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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凤壮着胆子说:“那怎么行,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是咱们家的钱,咱妈是分给大房的,这些年都在替大房干活,生了病就该大房掏钱,大房不掏,咱掏也行,但以后妈得给我写欠条,这钱,她以后得还我。”
韩超给震惊了,望了妻子好半天,低声央求:“凤儿。”
这狗男人,眉毛既浓又密,真好看。
陈玉凤其实也是壮着胆子的,这要原来的韩超,作为孝子,听到如此大逆不到的话,肯定得拍案而起,天底下哪有个儿子给亲妈看病,还要亲妈掏钱的。
以他爱躁的脾气,闷不哼哼就要打人了。
但据梦里说,他在部队上会养成温和的性子,人变得有涵养,脾气也会变好。
果不其然,虽说他应该也很生气,但他此时尚且还心平气和的。
因为他的心平气和,陈玉凤有了底气,再补一句:“我愿意掏钱,但咱妈以后必须把钱还我,你离家这些年,大哥大嫂给我受的气可不少,咱妈是分给他们的,替他们干活替他们带娃,如今病了,凭啥让我掏钱看病?”
离家七年,妻子一个人守着家,建起了这么一院大房子,养大俩闺女,大哥大嫂又不好相处,韩超人又不傻,不用猜都能想到,平常妻子在大哥大嫂面前,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农村人,分家,分老人的规矩就是,老人分在哪一房,就该哪一房负责。
陈玉凤的态度虽说于情面上过不去,但是占着理的。
默了半天,男人重重点头,沉声说:“好。”
俩口子继续吃饭。
韩超吃的特别快,吃完,还用一块苞谷粑把碗刮的干干净净,一口吃掉。
野狗性格嘛,他向来吃过饭的碗比狗啃过的骨头都干净。
忽而,墙外传来一阵低低的,簌啦簌啦的摩梭声。
正好这时韩超放下碗,陈玉凤给个眼色,示意他起身,往院墙边去。
韩超虽才刚刚归家,但毕竟跟陈玉凤青梅竹马,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
起身,走到了墙边。
隔着碗口大的南瓜花,夫妻脖子齐齐向外,就见婆婆拄个拐,于夕阳中一手摸着墙,慢腾腾的走着,一路摸到厕所后面,扶着菜田里的栏杆,一步步的回家了。
晚霞,鸡鸣,王果果瘦而寂寥的长影,被石屋的暗阴渐渐吞没。
陈玉凤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丈夫默默笑了笑,遮了碗里的剩饭,转身去喂鸡了。
她刚才那番话其实是说给婆婆听的。
婆婆故意凶,闹着不肯治病,要赶走韩超,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病好不了。
所以她想赖着大房,给自己个发丧,不想拖累韩超,浪费他七年战场赚来的津贴。
后来她就瘫痪了,卧床后又怕拖累陈玉凤,就跳河自杀了。
但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病能好,好了就能赚钱还给他们。
她不就能想通了?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婆婆才46,茶饭手艺一绝,做的云南口味的鲜花饼一口下去能香掉人舌头,只要眼睛好了,啥好日子没有,却要自杀收场?
她糊涂,还缺个人点醒她的糊涂。
这不挺好,不费口舌,婆婆已经松动了?
陈玉凤在喂鸡,嘴里咕咕咕的撒着米,突然转身,就见韩超站在自己身后。
他特别奇怪,原来人瘦腿长,脸也因为打架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可现在看着比原来还年青点,因为太好看,叫陈玉凤怪觉得不好意思。
“你刚才那话,是说给咱妈听的。”他明知故问,嗓音里压着沙沙的激动。
陈玉凤撒着米,笑的肩膀发颤:“哥,你现在去劝咱妈,她就愿意去看病了。”
韩超深吸了一口气,又分成三截吐了出来,比谁掏钱更难的一点是让王果果愿意去看病。
据说在城里,他们这种夫妻关系,被称之为是包办婚姻,属于被新时代的,时髦人鄙视的婚姻模式,但陈玉凤觉得,打小儿就知根知底,夫妻之间好说话,这样很不错。
毕竟老娘的病更重要,韩超转身就要走,陈玉凤忙得又喊住了他:“对了哥,你直接去跟妈睡,她要赶你走,你就说咱家的被褥给韩明一把火烧没了,没地儿住。”
韩超脚步一顿,陈玉凤又说:“你就说我生气了,赶你去的。”
老人除了怕病了拖累孩子,还怕一件事,就是孩子的婚姻关系不和谐。
王果果此时应该还会犹豫,到底要不要跟韩超一起去看病。
她怕万一医不好,钱打了水漂,仍是一场空。
大嫂让韩明烧被窝可真是个巧宗儿。
陈玉凤借此把丈夫赶走,不让他上自己的床,婆婆心里能好受?
大房在二房放火烧房子,她能不生气?
不想赶紧好起来收拾大房?
