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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疾敛去了笑,平静道:“没有哪个当爹的真会对自己的女婿深恶痛绝。”
我微笑道:“若前辈真对世子深恶痛绝,当年秦山论剑也不会故意认输。”
姬无疾笑道:“那也是被我那不孝女给逼的。”
姬无疾提到姬小萌时,总是笑得很真。
而当一个人在真笑时,总是更容易同意旁人的请求。
片刻后,姬无疾道:“要我出谷救皇帝,也不是不可。”
我虽知他定不会这般轻易答应,决计还有旁的条件,但却已止不住喜道:“多谢姬前辈。”
姬无疾皱眉道:“若是七年前的崔丫头,那她定不会谢得这般早,她会先问我,我有何条件。”
他顿了片刻,似是想到了许多事,很是遗憾伤心道:“看来一个女人真的会为一个男人改变许多。”
这七年来,姬小萌确实在楚桓的影响下改变了不少,至少她绝不会再以下毒害人为乐。
我默然半晌,道:“如果改变是好的,那何乐而不为?”
姬无疾轻叹一口气,不愿再谈此事,言归正传道:“要我救皇帝,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道:“前辈请讲,不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姬无疾有些恼道:“七年前的你也不会把话说得这般绝对。”
足够理智和谨慎的人从不会把话说得绝对,绝对的话语往往源于莽撞与不安。
他继续道:“如你所知,无花谷中虽有不少弟子,但却无一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无一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倾囊相授,更无一人有能力能继承这无花谷。若小萌不被楚桓那小子给骗走,我的一身本事和这无花谷本应是留给她的,但可惜她偏要为个男人,舍掉这一切。”
我默默地听着,手中冷汗渐冒,只因我已慢慢猜到姬无疾开出的条件。
“你为人聪慧,无论何事一点便通,短短一月,学得的医术,便抵得过寻常人数年所得,光这一点便胜过我那不孝女数倍。再来你性情孤高冷傲,不爱言辞,合我脾性,七年前我便想收你为徒,把无花谷交给你,但你一心只想回去当皇后。那时我想,若你真能嫁给楚桓,当上皇后,以小萌的脾性,定会主动离开楚桓,回无花谷,所以那时我也未强留你。可叹世事难料,她未回谷,好不容易选中的徒弟也被我放跑了。”
我道:“前辈应知我性子,若我不愿意,就算是前辈也留我不得。”
姬无疾笑道:“七年前我是强留你不得,但七年后你却要心甘情愿地留在这谷里,当我的徒弟,如果你真想救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就是你的条件?”
“这就是我的条件。”
姬无疾双目中已不再有和蔼之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阴邪的笑。
“如果你真想救他,那就舍弃掉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来这深山老林,和毒草蛇蝎为伍,同我这糟老头作伴。”
我早猜到是这个结果,平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皇帝醒来后却未必能答应。姬前辈你是很了不起,你的无花谷也很了不起,但再了不起的人也不该和朝廷作对。”
我平静地道明了原因。
“因为赤手空拳终究难敌千军万马。”
姬无疾依旧在笑,在昏暗的烛光下,瞧着更为可怖阴邪。
“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我更知晓崔灵向来是个守约之人。既然你答应了我,那这天下间便绝无人能让你毁掉这个约定,就算是皇帝亦或是你爹也不行,除非毁约的人是我。”
我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守约之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一个人连为人的原则都弃了,那他便不配为人。”
姬无疾听后拊掌大笑道:“说得好!我真是越发想收你这个徒弟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问另一个问题。
“前辈要我在无花谷待多久?”
“你不必待太久,二十年足以。”
姬无疾语调极为轻松,好似二十年不过转瞬之事。
可世人皆知,二十年很长,有时一个朝代都未必能有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后,景真、景善怕是早已为人父,至于一一,我不愿再想下去。
姬无疾见我久不言,逼问道:“用你的二十年换他一命,你当真愿意?”
我微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有旁的选择吗?”
语落,姬无疾脸色突变,怒上眉梢,重重地拂落了满桌的药瓶瓷碗,恨铁不成钢道:“又是一个为了男人舍掉一切的蠢女人。”
我看着满地狼藉,叹道:“是呀,女人在情爱前,总是要蠢一些。”
姬无疾再无言,半盏茶后,他冷声道:“他在何处?”
“清北派。”
姬无疾到达清北派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在路上我请求他准许我陪着一一,直至他痊愈后,再回无花谷。
姬无疾未说话,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近两日未见,一一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姬无疾上前把完脉后,冷声道:“能救。”
这二字已足以让我心安。
姬无疾接着要如何医,如何救,都不再是我需关心的事。
出门前,我只关心另一件事。
“他何时能醒来?”
