹,自然是方才捧那和尚头的时候沾上的。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嫌恶之色,却制止了想去打水的属下:“与其管别人,戚队正还是把自己收拾妥当吧。”
戚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先前那血雨洒落,弄的他满头脸都是血点腥气,只是现在不便清理。
被韩青提醒,不由又觉着难受起来,拎起袖摆轻轻地闻,又嫌弃地撇嘴。
此时韩青往门口走来,外边廊下,杨仪,斧头,屠竹牵着豆子,都在那里,薛放所带的其他众人,却在堂前散开,乃是得了薛放所命,暗中戒备以免又生枝节。
这边韩青迈出门槛,豆子突然叫了几声,屠竹忙拉了拉豆子,以为它受惊乱吠。
杨仪也回头看了眼,恐怕是豆子见了生人,便对韩青道:“韩旅帅,先前牛马栈卓瑞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韩青将目光从豆子身上转向杨仪,居高临下地:“尚无。”
杨仪不过是因为豆子叫了两声,所以才故意开口,免得韩青又恼。
其实心知那是韩青辖下发生的案件,就连薛放也不该插手,而这位韩旅帅的性子又古怪,怕是不愿意别人多嘴,当下不再追问。
韩青也不再言语,目不斜视地径直带人下了台阶。
戚峰走出来,对杨仪道:“这个人……以前的脾气还算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升官的缘故,脸越来越臭。”
杨仪望着韩青的背影,见他边走边跟身边的人不知交代什么话,那士兵连连点头退后走开。
“戚队正以前莫非认识韩旅帅?”
戚峰道:“先前我们当差的时候,在同一队,那会儿大家倒还融洽。”他念叨着,又嘀咕:“哼!要将来他真成了大将军,眼睛怕是要冲到头顶……”
杨仪略心头一动,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偏偏她记忆模糊。
正要细细寻思,之前跟随韩青的那兵士匆匆而来,手中竟捧着一领簇新的袍子:“戚队正,这是我们旅帅叫送给你的。”
“什么?”戚峰还没反应过来。
那士兵将袍子送到他跟前:“您身上这个脏了,还是换下为好。不过这是仓促找来的,也许不太合身,戚队正暂时凑合穿吧。”
戚峰惊疑地接过来,见他要走:“等等……”
士兵忙回身:“您有何吩咐?”
“算了,没什么,”戚峰张了张口:“替我多谢你们旅帅,有心了。”
等那士兵离开,戚峰看看手中袍服,对杨仪道:“这家伙……真不经念叨,说他眼高于顶不认旧人吧,他又弄这一出,显得我心胸狭窄小人嚼舌一样。”
“戚队正不过是真性情而已,”杨仪笑笑:“可看样子韩旅帅也还是记得昔日之情,只是过于面冷。”
戚峰把那身血衣脱下,又去弄了水把头脸冲了冲,换了那身新衣袍,倒还算合身。
泸江巡检司的人正忙着收拾那佛爷的尸首,好不容易抬了出去。
运尸首的人离开后,原先那些因踩踏拥挤而负伤的人也都被安置妥当,佛堂里外安静下来。
杨仪想起先前薛放说要回郦阳,只不知狄将军突然来到,会有何变数。
虽然说泸江这里的事情诡异,但每个地方巡检司自有管辖范围,不可越界行事。于是杨仪便跟戚峰商议:“不如到外头等候旅帅。”
戚峰道:“好极,我也不想在这儿守这晦气。”
大家往外走,斧头凑到戚峰身旁,说道:“老将军来了,是不是要把狄姑娘带回春城?”
“多半如此,快把她带回去吧,一个大姑娘整天跟着我们这些粗汉厮混一起,像什么样儿。”
斧头说道:“我以为你舍不得呢。”
戚峰道:“你爹才舍不得,难道我喜欢她整天骂我打我?”
斧头人小鬼大地:“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你可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戚峰倒吸冷气:“酸木瓜,我还是把这福气给你吧。”
说着,已经到了泸江边上,这里还有许多花环,宝伞等物,好些从佛堂里奔出来的泸江三寨的人,零零散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惊魂未定之色。
杨仪他们打这儿经过,隐约就听见有人说:“罗刹鬼作恶……大祸临头……”又有的说:“佛爷那样的法力也扛不住,何况是我们……”
杨仪暗暗留心,只听人群里又冒出一个熟悉的字眼:“那勾魂幡就是……预兆……”
正在这时,前方又有一个士兵跑了来,一直到了他们跟前:“哪位是杨易杨先生?”
杨仪本以为是来寻戚峰的,闻言意外:“在下便是。”
那士兵的打扮,不似是泸江本地巡检司的,有点惊讶地看向杨仪:“原来是您,请随我来,狄将军要见您。”
佛堂之后精舍外,数百的士兵铠甲鲜明,森然而立,从门口一直绵延到江边。
这些士兵,都是狄将军自春城带来,气质面貌跟本地巡差又有不同。
杨仪没经过这般场景,心里有些烦闷。
西南一带,无人不知道狄闻狄将军大名,身为羁縻州巡检司大将军,狄闻素有“西南王”之称。
甚至在京城,他的名头也时有耳闻。
杨仪不敢随意乱看,垂眸宁神,跟着那传令的士兵缓步向前。
她心里尽量回想有关狄闻之事,据她所知,薛放回京后又过数年,西南传来噩耗,狄将军病故,而那时候……
杨仪一震,猛然止步,她想起自己忽略的那件事了。
——原来就在狄闻病故之后,继任的巡检司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津口巡检司旅帅韩青。
他是新的西南王。
前面那士兵回头:“杨先生,怎么了?”
杨仪只得假借气息不调,咳嗽了声:“无事,请。”
这会儿已经到了精舍门口,杨仪放慢脚步,心中惊疑。
真的给薛放跟戚峰说中了,原来韩青将来真的会成为巡检司大将军,所谓“西南王”。
可要成为继任者,必定得是狄将军心腹嫡系。
还有什么比成为狄将军女婿更可靠的嫡系呢。
杨仪有点苦恼。
早知如此,呆在郦阳不出来,倒也免了这若干的麻烦。
进了精舍,往堂前走去,两边仍旧有好些士兵站着。
还没靠近屋门口,就听到有人声传出。
“在浴佛节发生这种惨事,若是人为,简直是目无王法,更没把神佛放在眼里!谋害佛爷,是要坠入阿鼻地狱,被油锅炸三十三遍的。”
“天神有眼,必然会降下雷火,降灾于那作恶之人。”
“也幸亏今日有狄将军坐镇,一切拜托老将军了。请务必帮我等将真相查明……以安抚泸江三镇百姓之心。”
声音陌生,但从说话的内容判断,应该是泸江这边儿的那些要人。
这些人说完后,有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几位尽管放心,如今郦阳,津口,泸江三地巡检司的旅帅都在,如果查明乃是人为,必定会尽快将那凶徒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如今各位要做的,就是安抚受惊的百姓,并加派人手巡逻,浴佛礼还有两日,不可再生出其他事端,引发骚乱。”
这发声的人当然就是狄闻狄将军。
狄闻说完后,几人齐声答应。狄将军又吩咐:“薛旅帅,邹旅帅,韩旅帅,我知道你们各有要处置之事,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录奕佛爷离奇身亡,若不尽快查明,必会惊扰民心。故而本将军命你们三人联手,两日之内,务必把真凶找出来!”
这下,厅内鸦雀无声。
狄将军道:“怎么了?一个个都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