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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脚下落叶沙沙作响,绕过这片树林就是西院,西院侧门进去就是书房,书房后就是从嘉的寝宫。想要去见从嘉,在林子边又顿住脚步,从嘉可知道了订亲的消息?见了从嘉,又说些什么呢?犹豫着低了头,和从嘉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难道以后要相对尴尬?
思绪纷繁杂乱,鼓胀着找不到出口,又折回林子里去,树叶踩得重了些,咔擦咔擦作响,贺先生外出归来,经林子操近路回西院,一个脚步匆匆一个低头缓步,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贺先生啊一声,青鸾捂着发酸的鼻子抬起头,贺先生看着她皱了眉。
逃出东都时,他将舅父关在了王府阁楼上,对外说是自己疯了,避居不出,青鸾一句话,让他惊怕又内疚,难道舅父想不开自焚了吗?匆匆到了殷朝使者所居上源驿打听,说确有一场大火,并未伤及人命,这才松一口气放心回转。
贺先生指指青鸾,“再讨厌我,不该拿人命开玩笑,造谣生事。”青鸾捂着鼻子摇头,“是先生心急,青鸾只说阁楼起火了,并没说伤及人命。”贺先生咬牙,“说了。”青鸾摇头,“没有,先生再想想,仔细想想。”
贺先生咬咬牙,“你没说,但是你误导了,实在可恶。”青鸾笑笑,“先生心中焦虑,才被误导。”先生叹口气,“青鸾为何不信我?”青鸾摇头,“因为先生依然没说实话。”先生颇有些无奈,“我认真教授,无任何不轨之心,我不想言明身份,乃是不愿意提起,只因,只因我被情所伤……”贺先生拱拱手,“大昭乃是世外桃源,我暂避以疗情伤,青鸾,求放过。”
青鸾眸中闪过惊喜,“情伤?那先生于情之一字,深有了悟吧?”贺先生轻咳一声,“算是吧。”青鸾哦了一声,“小时候母妃带着我在昆弥川荡舟,我总望着岸边的点苍山,点苍山高耸入云,山尖上总有一抹白,分不清是云是雪,那会儿我总是想,山的那一边是怎样的?还是山吗?再翻过去呢?一重一重山外,又是怎样的世界?我向往着,发誓长大后要到山的那边去看看。母妃去世后,我被拘在王府,大多数时候只能仰头瞧见院子里四方的天空,可我依然向往,后来我进宫了,我读了许多书,眼界开阔,我盼望着读过万卷书,能行万里路。”
青鸾喁喁得低语,先生声音不由放得低了,听起来带些柔和,“青鸾这样想,很好啊。”青鸾嗯了一声,“可是,今日皇后娘娘召我过去,要我与从嘉订亲。以后我的天空又要被圈起来……”青鸾陷入纷乱的思绪,又陷入静默,先生心想这不明摆着的吗?养在宫中,为太子伴读,太子只学琴棋书画,而青鸾攻治国方略,皇后娘娘是在培养未来的皇后,可以帮太子守住江山的皇后,青鸾那样聪慧,竟看不出吗?
“皇后娘娘希望我做的,我自然要做,可是我心里发空,感觉很奇怪,先生可能为我指点迷津?”青鸾眼巴巴望着先生。
青鸾虽与从嘉亲密,但并无男女之情,先生早看得明白,他以为依青鸾的脾气,定是要拒绝亲事的,可她却没有,难道她不明白自己的心?难道这个聪慧的小丫头,于男女之事上尚未开窍?这一意外的发现,令先生有些得意,看来青鸾也不是事事聪明嘛。
先生嗯了一声,“青鸾大概是高兴的,高兴得忘乎所以。”青鸾有些失望,“先生怎么跟珍珠一般见识?尚不如肖娘?”先生挑了眉,青鸾转过身,“我会想明白的。”先生唤一声青鸾,“青鸾想要报答皇后,可青鸾又不喜欢太子,青鸾心中奇怪的感觉,是不甘心吧。”
青鸾摇头:“不,我喜欢从嘉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从嘉?”