姬无疾起身,走到房门处,看着已到门外的我,意味深长道:“该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
言罢,他关上了门。
这之后,我去见了景善。景善一见我便问,父皇去了哪里。
我不愿解释太多,便告诉他,父皇要去一个地方办事,数日后才会回来。
景善听后信了,高兴地跑去找郭师兄,求着郭师兄传他拳脚功夫。
随后我唤来了同我一道南行的暗剑卫,写了一封信,让他们送回了京城。
同时,我也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早在月余前,京城中便有皇帝病危的传闻,传得言之凿凿,使得不少人信以为真。与此同时,京城外也不大安宁,据闻已有军队集结。
城内城外,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一还昏迷在床,京城中的楚桓如今怕也是举步维艰。
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亦或者说,这个机会本就是他谋算得来的。
“你说他当真会这么做吗?”
几日后,我如常坐在床边,平静地问双目紧闭的一一。
一一的脸色已好看了不少,但他仍无法回答我。
我唯有自言自语继续道:“如果他当真那么做了,我也会站在你身边。七年前,我和他下了一盘棋,我棋艺不如你,所以我输了。认输后,我便告诉他,我会站在你身边。坦白讲,这七年来,我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有时我是真想杀了你,站到他的身边去。因为我始终认为崔灵不该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丢掉她十数年来一直信奉的东西。”
“崔灵可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的脑子里应该装些更了不起的东西,而不是被俗烂的情情爱爱所填满,所以这七年,我过得很矛盾。纵使这七年来,我们床笫不合,有过争吵,也有过矛盾,可你却始终忍我、让我、恕我,成为你的妻子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你是一个好夫君,也因为我是真的爱你。但我越爱你,心里面便越矛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成了个结。”
“越是喜欢占有的人,实则越害怕失去,你待我越好,我便越怕你待我不好的那日降临。我自幼便不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信‘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但遇到你后,我却开始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一句真话,妄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有成真的一天。我厌恶这样的崔灵,因为她不够理智,太过异想天开。这样的崔灵最终会失掉所有的雄心壮志,成为深宫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位妇人,当这位妇人失去帝王的恩宠后,她便会比寻常妇人更为悲惨,因为她曾是站在云巅上的女子。”
“站得越高之人,摔得则会越惨,我不敢想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我想改变这一切,我要成为执棋人,而不是一颗棋子,但改变这一切的第一件事却是失去你。”
“前段时日,我忽然想通了。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兴许是在你身受重伤之时,兴许是在我和师父对峙之际,也兴许是在我答应做姬无疾的徒弟时。那一瞬,我才发觉原来你对我是这么重要,重要到能让我舍掉一切,重要到让我能无怨无悔地去直面那个悲惨的结局。”
“你的出现,让我发觉追寻权力未必就是对,追寻情爱未必就是错,最重要的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正如你所言,人就该活得任性一些,崔灵不是世人眼中的谁,崔灵就是崔灵。”
“你常常爱讲些老掉牙的烂故事,故事里常常有个桥段叫患难见真情,每回你讲到那个桥段时,都兴高采烈,而我却嗤之以鼻。如今想来,这个看似俗套至极的桥段并非没有道理,或许这世上有的人,真的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解开心结,释然一切,直面己心。”
“不对,没有‘或许’两个字,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因为我便是这样的人。”
说到此,我刮了刮他的鼻子,微笑道:“你常说你不会说情话,其实我也不会说。但没料到我今日却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多酸掉牙的话,比双双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话还酸,好在你听不见。”
我想了想又道:“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听见这些话。以你的性子,要是知晓了,尾巴定会翘得比天还高。”
之后数日,我时常到一一床边说话,似想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个干净。
同时我也在等一个人。
如果我等的人未到,抑或是等到了也无用,那我的余生兴许便再也见不到一一了。
因为二十年着实太久。
因为我是个守约之人。
又是一日晌午,我守在一一床边,忽听远处似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我皱起了眉,推门而出。
清北派是修行之地,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
清北派弟子决计不会在门派中纵马,而寻常的客人也大都会遵守清北派的规矩,不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所以来者既不是清北派弟子,也不是寻常的客人。
来者是一个不守礼法之人。
以往她每回进宫,连宫中的礼节都不大守,更遑论这清北派的规矩。
我等的人到了。
只不过她到的时间比我预想中早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女神还是被攻略了qaq
☆、皇后的日记:三十杀下
马上的姬小萌红衣胜火,风尘仆仆,青丝凌乱,脸上布满汗珠,眉眼间写满倦色。
可见这一路来,她骑得很急,也赶得很累。
姬小萌下马后,连马都未寻地栓,就纵身一跃,到了我身前,问道:“我未来迟吧?”
我笑道:“你来得比我预想中早了许多。”
姬小萌道:“那便好,也不算枉费了我一路紧赶慢赶。”
我领着姬小萌走在小径上,并将无花谷发生的事简单地同她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