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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着碧芜,似是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少顷,便见碧芜神色凝重,兀自喃喃道:“他邹肃行既可使这样的手段,哥哥他当也可用此计逃过一劫……”

她说着,提步就要出去,却被誉王猛地扯住了手腕。

“来不及了......”她看着誉王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果然,须臾,便见誉王启唇道,“安国公已主动向父皇求旨,愿带兵出征,剿灭西泽敌寇。父皇准允了,后日一早便会出发。”

此言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震得碧芜脑袋发蒙,她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许久,忽而提裙疾步跑了出去。

“王妃......”

银铃银钩在后头急急呼唤,忙小跑着追赶。

小涟却是没动,只看了誉王一眼,微微颔首,恭敬地福了福身,才快步跟了上去。

碧芜一股脑只想着往外跑,却是什么都未准备,临到府门口,才想起叫马车的事儿,幸得誉王都提前命齐驿安排好了。

他似乎一早便知道她会去寻萧鸿泽,还让齐驿告诉她,萧鸿泽出宫后就回了安国公府。

碧芜乘着马车匆匆赶到安国公府时,守门的小厮略有些惊诧,“王妃是来看老夫人的吗?”

她没答,只焦急地问:“哥哥呢?哥哥在哪儿?”

小厮愣了一瞬,往东面指了指,“安国公应当在自己的院中呢......”

他话音未落,碧芜已疾步入了府。

萧鸿泽此时确实在屋内收拾行囊,看到碧芜进来,他亦是没反应过来,讶异道:“小五?你怎么来了?”

“萧鸿泽,你是不是疯了!”碧芜站在他面前吼道,一开口,眼泪就迫不及待地涌出眼眶,止不住簌簌往下坠,“你分明清楚此去有多凶险,为何还要主动请命,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很可能......”

很可能若前世一般再也回不来了。

她蓦然哽住声儿,身子不住地颤着,旁人只觉她或是担忧此战危险,萧鸿泽恐有性命之虞,却不知,她是见过了眼前人的结局而倒过来在拼命阻止一切的发生。

她本以为她做到了,可原来只不过是命运打了个转,最后回到了原地,狠狠戏弄了她一番。

看着碧芜泣不成声的模样,萧鸿泽缓缓伸出手落在她的肩上,旋即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大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正如幼时安慰被雷声吓哭了的她,“哭什么,再凶险的战役我都曾见过,这次定也能平安回来。”

上了战场能不能平安碧芜并不想赌,她只希望萧鸿泽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冒这个险。

她倏然想到什么,抬眸定定地看向萧鸿泽,不管不顾道:“那邹将军能用受伤这法子躲避出征,哥哥定也能,哥哥便用生病的法子,或也不用上战场,好不好,哥哥你便听我一回!就听我这一回!”

碧芜攥着萧鸿泽的衣袖,哭肿的一双眼眸里满是祈求,她没有旁的愿望,只是希望他不要死,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她不能忍受再失去自己的亲兄长。

看着她这幅模样,萧鸿泽心下滞涩,却是久久未言。

他不能应她。

“小五,肃行与我也算是至交好友,我清楚他的品行,他并非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之人,今早我去看他,他同我说的应当是实话。是齐王妃得知了靖城一事,在他骑乘的马匹上动了手脚,才让他坠马折了腿。”萧鸿泽用衣袂替碧芜擦了面上的泪痕,低叹一声道,“你作为我的妹妹不愿我去冒险,肃行的妹妹亦是如此,小五,我知道,其实陛下心中属意出征的人选一直是我,想是你求了誉王,才让誉王命人以或恐功高盖主之名进言,使得陛下改变了想法。”

他默了默,面上显露出几分苦涩,“不瞒你说,得知肃行自马上摔下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虽是陛下的决定,可我总觉得他是代替我去的,不管是肃行还是其他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我到死都会心存愧疚,无法原谅自己,且如今这局势,恐怕除了我,朝中再难有请愿之人……所以小五,哥哥不得不去!”

碧芜抬手看着萧鸿泽眸中的坚定不移,手臂无力地垂下,眸中的光终是一点点消散了。

她知道,她再也劝不动他了。

她原想过无数阻挠萧鸿泽不出征的障碍,却是没想到最大的障碍却是萧鸿泽自己。

她这个心存天下,宽厚仁义的兄长根本无法撒手不顾那些深陷苦难的百姓,他早已下定决心,怀必死之心,为国尽忠。

碧芜终是忍不住掩唇痛哭起来,看着她哭红的脸,萧鸿泽薄唇微张,本欲安慰她,最后却只是抬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他本以为或许这辈子都难再寻回他的妹妹,可谁知后来他不但寻回了她,还看着她出嫁、生子。就算此战他真的无法活着回来,到了九泉之下应也有脸去见他的父亲母亲了吧。