青鸾慌乱而走,先生靠在身后树干上,抱了双臂看着青鸾背影,此喜欢非彼喜欢,小丫头当真不懂。
第二日书房中,青鸾脸色如常,没事人一般提笔写字,从嘉进来从身后捂了她眼,青鸾僵着身子不说话,从嘉放开她笑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青鸾摇头:“昨夜里,我给芳菲写一封书信,自从芳菲上次走后,是我写的第三封信,芳菲却不回信。”
她提起芳菲,从嘉脸上笑容消逝,他答应过青鸾,过些日子告诉她芳菲上次为何突然离去,青鸾便再未提过,一直在等他开口。从嘉斟酌着:“青鸾,我愧对芳菲。”
青鸾看着他,从嘉低了头,“小时候芳菲常来宫中居住,我与她很亲密,夜里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后来大些了芳菲晓得男女有别,有意避嫌,我还懵懂着纠缠。”从嘉说着笑起来,“芳菲从小就很美,我很喜欢她,七岁那年,芳菲问我,从嘉,你喜欢我吗?我说喜欢啊,很喜欢。芳菲就说,那从嘉长大娶我吧?我说好啊。芳菲说要有定情信物,我就解下颈间玉璧给她戴在脖子上。”
青鸾瞪大了眼,“怪不得芳菲说从嘉小时候订亲了。”从嘉摇头苦笑,“孩童时的戏言,我早忘了,芳菲却一直记得,且珍而重之。上次齐王妃进宫,与母后提起此事,母后召我过去询问,我说只将芳菲当做妹妹看待,因我的心中已有了另一个人。”
从嘉停住看着青鸾,青鸾点头:“怪不得芳菲气冲冲离开了,也不肯再理我。这么说,芳菲喜欢从嘉,我怎么没瞧出来?”
从嘉看着她笑,“青鸾还小,有些事看不太明白。”
先生走了进来,听到从嘉的话看向青鸾,正歪头琢磨着什么,心想,她若是明白,你这会儿只怕笑不出来。
课上从嘉有些心不在焉,总偷看青鸾,青鸾没事人一般,认真听讲后,与先生激烈论辩,争辩着又笑,笑声中先生道,“见解越发精妙了。”青鸾笑道,“是先生教授有方。”
青鸾写字的时候,先生看着她,脑后两侧梳着小鬟,鬟上两圈珠花,刘海齐眉遮盖了前额,细瘦的腰身微拢的胸,稚气未脱的模样,先生心里有些好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可是不计较的话,这小丫头早就揭了自己的底,先生眯了眼,假以时日,这丫头胸中要装下河山,怎样的男子又能入她的眼?
先生抚上自己的短须,青鸾抬头看了过来,先生手放了下来,青鸾是厌恶男子留短须的,可是若非这短须,如何空涨十岁冒充舅父?
先生悻悻看着青鸾,青鸾眼里,爷很难看吗?总有一日,爷会露出真面目,然后看着你惊艳的眼。
☆、15. 微醺
林子里短暂的交谈后,青鸾对贺先生友善许多,不再处心积虑揭他的底,课堂上气氛随之轻松,贺先生指点青鸾较以前用心,青鸾学业精进许多,一日夜里读书费解,竟等不到明日,踏着月色前往西院,远远有乐音传来,是埙曲,母妃活着的时候,父王从边塞归来,夜里总会为母妃吹奏,雄浑古朴的乐音响起时,青鸾的心中总会十分安宁。
循着埙声加快脚步,踏上西院的石阶叩响门环,琴心骂骂咧咧出来,打开门张了嘴半晌合不拢,青鸾扬起手中的书:“我来请先生解惑。”
月下的鸾郡主披了月白的披风,婷婷站着眉目含笑,琴心忙比手说鸾郡主请,又小声嘟囔道:“以为月中仙子下了凡尘呢。”
贺先生看到青鸾有些意外,抬手示意她坐,接着吹奏《明月》,青鸾于对面跪坐了,凝神敛目听着,贺先生的埙声与父王的不同,父王的悲怆遒劲,贺先生则雄浑中带着空灵,似乎能将人带至月上,桂花树下嫦娥曼妙起舞,玉兔在旁轻轻跑跳,吴刚捣着桂花汁儿,在酿桂花酒……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先生捧一盏酒一饮而尽,笑问道,“青鸾饮酒吗?”青鸾摇头,抬眸看向先生,散着乌发赤着双足,身上随意披一件黑袍,领口处衣带未系,露出浅褐色的肌肤,因饮了酒,双颊微红,眼眸中带着懒散的笑,“不饮酒,那为何前来?”
