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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灯亮后,老爷子又问起桌上的红烧肉谁烧的,还能是谁,当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本打算等清澄醒后一起享用大餐,但是稍微耽搁了一会,敌情就变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傻公子,竟然会烧菜了,还会炒糖色呢,去热热,我得尝尝。”高老爷子自说自话坐下来,摸着酒瓶调侃,“呵,买了小酒想灌醉谁呢?”
“爹,没谁,我烧的不好,不如我带你出去吃新开的粤菜馆。”高峻霄想把他爹请出去,如此清澄才有机会脱身,然而他瞥见了清澄的皮鞋,心中警铃大作。
“呵呵,我想吃正宗的粤菜,我到你这?”高老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淮扬菜?”
“太寡。”
“杭帮菜?”
“太淡。”
“本帮菜?”
“太甜。”
“川菜?”谈话间高峻霄已经挪到门口。
“太辣。你不是不能吃辣妈?”高老爷忽然转过身来,高峻霄立刻定住,两人好似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是不能,那京菜馆,这个季节羊肉火锅最补了。”高峻霄趁着老爷子不注意,把清澄的皮鞋偷偷藏在身后。
“谁千里迢迢,坐了三天三夜火车,跑到江南,是为了吃一口家乡菜,您看我像吃饱了撑的吗?”高老爷不容置疑的说道,“我今个就在你这吃了,再去炒个素菜,赶紧的。”
等老爷子回首倒酒,高峻霄用极快的手速把鞋子藏到柜子里,哎呀,还有她的外套:“爹,要不我下次让清澄烧给你吃,她烧的比我可口多了。”
“何小姐烧的我以后再吃,今天我就想吃儿子烧的,怎么嫌我老头子不配?”高老爷转过头来骂道。
“当然配,您不配天底下还有谁配呢?”高峻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默默把大衣推搡到抱枕后,“您老就好好坐着,喝点小酒,我去准备准备。”
“等一下,去把楼上的何小姐请过来一起吃,她夜班补觉肯定来不烧晚饭。”老爷子突然想邀请清澄,把高峻霄难住了。
“她……可能……不一定……在。”高峻霄吞吞吐吐的说道,心里有些不安,她现在在我卧室呢。
似乎确定了什么,高老爷冷笑:“哼,我给你机会把她请下来,或者我亲自去你屋里请。”
“爹,您就算着急我的婚事,也不能胡说八道啊。”高峻霄坚决否认,“我们发乎情,止于礼。”
“你床头柜上的表当我没看到呢。”高老爷意有所指的说到,“还是你最近喜欢秀气的款式啦。”
高峻霄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是清澄的表:“爹,您眼神真好,你只知道自己媳妇急性子,不知道我媳妇喜欢丢三落四吧,得亏我住她楼下,我都帮她拾过好几回了。”
“哦。”高老爷敷衍的应了一声,但脸上写满了不信,突然起身拐向卧室,高峻霄迈着发麻的腿,紧跟其后。
老爷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一把推开房门,还要去开衣橱门,高峻霄心底一凉,只身挡住柜门,哀求老爹给自己一点隐私。
哆哆——
敲门声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响起,他顶着老爹的注视,苦笑着前去开门。
然而门外的人令高峻霄惊讶的合不拢嘴,清澄把他卧室里的宽围巾披在身上当外套,还挺会随机应变。
只是她脚上还穿着家里的拖鞋,高峻霄来不及追问,用身体挡住老爷的视线,大声让清澄换鞋,晚上和父亲一起吃饭。
门口清澄了然的眨了下眼睛,探头向高老爷问好:“哎呀,太巧了,高伯伯,今天打扰了。”
“何小姐请坐,你下巴怎么了?”高老爷狐疑的问道。
高峻霄急忙抢答:“她加班犯瞌睡头重脚轻,回来时摔了一跤,不碍事。”
经过解释,高老爷也没再追问。高峻霄对着清澄咳嗽两声,示意她一起进厨房,正好清澄也不想独自面对老爷子,和老人家点头示意后便去到厨房。
“你怎么到门口啦?”高峻霄点燃炉子起锅倒油。
“爬出去的呗,你卧室的阳台,能通走道的小阳台,反正你这就二楼,最多摔断腿,你不也爬过吗。”清澄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血腥的后果。
一把青菜丢进热锅,顿时劈啪作响,高峻霄瞪了清澄一眼,警告道:“非得学我是吧,你要是敢摔断腿,我就把自己的腿打折,你要是中一枪,我就朝自己打两枪,你大可试试。”
整个人僵住,清澄娇嗔道:“不行,那谁照顾我啊。”
“谁爱照顾谁去照顾,爷不伺候。”高峻霄眉头皱得更紧,在火光冲天的灶台上暴力翻炒了几下,随即锅盖盖上转文火。
“别生气呀。”清澄忽然从背后抱住看火的男人,“其实我懂你意思,我以后做任何事前会先考虑到你,你冲锋的时候也要先考虑我,好不好”
锅里的菜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高峻霄的脸色也缓和不少,他没回答,夹来一根菜递到清澄嘴边:“尝尝熟了没?”