王果果是个一激就爆的人,一爆,她才会老老实实的跟着韩超去看病。
韩超转身进了屋子,又出来了,语气里带着愠怒:“韩明还真烧了你的被窝,要不要我去捶他一顿?”这一句,就是曾经的野狗脾气了。
“事不大,你也别着急上火,赶紧去睡吧,有啥事,等妈的眼睛好了咱再说。”陈玉凤忙说。
韩超默默站了会儿,脚步沉沉的出了院子,过了会儿又回来了,见陈玉凤在烧水,准备洗涮,说:“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一会儿把它收拾了。”
陈玉凤嗯了一声,韩超又说:“等给妈看完病咱就上首都。”这回,他不会再食言了。
一定带她去享福。
“好。”陈玉凤抿着唇笑应了一声。
男人于院子四周转了一圈,又到卧室门口踮脚看了眼,再看陈玉凤一眼,这才往大房去了。
陈玉凤洗涮完了进门,差点给啥东西绊了一脚,一看,屋里多了只崭新的旅行包。
拉琏半拉开,里面隐隐有个红色的东西。
拉开拉琏,最上面是一包小玩具,小气球,小头花,玻璃弹珠,还有两个胖乎乎的小女娃玩偶,摸上去是陶质的,这怕不是,他给俩闺女带的玩具?
合上拉琏进了卧室,向来总无法无天的蜜蜜团着甜甜,把姐姐团的紧紧的,俩小丫头团在一起,一黑一白,软嘟嘟的,就像两只小兔子。
忽而蜜蜜睁开眼睛,脑袋凑在陈玉凤大腿上叭叭的亲着,还在轻轻拍她:“妈妈,不要怕爸爸,我会永远保护你哒。”
“蜜蜜乖,快睡吧。”陈玉凤说。
梦里这小丫头跟她是前后脚没的,说是因为她一心追生儿子,为了腾户口,把这个天生坏种送给了一户有钱人家养,孩子早早就叛逆了,跟着小混混们出去飚摩托,摔烂了脑瓜瓤。
陈玉凤打死都不会追生儿子的,她所有的爱都要给这俩小闺女。
这夜最开心的人是苏红,甚至觉得唆使儿子烧被子是个英明的决定。
瞧瞧,韩超都来跟婆婆睡了,这证明他还是原来那个爱躁的脾气。
但愿他刚才没打玉凤吧,玉凤那么可怜,再给他捣两拳,不是更可怜啦?
可怜的玉凤呐,上的啥首都,留下伺候婆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呀。
鱼太腥别人不吃,苏红忍着腥往嘴里填,但她心头,美滋滋。
次日一早,天才亮,只听一声隐隐的喇叭声,向来爱睡懒觉的苏红估计是韩超要走,爬起来,带着两眶眼屎往外跑。
出门只看到一股汽车尾气,因为陈玉凤家院门大开,围的人多,遂也凑了过来,明知故问:“咋了,你们看啥呢,怕不是韩超把玉凤打的起不来了?”可怜的玉凤,别给韩超打瘫了呀。
孙大婶瞪她一眼:“打个屁,没想到韩超人闷,还挺会,瞧瞧,带的这都是啥?”
苏红定目一瞧,甜甜手里一朵粉色的小头花,正在往发辫上绑。
蜜蜜半个身子埋在旅行袋里,从中翻出一盘磁带:“妈妈快看,你爱听的歌。”
俩娃昨晚还不肯要爸爸,今早却因为爸爸留下来的旅行袋,跟掉进麦仓的老鼠似的,乐翻天了。
这时苏红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孙大婶说了句:“挺好,给你婆婆治好了病你们再走也放心点,只要你婆婆病好了,她一个人难道不能过日子?”
苏红这才反应过来,死不肯花二房钱的婆婆居然给韩超带着,上城里看病去了?
婆婆不是不肯占二房一分钱便宜的吗?
韩超昨天晚上啥也没说,也没劝。
暴脾气的婆婆就跟他走啦?
还有,婆婆那眼睛真能治好?
要治不好也就罢了,要治好了……苏红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胸口。
韩超不仅买了好些个头花、香水,口红类的小玩艺儿,而且给陈玉凤带了很多磁带,其中一盘是她最喜欢的韩宝仪,名字叫《粉红色的回忆》,这该是新歌。
这个陈玉凤得听一听。
不过婆婆的病到底多严不严重,能不能治,韩超没回来就是个未知数。
既然是开着小汽车去的,时间应该不长,所以今天陈玉凤不出摊也不下田,就在菜园里拨拨草,弄弄花,专心静等。
苏红却一手摸着胸口,站在公路上,脖子都快扯断了。
转眼夕阳西下,一天该完了。
忽而一辆吉普车出现在公路上,苏红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不过开车回来的并非韩超,而是另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
“同志,我婆婆咋样啦?”苏红连忙问。
这小伙是韩超派来的,以为苏红是韩超爱人,笑着说:“嫂子,咱大婶是脑子里有血栓,堵住眼睛的视觉神经了才瞎的,照了x光,医生说血栓还不大,微创手术就能通栓,但得去北京军区医院,他让我回来带个话,病能治,咱大婶的眼睛能看见,你安心收拾,准备随军!”
这么说婆婆的病真能治,还直接上首都了?
而且婆婆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苏红目瞪口呆,天旋地转。
陈玉凤赶来,听到这个消息,悬了好久的心这才算落到了胸膛里。
但她不经意转头,就见苏红依旧摸着胸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了个圈儿,往齐彩铃家的酒坊去了。
这些年婆婆可是大房的主劳力,等病好了,一样能干活。
大嫂该高兴才对啊,她急啥,又为啥上火?
因为韩峰不喝酒,苏红几乎从不进酒坊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居然跑酒坊去了?
陈玉凤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