先生的语气微醺,青鸾打开书捧了过去,“有一处疑惑,特来请教先生。”先生微眯了眼瞧着青鸾,指指眼前的酒盏,“喝一盏酒,就告诉你。”
青鸾看着先生,咬一下唇拿过酒盏,半盏下去,辛辣从腹中直冲头顶,捂了嘴弯下腰呛咳起来,直咳得眼角挂了泪花,抬起头看着先生,“先生可以讲了吗?”先生愣愣看着她不说话,青鸾又去拿酒盏,剩余的半盏下去,又狼狈呛咳起来。
先生隔几跳了过来,拍着她后背道,“小丫头向来聪明,今日怎么傻了?是逗你的,让你喝你就喝吗?”青鸾咳得轻喘着,“先生不给解惑,则今夜难以安睡。”
先生拿过书仔细为青鸾讲解,看青鸾双颊酡红,一双明眸染了迷蒙,问道,“可懂了?”青鸾懵懂点头起身告辞,出了院门,肖娘迎上来扶住了,青鸾唤一声肖娘,肖娘皱眉跺一下脚,“怎么饮酒了?”青鸾含笑靠在她胸前,“肖娘,喝的时候辣,喝下去心中似有火烧,再过一会儿,晕乎乎乐陶陶的,滋味不错呢,下次,我还要喝。”
石阶上传来一声低笑,肖娘看过去,一人站在门下的暗影里,“回去给她煮些醒酒汤,省得睡下头疼。”
说完转身进了院子,院门吱呀一声紧闭,青鸾嗳一声伸出手去:“我的书,没拿我的书。”
次日,青鸾正在书房中凝神写字,眼前伸过一只修长的手,将书放在几上一角,青鸾写好一幅字,拿过书翻到昨日疑惑处,夹着一张纸,打开来是一幅狂草,通篇贯穿古今,详细为她解惑。
青鸾昨夜回到鸾苑喝下解酒汤很快熟睡,早起想起昨夜之事,遗憾没有听懂先生解惑,跟肖娘提起,肖娘又大惊小怪一番,青鸾就笑,心里说,原来酒有多种滋味,可叹以前没有尝过。
这会儿瞧着眼前的字,细细读着品出心得,抬头看向先生,先生正看着她,触到她的目光一声轻咳,扭头看向窗外。
青鸾又低了头看着,从嘉探头过来笑问,“看什么呢?”青鸾想也没想,两手紧紧遮住了,“没什么。”从嘉叹口气,“青鸾与我之间,何时有了不能言说的秘密?”
青鸾闻听,俯身趴在条案上压住了,抿了唇仰脸看着从嘉,从嘉手挡了眼:“好好好,不看就不看,姑娘大了,总是要有些小心思的。
青鸾仔细将纸折起来收入袖筒,抬头时先生正看着她笑,青鸾低了头,耳边先生沉声说道,上课。
青鸾与从嘉订亲的日子选在腊月初四,大昭靠南,冬季只是料峭得寒,早起架子上搭着青色夹袍,贺先生一挑眉,“又是青色,穿了小半年了,自己瞧着都觉面目可憎。”琴心陪笑道,“爷,贺先生常年着青,人送绰号青衣郎君。”贺先生哼一声,“那是他无趣。”
琴心捧一件墨绿的来,贺先生换了,铜镜前端详着,想到青鸾那一双带笑的眼,这绿色以后是穿不得了,脱下换了湖蓝,又觉太不庄重,选一件月白穿上了,嘟囔道:“爷以前可是爱着红衣的。”
琴心在他背后挤眉弄眼,是啊,总穿红色,所以被人称为伶人,丢尽了皇家的脸,让他们这些侍卫也抬不起头来,总被太子府的人嘲笑,若是爷在殷朝也是现在的面貌,看那些小人谁还敢得意。自言自语嘀咕道:“爷难道就装一辈子,躲一辈子?”