这态度清澄只当他同意了,就着他的手吃掉青菜,真心夸奖道:“火候够了,一点土腥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饭菜都热好了,屋内老爷子坐在主位,高峻霄和清澄都端端正正的坐着,巴巴等高老爷动筷子,他们才敢动筷子,清澄更是连酒都没敢沾,尽力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
偶尔同高峻霄相视对目,清澄也表现得落落大方,用一种近乎优美的动作给男友夹菜,殷勤中带着礼仪。
桌上的三菜一汤很快见了底,清澄又主动为长辈倒酒,高老爷子也没客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虽然没人开口说话,但单看情景也算和谐的一家子。
直到高老爷脸上有些微醺,他才按住杯口,用行动明示这场晚饭算是了收场,为了不冷场,高峻霄故意找话题,这间公寓是租的又不是买的,他爹怎么会有自己屋的钥匙?
“你的房东以前是我的下属,我打个电话,人家就把钥匙给我送来了。”高老爷面不改色的说到。
“我爹朋友多,学生也多。”高峻霄讪笑着解释,这叫清澄有些好奇老爷子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接着老爷子就打发高峻霄去楼下买醒酒汤和枇杷。高峻霄为难的说到:“爹啊,马上要冬至了,我去哪给您找枇杷?”
清澄感知到男友有些不情愿,在桌下拍了拍男友的手背示意他安心。长辈都发话了,高峻霄就算赖着不动,也无济于事。
其实老爷子要和自己直接摊牌也不是坏事,早料到会有这天,她即有同高峻霄结婚的勇气,也有离开他的底气,并不算太慌张,起身从厨房端来茶盘,为高老爷奉茶。
等高峻霄下楼后,高老爷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何小姐与犬子相识多久了?”
“一年多了。”清澄干脆利落的续上茶水。
“不算短也不算长,勉强能了解个大概。”高老爷有些敷衍接过茶杯,“可我与何小姐相识不久,对你还不大了解。”
老爷子想要自己坦白家世呢,清澄懂老人家的心思,一五一十的把家底交代清楚了。
她祖籍乃是湖南常德,父亲是光绪年二甲第七的进士,曾任翰林,母亲是开封知府林氏的长女。
父亲辞官后受舅父邀请到武汉定居,常年在两广和两湖地区经商,家境殷实,只是天纵英才,父亲壮年早逝,她便启程上海由小姨教养。
“可我听说,你曾被退过亲,是何缘由呢?”高老爷盯着清澄发问,清澄借着沏茶的功夫思考老人家的用意。
一上来就问令人尴尬的问题,看来老爷子有备而来,刚才也在试探她的诚实度,真实情况他应该都调查清楚了。
于是清澄大方的说到:“无缘由。”
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高老爷很好奇,若姑娘家无故被退,乃是奇耻大辱,她家大人不为清澄做主吗?
“对方乃是家父故交,他们可以无义,我们不可无理,而且少年时清澄一心求学,无心婚姻之事。”清澄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如此说来,退亲倒正合了你的意啦?”高老爷尖锐的问道。
老爷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刁钻,清澄抿了口茶直截了当的说到:“婚姻不是儿戏,清澄不敢妄议。”
“女怕嫁错郎,何小姐对婚姻谨慎,理所因当。”高老爷感慨道,“人对婚姻的需求无非是整合财产,追求名利,开枝散叶,可何小姐娇柔之躯不输男儿心智,更不需要靠男人供养,不是年纪见长,家里人催你了吧?”