翌日,因萧鸿泽晚间要进宫赴践行宴,萧老夫人便让碧芜抱着旭儿,同萧毓盈夫妇一道,在家中吃一顿午饭。

誉王自也是受了邀,可他晓得,有他在,氛围定会拘谨很多,便以公事推脱,只说午后会过来一趟。

这一顿饭,萧家人虽是都坐齐了,但席上气氛低沉,几乎无人展露笑意,许久,还是萧老夫人道:“都愣着做什么,再不吃,这菜可就凉了。”

说罢,她看向萧鸿泽,“泽儿,此番出征祖母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老夫人面上虽是镇定,可不过说了两句,便不由得哽了声儿,但她强忍着,话锋陡然一转,故作严肃道:“不过下次回来,祖母可就真由不得你了,无论你喜不喜欢,都得给我娶个孙媳进门,快些生个曾孙!”

被碧芜抱在怀里的旭儿也跟着起哄,“娶孙媳,娶孙媳......”

众人闻言不禁笑起来,面上的阴霾总算是散了些,萧毓盈拉了拉旭儿的小手道:“你外曾祖母才叫孙媳,对你来说,那叫舅母。”

旭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萧鸿泽喊:“那舅舅,就给我娶个舅母,生个曾孙。”

此言一出,众人愣了一瞬,笑声顿时更响了。

萧鸿泽也抿唇笑起来,看向萧老夫人道:“泽儿不在的这段日子,万望祖母保重身体,等泽儿下次回来,便如祖母所愿,娶妻生子。”

听着萧鸿泽信誓旦旦的话,萧老夫人眼眶一热,她抬手抹着眼泪,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抑或是悲喜交加,她重重点头,少顷,只道了两声:“好,好......”

宴上,萧家众人怀揣着复杂且各异的心绪吃完了这顿饭,饭后小半个时辰,誉王才姗姗来迟。

见自家父皇来了,喻淮旭没再呆在萧老夫人身边,而是转身屁颠屁颠地去黏誉王。

誉王与萧鸿泽本有话要说,但见旭儿死死搂着他的腿不肯松手,只得无奈地将他抱起来,一道去了花园凉亭。

他将旭儿放在小凳上,将桌上的瓜果糕点推给他,见他乖乖地拿起一枚蜜枣糕啃,才安心地看向萧鸿泽道:“靖城此回战败,且一下有那么多人患疾,其中多少有些蹊跷,安国公到西南后,怕是得先好生调查一番才行。”

萧鸿泽赞同地颔首,“臣想的和殿下一样,臣也曾在西南领兵征战过几年,知道驻守西南的将士并非懒散之辈,常年操练,应不至于这么容易病倒下,着实是有些奇怪。”

喻淮旭听着他父皇和舅舅的对话,又敷衍地啃了一口蜜枣糕。

他对他这位大舅舅前世战死之事原不大清楚,也曾天真地以为他或真是简单地为国捐躯,后来无意在他父皇的御书房翻到一宗泛黄的案卷,才稍稍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见誉王和萧鸿泽皆是愁眉紧锁,喻淮旭伸手扯了扯萧鸿泽的衣袂,奶声奶气道:“娘说舅舅要去打仗了,舅舅去了那里一定要多穿衣裳,现在天冷,娘都给旭儿穿好多衣裳,舅舅也要穿好多衣裳,不要冻病了。”

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娃娃,萧鸿泽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旭儿不知道,西南比京城暖和,不需要穿那么多衣裳。”

“谁说不要的。”喻淮旭满目诚挚,“京城是冬天,西南也是冬天,冬天冷,都要穿暖呼呼的衣裳,穿不暖的衣裳要冻病的。”

听他翻来覆去地说着轱辘话,萧鸿泽忍不住薄唇抿起,知他这小外甥是在关心他,点头道:“好,舅舅知道了,舅舅一定听旭儿的话,多穿衣裳。”

誉王盯着旭儿看了半晌儿,想起他方才的话,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少顷,耳畔响起萧鸿泽低沉的声儿,“臣知道,殿下的野心不止于此。”

誉王抬眸看了萧鸿泽一眼,轻啜了一口茶水,风清云淡道:“安国公这是何意?本王怎全然听不懂。”

萧鸿泽跟着笑了笑,也不再继续戳穿他。

太子未叛乱前,他尚且还觉得自己这位妹夫并无夺位之心,直到太子死后,他这位妹夫的才能愈发掩盖不住,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誉王其实从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先前,他将对承王不利的那份证据交给了誉王,其实也是在无形中令他离大业更近一步。

如今朝中呼声最高的便是承王,可依他来看,这皇位最后会归属于谁,只怕还未可知。

萧鸿泽沉默片刻道:“臣没有旁的请求,若殿下往后能得偿所愿,还望善待臣的妹妹,她流落在外十余年过得够苦了,往后若真的没了臣这个哥哥站在她身后,也希望殿下莫让她吃太大的苦头。”