贺先生敛了右衽系上衣带,端详着镜子吹一声口哨:“还没玩儿够呢,爷都不急,你急什么。”
施施然往书房而去,书房外芳菲迎面而来,来在他近前敛衽一礼,贺先生忙道,“当不起芳菲郡主的礼。”芳菲一笑,“太子殿下的先生,就是我的先生。”
贺先生瞧着她,一脸的容光笑语晏晏,她为何突然前来?难道她不在意从嘉与青鸾订亲?就见芳菲进了书房,书房内静谧一瞬,然后有笑声传出,芳菲笑道:“你们二人的大喜,我特来道贺的。我之前是气,倒不是气太子殿下不与我订亲,而是气太子殿下竟给忘了,虽说是孩提时的顽笑,到底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怎么能忘了呢?拿出来让青鸾吃吃醋也行啊。”
芳菲语声清脆婉转,从嘉松一口气笑看向青鸾,有了订亲的日子后,从嘉面对青鸾时,总会有一些赧然,也会有更亲密的渴盼,可青鸾待他一如往昔,不羞涩不局促,更不若其他女子面对未婚夫君刻意的疏远,青鸾的样子,似乎没有订亲这回事一般。
去无为寺见到瓒,青鸾也没有提起订亲之事,从嘉雀跃着告诉南星,南星淡淡嗯了一声,手中白子落得稍重,磁桌上啪嗒一声响,南星说道,“提子,你输了,大昭国太子殿下。”从嘉叹气声中,南星站起身,“莫要辜负她。”
有时候看着青鸾,她的双目透过窗户望向很远,从嘉心中会涌起不安,转瞬又会释然,青鸾是因为芳菲吧,青鸾只有芳菲一个好友,她担忧芳菲不悦,怕芳菲再不理她。
青鸾看向从嘉,也笑了,笑得如释重负,从嘉这些日子漂浮着的心落了下来,果然是因为芳菲,芳菲拉起青鸾的手,“走,我们说话去。”有人堵在门口,脸色微微发沉,“芳菲郡主每次来,鸾郡主与太子都得荒废学业吗?”
青鸾唤一声先生,双眸里含了些央求,贺先生看着她,这小丫头,竟对芳菲无一丝戒心?芳菲看贺先生堵在门口不肯移步,含笑道:“早就听闻贺先生博学鸿儒,芳菲也一起听一堂课,如何?”
贺先生点头说可,移步端坐了开口道,“今日讲授《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第五》,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
青鸾最喜听先生讲授,端坐了凝神倾听,从嘉在旁摆弄着棋子,心中疑惑道,先生今日为何突然讲起《史记》?看一眼跪坐在青鸾身旁的芳菲,莫非是因芳菲在,芳菲长得美,先生便有意卖弄?从嘉点点头,定是如此。
先生唤一声青鸾,青鸾捧着书琅琅而读,当青鸾读到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兼行逐之。芳菲说声等等,含笑道:“最末一段,我来读吧。”
青鸾将书递了过来,芳菲接过书合上放在条案上,含笑开口,“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 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从嘉从棋盘中抬起头惊讶道,“芳菲,真人不露相啊。”青鸾惊叹不已,“芳菲太厉害了。”芳菲摇头,“不算什么,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说着话目光灼灼看向先生:“世人看来,同窗之谊手足之情,终敌不过功名利禄,敌不过人心险恶,依我看,只不过成王败寇,自己做自己想做的,谁是谁非任由他人评说。”
贺先生看向青鸾,青鸾对芳菲的见解有些讶异,芳菲温柔可亲,待人细致周到,这不象是芳菲口中说出的话,略微的讶异之后,青鸾道:“我倒觉得,庞涓因嫉妒提防孙膑,处心积虑战战兢兢,就算是功名利禄,也不能坦然享受,而孙膑,最后虽战胜庞涓名显天下,却腿残早逝,二人中没有赢家。既是同窗手足,理当携手并肩取长补短,取得更广阔的天下,登上只身不能到达的高度。”
芳菲低头一笑,“青鸾到底年纪小,强强联手需你情我愿。”贺先生看着青鸾,“胸襟有多宽,道路就有多宽。”
从嘉打个哈欠,捂了双耳又埋头棋盘中,芳菲看他一眼,从嘉不再听,她也没再说话,低头听着青鸾与贺先生论道,话题渐渐延伸开去,随意而率性,每遇争执,贺先生总是笑看着青鸾鼓励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16. 撞破
最终话题又回到孙膑与庞涓,贺先生唤一声青鸾:“无论各人见解如何,通过这则故事,可悟出一个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
贺先生唤着青鸾,两眼盯着芳菲,目光中含着警告,芳菲假装不察,从嘉在一旁笑道:“青鸾最不缺防人之心,青鸾曾说过,她看人,个个都是坏人,让她另眼相看需通过她的考察,我与芳菲都是通过她的考察的,对了青鸾,先生通过你的考察了吗?”
贺先生轻咳一声,青鸾低了头,小声道,“通过了。”芳菲帮青鸾收拾着书本,笑问道,“贺先生,可以放青鸾走了吗?”
