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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拯救
沈家父子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照金巷。
下马车的时候,沈庆宗险些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幸好沈约和厮儿及时扶住了他。
沈庆宗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然后径直拄着手杖,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门。
沈约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先去看望了母亲。
唐大娘子仍闭目躺在床上,徐氏似乎刚侍奉完汤药,见到这父子俩一前一后进来,便上前礼道:“阿舅,阿姑醒来后好像有些记不得事了,总惦记着大姐姐和兄长小时候,这喝了药又才刚睡过去,明日就劳您多看顾着了。”
她今日没去成高家,明日总是要去的,这是应尽的礼数和心意。
沈庆宗似乎愣了愣,转头看着昏昏沉睡的妻子,眼眶微红,半晌无言。
沈约喉头轻滚,无声地垂下了眸。
刘妈妈抹着眼泪问道:“老爷,二公子,大姑娘她……她去得还安详么?”
谁也没有回答。
沈庆宗突然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全身都在颤抖。
徐氏见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为难间下意识朝沈约看去,却见他眼中虽红,但却异常平静地看着自己,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徐氏顿了顿,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回到房里,相对而坐。
气氛微肃。
“……官人,可是高家那边有什么问题么?”徐氏打量着丈夫的神色,试探地问道。
沈约从怀中拿出来了一张薄薄的信笺放在桌上,看着它,说道:“这是大姐姐的遗书,她生前托付蒋大娘子保管转交给我的。”
徐氏微怔,伸手将信拿了起来。
沈约抬眸朝她看去。
半晌之后,只见徐氏深吸了口气,将信笺叠好,双手放回了桌上。
“云娘风骨,令人敬佩。”她说着,亦直视沈约而去,“所以,官人打算如何做?”
沈约看着她,郑重地说道:“我会把这封信呈给太子殿下,进谏官家。”
徐氏默然了几息,牵唇笑了笑,说道:“我没有办法去过那没有定数的日子,所以,就不与官人再同行了。”
沈约点点头:“好,那我们……”
“这便签了和离书吧。”徐氏微微含笑地接道。
沈约默了默,说道:“你嫁给我的这段时间,受委屈了。”
徐氏却道:“郎君既为我着想,临别在即,我也有一言真心相赠。”
“勿再失机缘。”
她意味深长地如是说道。
姚之如整个上午都在佛堂里和其他人一起诵经祈福,直到午后回来,才看见了正在门口张望的玲儿。
“姑娘!”玲儿显然是在等她,此时方见着人便立刻迎了上来。
今早姚之如差了她去绣舍送做好的活计,不想正因她去了这么一趟,竟意外得知了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沈大娘子没了。”玲儿张口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对方。
姚之如一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玲儿继续说道:“现在城里都在传,沈大娘子是因痛心我朝向北丹送女求和,士家风骨沦丧,所以以死明志。沈……沈侍御用他姐姐的遗书上呈了朝廷,谏言废除和谈条款,坚持抗敌。”
玲儿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好似还未回过神的姚之如,续道:“听说因为与妻家立场不同,沈侍御和徐大娘子已经和离了。”
姚之如顿了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石桌前扶着边沿坐了下来,慢慢红了眼眶。
玲儿默默叹了口气,再次禀道:“还有件事,计相夫人和蒋大娘子她们正在号召全城女商上书请愿,听说已经有很多人署了名,不少女户还说愿意捐钱向朝廷换人。”
姚之如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站起了身:“走,我们也去同庵主说一声。”说完,她又吩咐道,“你把这回绣舍那边给的钱都带上,咱们也拿去捐了。”
玲儿颔首应道:“好。”
姚之如先去找了静居庵的庵主。
后者得知这个消息后,不仅支持她前往,而且毫不犹豫地决定了同行。
下山的时候,姚之如忽然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静静停在路边树下。
她不由脚下微顿。
庵主见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辆马车,然后说道:“我在前面等你。”
姚之如犹豫了一下,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驾车的小厮见到姚之如走过来,先是显得有些无措,旋即从车上跳下来向着她恭恭敬敬一礼,唤道:“姚小娘子。”
姚之如看了他一眼,后者忙反应过来地改口道:“照因师太。”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微点了下头,然后便径直走到车厢门边,平静地淡声开了口:“我和庵主正打算进城去请愿书上署名,你既然来了,有话就说吧。”
四周静默了两息。
接着门帘一晃,沈约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姚之如出家后的模样,真真切切,只一眼落在她的身上,他已哽咽。
小厮见此情景,自觉地回避去了远处。
“我没想来打扰你,我就是……”沈约站在姚之如面前,低头垂眸,好似有些艰难地说道,“到这里待一待。”
姚之如沉默了半晌,看着沈约略显憔悴的面庞,说道:“沈姐姐心怀大义,来世一定会去个好人家。你也节哀。”
她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要离开。
“如娘!”沈约忍不住落下泪来,“我能不能同你多说几句话?”