誉王知晓萧鸿泽的意思,他是担忧他将来荣登大宝,会因安国公府没落而苛待他的妹妹。

但萧鸿泽不知道,他绝不可能放开他的妹妹,就算她主动提出要走,他也不会答应,甚至有时在看到她疏离逃避的眼神后,他总会生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金屋,就将她一辈子锁在里头,再也逃不掉的想法。

他放下茶盏,定定地看着萧鸿泽,正色道:“安国公放心,本王绝不会让她吃苦头,不论往后如何,本王身边永远只会有王妃一人。”

看着他格外认真的神色,萧鸿泽稍稍舒了口气,同为男人,他知晓誉王说的是实话。

他也不求他的小五往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愿她余生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碧芜、萧毓盈及周氏一道在萧老夫人的栖梧苑里坐着闲谈,虽心下难过,但都掩饰着,默契地谁也不提萧鸿泽出征之事。

直到见萧老夫人眼皮沉重,开始打盹,似有些乏了,三人才起身告辞。

周氏先回了西院,许是瞧见碧芜今日神色郁郁,格外提不起精神,萧毓盈便拉着碧芜去了她院中说话。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她扯东扯西的,还讲了不少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

见她这般辛苦地逗她笑,碧芜也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扯了扯唇角,反问道:“大姐姐最近与姐夫可还好?”

萧毓盈稍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就那样吧,我也算是想通了,就同你说的一样,那些个事儿有没有的,日子仍是照常过,又有什么重要的,左右他待我也不差,整个府邸也是我说了算,既无婆母刁难,又无妾室作妖,哪家主母像我过得这么畅快。”

说吧,她薄唇微抿,笑了起来,那笑不知是因无所谓,还是无奈,抑或是彻底认了命。

前世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碧芜也想不起前世萧毓盈和唐编修究竟如何了,有没有孩子。

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心头被萧鸿泽的事儿压着,她也匀不出旁的心思去管这些,只道:“我看大姐夫就是个慢性子的人,时日长了,或也就变了也说不准。”

成婚都一年多,快两年了,性子再慢也没他这么慢的,萧毓盈晓得碧芜这话就是在安慰她,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句“也许吧”。

姐妹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赴宫宴快来不及了,碧芜只能在银铃的提醒下起身,同誉王一道回府去更衣梳妆。

及至晚饭时候,桌上的人较之白日少了一半。

桌上有壶不醉的桂花酿,萧毓盈本只是想尝一尝,可饮了一小杯,便是彻底停不下来的。

白日虽未表现太多,可如今萧鸿泽不在,她压在心下的难过和苦闷便借着这不醉的桂花酿一块儿宣泄了出来。

她虽不是她大哥哥嫡亲的妹妹,但自小她大哥哥便待她极好,跟亲生的妹妹没有两样,她也从来视她这位堂兄如亲兄。

今日见她二妹妹难过,她虽也难过,但并未表现出来,相较于她,她二妹妹当是更担忧伤感吧。

她二妹妹刚回来时,她还曾同她赌过气,如今想来,当真是不大懂事,她的命分明已经足够好了。

她二妹妹流落在外十余年,吃了那么多苦头,回来后父亲母亲却已是不在了。而她自小便有父母和祖母疼爱,有亲弟还有堂兄照拂,从未受过什么委屈,甚至占了许多本是她二妹妹的东西。

既是如此,她又怎能表现得太难过,而是该安慰她二妹妹才是。

见萧毓盈喝了一杯又一杯,分明是在借酒消愁,唐柏晏蹙了蹙眉,忙拦她,“夫人别再喝了,怕是要醉了。”

“这是桂花酿,怎会醉呢。”萧毓盈一把拂开唐柏晏的手,仰头又往嘴里倒了一杯。

“这孩子,有这么喝酒的嘛。”周氏斥道,“别喝了!”

萧老夫人见状,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唐柏晏道:“看来盈儿是醉了,将她带回去吧。”

“是,祖母。”唐柏晏扯了萧毓盈手中的杯盏,本欲扶着萧毓盈走,怎料她才站起来,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

唐柏晏只得将她拦腰抱起,冲萧老夫人道:“祖母,我们便先回去了。”

见萧老夫人点头,唐柏晏才抱着萧毓盈提步往西院的方向去。

途中,萧毓盈一直不大安分,扭着身子说了好几遍想下来,口中始终喃喃着“还要喝”,唐柏晏见愈发抱不住她,不由得沉声道:“别闹了!”

许是语气重了一些,萧毓盈一下愣住了,她看了唐柏晏半晌,眸中霎时飘起了泪花。

“你凶我,你竟然凶我,你从未凶过我的……”

见萧毓盈抵着他的胸口嘤嘤地哭起来,唐柏晏面上阴沉顿散,有些不知所措,他推开屋门,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方想哄她两句,就听萧毓盈抽泣着道:“唐柏晏,你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

闻得此言,唐柏晏动作微滞,薄唇紧抿,沉默了许久才干巴巴道了一句“怎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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