贺先生点点头,芳菲站起身与青鸾并肩向外,从嘉继续埋头棋盘,贺先生出来唤一声琴心,“爷这里不用伺候,鸾苑呆着去。”琴心一愣,贺先生叹口气,“爷当日逃得仓皇,随意点了你个最蠢笨的,琴心琴心,有剑胆没琴心。”琴心老大不乐意,贺先生摆摆手,“快去,盯着那芳菲。”
看着琴心背影摇头,“话说白了,就没意思了。”又喊一声琴心啊,压低声音道,“别嫌珍珠年纪大,多套套近乎,日后有用。”琴心一张黑脸拉长,蹭蹭蹭飞一般走了。
琴心夜里方归,贺先生斜靠在榻上等着,琴心禀报道:“嘀嘀咕咕说了一日的话,这会儿乏了,都睡下了,小的等着熄了灯才回来的。”
贺先生这才进屋睡去,睡梦中又来个那个林子里,一个小姑娘靠坐在树下,捂了脸嘤嘤哭泣,搓着脚抽动着双肩,贺先生走了过去,拍一拍她,小姑娘抬起头,是青鸾,满脸都是惶恐的泪水,贺先生猛然起身向外。
青鸾睡得香沉,肖娘将她搡醒了,急急说道,“太子寝宫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犯了头风……”青鸾狠命拍一下脸,揉着眼睛忙忙坐起,罩了披风随意一挽头发便往外冲去,客房黑着灯,青鸾回头嘱咐道,“勿要惊动了芳菲。”
从嘉的寝宫外,无诗正带着一队小黄门急得转圈,瞧见青鸾忙迎了过来:“有劳鸾郡主了,太子殿下突发头风,抱着头在床上打滚喊着郡主,这深更半夜的,不好惊动皇上与皇后娘娘,御医来过,说是让服食阿芙蓉,太子殿下死活不肯,就那么硬抗着,眼睛都凸出来了,也不许我们侍奉,将我们都轰了出来……”
他絮絮叨叨,青鸾早推门冲了进去,殿中弥漫着陌生的香味,青鸾唤着从嘉疾步走向碧纱橱,手推上碧纱橱的隔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呻/吟,不象是从嘉的声音,仿佛是位女子。
青鸾讶异着推开门,朦胧晕黄的纱灯下,从嘉背对着她,白色里衣凌乱着几不蔽体,他身下一位宫女裸/身躺在锦褥上,她的头向着里侧,青鸾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她压抑得低喊:“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轻些……”
她痛苦得低喊着,却不挣扎,手脚紧紧攀附着从嘉,从嘉摁着她,埋了头狠命得动着身子,无意中侧过脸,额头大汗淋漓,重瞳中一片血红,狰狞陌生,青鸾下意识捂住了嘴,后退一步合上门仓皇向外奔跑。
头脑中一片空茫,只是拼命得往前奔跑,跟过来的人被抛在身后,灯光也被抛在身后,眼前一片黑暗,青鸾撞在一颗树上,她揉着额角转身靠在树干上,慢慢出溜着坐在了地上,有了订亲的日子以后,肖娘就曾为她讲过男女之事,因青鸾问得仔细,有些话肖娘说不出口,便将母妃留给她的陪嫁之物找了出来,其中有一个陶盒,打开来是一对相拥的裸身男女,肖娘告诉她:“这是夫妻间最亲密之事。”
青鸾收起陶盒,再没问过也没想过。如今,从嘉与一个宫女做了夫妻间最亲密的事,青鸾两手抱了膝,埋头在臂弯中,从嘉为何会如此?
寻找她的人经过林子,青鸾听到喊声缩紧了身子,她不想被人发现。
她坐了很久,树根下草丛中起了露珠,一片湿冷,青鸾浑然不觉,她一遍一遍在想,从嘉为何会如此?自己为何会在意?她想不明白,她碰到了比辛氏更难解的题。
有灯笼的光远远而来,一个人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拍一下她的肩,青鸾抬起头茫然看过去,那人解下披风裹住她:“走吧,到暖和的地方去想。”
青鸾点点头,想要站起两腿一软,那人将她扶住了,想要松开她,青鸾已紧紧倚着他的手臂,若刚刚靠着树干那样不想放开,那人无奈,将她半扶半抱,往西院而来。
青鸾随着他跨过门槛,手握住他手,将他的灯笼夺了过来,举在他面前嘻嘻笑了一声,指着他道:“先生的胡子呢?先生没有了胡子,更不象先生了,象……”青鸾歪着头,“象不经事的少年。”
先生夺过灯笼摔在地上踩了一脚,拎起她衣领将她拎进屋中扔在榻上,一床厚被兜头罩了过来,将她连头带脚捂住,青鸾手忙脚乱扯开,又拿被子裹了自己,只露出一张脸,睁开眼,纱灯明亮炉火温暖,先生抚着胡子坐于几后,笑看着她。
青鸾闭了眼,一点点往上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整个人缩回了被中。静谧了许久,先生问道,“青鸾,可想说说话?”一床被子上下动了动,先生走近了些,“青鸾,出了何事?”