姚之如站在原地,没作声,也没有动。
沈约看着她的侧脸,说道:“我知道错了。”
姚之如眼波微动。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说,“我以为我自己当官是为国为民,其实我从来都是为的沈家,为的我自己。”
“所以我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较着劲不敢有一点点的‘退步’,遇到事情就怕让自己失望,让沈家失望。”
“可我早就让自己失望透顶了,也让你、让大姐姐失望透顶。”
沈约流着泪说道:“我竟不知不觉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姚之如依然沉默着,没有回眸看他。
“我已经想过了,”沈约道,“等做完这件事,我就辞官……”
姚之如听到这里,忽然皱眉朝他看去:“沈子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约一顿,怔怔望着她。
“我们身为女子,连考科做官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要请愿还只能依靠蒋姑姑和娇娇她们官眷的身份才能得人重视,你姐姐若不是以死明志,她一个区区内宅娘子说的话哪里能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姚之如愠怒地道,“你既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想着往后纠错重来,反倒想着辞官逃避,你这样和从前有什么区别?那时你觉得对不住沈家了,就放弃我,也不顾你自己的人格立场;如今你觉得对不住沈姐姐和我了,又觉得当官才是‘罪魁祸首’,想要丢掉前程来赎罪。”
“你今日若真是想明白了对做官没有兴趣,这些话我也不同你多说。但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沈约,别再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痛悔难当只能如此的哀苦模样了。我的日子得继续过,你的日子也一样得过。”
她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一辈子比丘尼,可不像你这么会认命!”
沈约定定地看着她。
姚之如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既嫌你自己成了个没有心的人,那就去把那颗‘心’找回来。”
“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对自己负责。”
说完这些话,她也不等他回应,径自转身举步而去。
蒋娇娇从家里出来,刚准备上马车,就听见不远处的姚家开了门,接着便有人小跑过来唤了声:“蒋大娘子。”
是姚大郎的妾室彩屏。
“这是我和我们大娘子一起凑的。”彩屏递了个鼓鼓的锦囊过来,“主要是大娘子给的。算是一点心意,但名就不署了,不太方便。”
蒋娇娇有些意外,微微一顿后才点点头,吩咐了荷心把钱收下。
“稍等,我让人记一笔,再给你们打个条子。”她说,“若之后没有用上,我们会把这些钱退还给你们。”
彩屏忙摆了摆手:“条子就不用了,怕拿回去也不好放。大娘子说了,若这钱没有用上,就请蒋大娘子代为捐给静居庵,只当是些香油钱。”
蒋娇娇愣了愣。
但也不等她再多问,彩屏便已飞快地告了一礼,然后转身跑回去重新关上了门。
荷心在旁边诧异地道:“这孙大娘子竟像是转了性。”
蒋娇娇想起自家康少母也为此捐了点私房钱出来,不禁觉得有些感慨。
她坐上车去了绣舍。
那幅长长的卷轴仍然挂在门口,上面已经又多了不少签名画押,此时正有一行士人打扮的男子在那里排队执笔。
随着事情影响的扩大,这样的情景已非偶见,照这么下去,这幅卷轴毫无意外地很快就能被填满。
而蒋黎也决定到时候就先把这幅“万名卷”呈上去。
绣舍里头也很热闹,蒋娇娇进门的时候正好迎面与某个仕女碰上,对方认出了她,还施礼打了个招呼。
苗南风正在堂中忙着,见到蒋娇娇过来,就笑着往里一指:“正好姑姑和杨大娘子在里面喝茶,你也先去坐会儿。”
蒋娇娇走进内室,果然看见了蒋黎和杨氏。
“娇娇来了,快过来坐。”蒋黎高高兴兴地招呼她。
蒋娇娇客气地向杨大娘子行了个礼,后者见她,亦笑道:“我才在和你姑姑说呢,我们家叔叔和谢修注都是有眼光的人,一挑就挑中了与他们合情合志的贤内助。”
蒋娇娇微微笑笑,说道:“我们也不算什么特别,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若没有像杨大娘子这样的人与我们齐心协力,只凭我和姑姑也是做不成什么的。还有沈姐姐,”她顿了顿,续道,“令人敬佩。”
提到沈云如,杨大娘子也叹了口气:“是啊,想不到这沈家竟能教出这么个有风骨的女儿。从前人人都以为高家是下娶,如今才晓得,高子瞻和他爹,都比不上他这个大娘子。”
高家是出了名的主和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