清澄摇摇头:“不是,成亲本就不是刚性需求,是一种生活的选择。我们的时代在进步,年轻人追求进步,而婚姻状态自然也要进步。男女双方既然有勇气追求自由恋爱,自然也要会建设新型的文明婚姻关系。”
“请问何小姐所谓的文明婚姻,该当如何呢?我也想长见识,听听你有什么高见。”高老爷把空茶杯推到清澄面前,示意她继续。
“高见不敢当,不过清澄下面的话,可能会挑战您原本的伦理观。失礼之处,还望高伯伯海涵。”清澄想到高峻霄的提醒:他爹是个封建大家长。
对面的高老爷眉毛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清澄也好声好气的开始阐述观点。
婚书是一种契约。咱们传统的婚姻模式称为男耕女织,听上去像是普通的社会分工。
可鉴于封建王朝对女性的剥削和压榨,婚姻这种契约关系更多的是约束两姓之好,长久以来,丈夫占居一种无需特别法律约束的特权统治地位。
社会亦默认妻子算丈夫的资产,是开枝散叶的人型工具,对女方来说婚姻是天生的不平等条约,约等于卖身契。
清澄常编排新闻,她发现社会风气尤为不好,卖妻租妻成风,姑娘们为了躲避嫁人成为奴隶,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还有自梳那种不归路。
她们难道生来就想求死吗,不,她们想求生,不过求得是来生。
所以清澄一度极为抵触婚姻,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格局,被以前的“顺从”教育禁锢了,自己不该在婚姻大事上处于被动。
选择对象也好,财产分配也好,生儿育女也好,决定权都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私以为新型文明婚姻最大的区别,就是男非娶,女非嫁,男女在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出于自身意愿结合,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两个人都是家里的主人,有各自的经济基础,不用准备彩礼和嫁妆,也不冠夫姓或妻姓,谁也别想依赖谁,得平等的履行社会义务。
“男非娶,女非嫁,也不算新鲜,民间某些地区保留有走婚的习俗,不过蛮夷不知礼法之地。何小姐乃宦门闺秀,为何要学山中蛮夷?”高老爷冷冷得问道。
“高伯伯,至少你口中的蛮夷没有把婚姻当做买卖,而那些所谓的礼教,却把咱们的人分为三六九等的阶级,不论男人、女人从出生起就会被打上价牌,同价位的人被随机分配为夫妻。我们礼法中的婚姻忽略了人。”清澄不卑不亢的说到。
“再怎么注重人,婚姻本质就是契约合作关系,门当户对虽不绝对正确,但有其存在的意义,若只是图一时情爱风月,恐难长久。”高老爷眼中有些不屑,只喝了半盏,就倒了剩余的茶水。
眼看高老爷倒了半杯茶,清澄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若自己不是宦门千金,是个家道中落流落风尘的女子,高老爷怕是连自己的半杯茶都不会喝。
她承认男女之间有生物学上的差别,但是矛盾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阶级矛盾远远大于男女间的矛盾。
譬如《梁祝》表面是个爱情悲剧,本质上是阶级差距引起的悲剧,所以他们要先解决阶级间的鸿沟,再去解决男女平等的问题。
面对活生生的封建专制,清澄的斗志也被老爷子激发出来:“若高伯伯认为我们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不知何为生活,那即轻视了清澄,也看低了您亲自教养出的则修。”
“犬子的情况我当然清楚,他的工作是在刀口上舔血,既危险又漂泊。一个人时还好,以后两人生活,甚至增添更多的人口时,难免疏于照顾,没成亲前当然什么都好商量,但是成亲后就由不得你了。”高老爷步逼。
“高伯伯,人的精力有限,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是另一个议题了,而且这个议题为什么一定要问清澄呢,为什么不问问则修该如何平衡?还是您已经默认家务和孩子就得扔给妻子或保姆,男人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清澄丝毫不慌丢出一串软钉子。
其实清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老爷子应该不是真的封建,不然也不会同师傅是好友了。
可话已经出口,清澄绞尽脑汁想那个两人都能接受的折中点,忽然脑中灵关一闪,她想到了对策。
有些观念是他们从小学习,已经渗入骨髓,不是她一个晚辈的只言片语就能立刻改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