青鸾隔着被子闷声道,“我到太子寝宫,撞见从嘉与一位宫女,行亲密之事。”先生挑一下眉神情有些古怪,“青鸾嫉妒了?”被子左右动了动,先生又问,“青鸾伤心难过了?”被子上下动,先生问道,“为何伤心难过?”被子僵了一会儿,青鸾道,“从嘉美好纯良,不该如此乱来,我为从嘉伤心难过。似乎,他被那位女子玷污了……”
猛得一下,被子被揭去,眼前一片光明,青鸾伸手去抢,先生将被子抛了好远,青鸾抱了双臂看着先生,先生将炭盆踢到她脚边,“青鸾如何知道,那是一位宫女?”青鸾将先生的披风裹紧了些,朝桌边的手炉伸手,先生拿过来递在她手上,青鸾拢一会儿道,“东宫之中服侍的人都是黄门与婆子,只从嘉寝宫中有几位小宫女,定是其中一个,不会有别人了。”
“还有呢?比如,她可戴了首饰?或者头上可有簪子?或者身上的印记,青鸾凝神想一想。”青鸾闭目想着,不愿意去想看到的情景,可闭上眼睛,一切恍若就在眼前,女子的呻/吟与从嘉的低喘,都响在耳畔,女子的乌发在从嘉的白衣下散落,晕成黑色的花,青鸾的目光越过从嘉的肩,花开富贵图案的锦被上,躺着一支玉笄,映着纱灯的光,萤萤发亮……
青鸾啊一声睁开了眼,两手抱了头,“我不信,不可能的,芳菲她,明明在我的院子里,在客房睡得正香,芳菲不象我,我不喜黑着灯入睡,屋里总亮一盏纱灯,芳菲喜欢黑着,所有的灯都熄灭,一丝光亮都会将她扰醒。”
青鸾絮絮说着,反反复复几句话,似乎就要疯魔,鼻端传来酒香,先生的声音若安慰若蛊惑,“青鸾可想再尝尝?”青鸾接过玉壶仰脖子往里灌,这次的酒不烈,芳香醇厚,青鸾一饮而尽,抹一下嘴角看着先生,缓缓倒了下去。
她侧身趴在榻上,头枕着手臂睡了过去,因饮了酒,呼吸略有些急促,呼吸起伏间酡红了脸,若将熟的果子,先生盘膝坐于几后施施然翻书,间或抬头看她一眼,不觉窗外已亮起天光,先生站起身,看青鸾依然睡得死沉,伸手欲拎她衣领,手又缩回来,想了想将她身上被子一裹,从头到脚裹严实了,手臂一夹起身向外。
廊下琴心揉着眼睛生炉子,听到门响,回头道,“爷今日起得早。”再一看手上夹着的被子,打个哈欠道,“屋子里睡得不舒服,又要到野地里睡去啊。”先生点头向外,琴心又打个哈欠,“爷,如今可是冬天,又不是夏日。”院门响动,先生自顾而走,琴心了悟道,“也是啊,带了好几床被子,冷也不怕。”
肖娘淌着眼泪四处寻找青鸾,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依然不见人影,先生施施然来到面前,“出了何事?”肖娘抹抹眼泪,“姑娘不见了。”先生指着书房方向,“在书房里呢,许是昨夜里看书困倦了,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肖娘抬脚就走,先生喊道,“我早起去寻一本书,正好瞧见她。”身后一人笑道,“是吗?一大早的,好巧啊。”
先生一回头,芳菲巧笑倩兮,“找了青鸾一夜,可算是找着了。”先生笑笑,“对了,青鸾似乎饮了许多酒,书房中酒气熏天,芳菲,青鸾昨夜里,是不是受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