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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陈水章一愣,看了宿碧一眼道,“我姐告诉我的......”他又抬手碰了碰鼻尖,将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其实,上海那次碰见你之后,我回去就画了一幅你的画像,然后不小心被我姐看见,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认出你来了。”
宿碧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水章就赶紧接着说道,“我当时真的忍不住灵感才画的,后来又舍不得毁掉......不过后来都一直好好收着,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见他一脸紧张神情,宿碧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又觉得既然他姐姐病逝,一直提起来总归是伤心事,于是转而道,“那你刚才说一起下车......你不是要在茶水房做事吗?”
闻言陈水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前两天来买票的时候我看见了,票又最多只能预先一两天,我就知道你应该是这两天要走,所以就趁着送茶水的时候找你在不在。至于茶水房,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做事了。”
“可我是去别的地方念书,几乎等同于搬家过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洪城了。”
“搬家?”陈水章一愣。他在报纸上看见离婚启示,还以为宿碧是因为难过所以想要去散心,没想到她竟然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他只想着暂时离开洪城去散心,却没想过长久的不回来。
得知宿碧离婚,他心底止不住的有些高兴,毕竟她那位姓宋的前夫跟那个姓杜的女人的事他姐曾提起过,不管是绯闻还是确有其事,他都觉得姓宋的配不上她。再一看见她买了票要走,下意识就想跟她一起。
太久没画画,他有些心痒。
可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陈水章眉头紧锁,想着自己在洪城已经举目无亲,在哪里不是待?又何必留在伤心地。或许也是冲动,“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下车。”
照常理来说,宿碧知道自己不该轻易答应的。但面前站着的青年神色看着也严肃,不像吊儿郎当开玩笑的模样。
他来洪城投奔的姐姐死了,不是举目无亲无所寄托料想也不会从学画转而来做茶水房伙计......
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心理作祟。
宿碧面对他隐隐期待且执着的眼神,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跟我下车?然后呢?你决定得这么突然,以后怎么打算?”
他们两个下了火车就分道扬镳?
陈水章神色讪讪,他一把摘了帽子,头发乱蓬蓬的,又伸手随意揉了揉,“我......我在你住处附近找个地方住?咱们做个邻居?人生地不熟的,做个伴多好。”说完愈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我借住在一位朋友的空房子里,具体情况还不大清楚。不过你要是想找地方安顿,我可以帮你一起找一找门路。”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喊道,“怎么没人来添茶水?”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大概是等得久了。
陈水章撇撇嘴,随手将帽子戴回去,“这就来!”
说着弯腰去提地上的水壶,将东西提起来后转身冲宿碧咧嘴笑道,“那我们说好了啊!”
宿碧心情仿佛也跟着好起来,点了点头应一声,“嗯。”
陈水章心满意足,一只脚都已经踏出茶水房,忽然又顿住,一拍脑袋转过身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没告诉我你要在哪里下车!”
“鹿阳。”宿碧忍不住笑,“我在鹿阳下。”
......
火车颠簸到第二日才抵达鹿阳。
宿碧明明觉得自己很疲倦了,却又莫名的兴奋与迫不及待。行李多且重,特别是那把琴就占了不少空间,得专门用一只手去拿着它。
陈水章帮她将东西一一拿下来,接着提到一旁放好,然后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来。”
说完转身又朝着火车跑去,跑到一半大概是嫌帽子碍事,抬手不耐地一把抓下来握在手里。
宿碧抱着琴站在原地,觉得心里莫名轻快了些。她转身环顾四周,鹿阳车站跟洪城的很像,人们一样行色匆匆或上演离别。但也许是心境不同,她并不像在洪城时那样感慨难过。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她要一点点忘记所有难过与痛苦,好好生活下去。
等了没多久陈水章就折返回来,“走吧!”说着就弯腰要帮宿碧把东西提起来。
“这就弄好了?”宿碧不放心。
“我直接就告诉他我不做这份差事了。”陈水章想到管事那黑脸的模样就觉得解气,谁让他平时总暗地里用些手段为难自己,还想克扣小费。这下一二等车厢都给他管,让他赚个够。
累不死他。
“那你就这么些行李?”宿碧目光落在他手里简简单单一个包裹上,迟疑道。
陈水章干笑一声,“别的东西早变卖了。”
“......抱歉,我还以为......”以为他还有行李落在洪城,这会只是临时起意跟下来的。
“没关系。”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我们走吧。”
宿碧点点头,接着打开包从里面拿出艾琳交给她的纸条,上面有那位神父的地址。
鸿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
☆、第 69 章
等两人找到卡尔神父住址时已经是傍晚。红墙白窗的小洋楼, 看着格外静谧温馨。
宿碧稍微理了理头发与衣服,好在这条裙子的布料不易起褶痕, 看上去不至于太狼狈。
她走上台阶,抬手按了门铃。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蓝色眼睛但头发已经花白。他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起来, “是艾琳推荐给我的那位女学生?”
一句中文讲得不是太流畅标准,但好在宿碧还是勉强听懂。她赶紧答道,“是的, 我是宿碧。卡尔神父您好。”
面前的女人一副漂亮的东方面孔, 气质文静, 一身风尘仆仆也无伤大雅。
“你好。”卡尔神父笑得很慈祥, “快进来吧。”
“那个,卡尔神父。”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的, 我半路上恰好碰见一位朋友,我们结伴来了鹿阳。我怕陪他安顿好实在太晚, 所以就先来见您。”
卡尔神父虽然来中国有几个年头, 但听宿碧说这么一长串中文还是有些吃力。宿碧一看他神色就明白了, 想着自己太马虎,没道理所有洋人中文都跟艾琳一样好。
她赶紧用英文重复一遍。
英文课业她怀孕时也没有丢下,一是不想半途而废,二是也能打发时间, 免得总去想不开心的事。遇上周末去艾琳家里再把积攒的问题一一请教,所以眼下她的英文水平也只能算勉强拿得出手。
不太连贯,但卡尔神父听懂了。
“这没关系,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一起。这会马上就到晚餐时间,我家里的佣人已经做好饭菜了。安顿住处的事情可以一会再说。”
几个人一起用餐当然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这……怎么好意思。”
初来乍到,她就带着个人一起蹭饭。
“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卡尔神父笑眯眯回道,不容置疑似的又冲宿碧招了招手,让他们赶快进来。
到这个份上宿碧更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道了谢后返身去告诉陈水章。然后两个人一起提着行李踏入卡尔神父的小洋楼里。
其实宿碧的行李也不算多,占手的只有那一把琴,其他就是衣物书本一类,大件不便携带的都放在了洪城的宿家老宅。
卡尔神父看上去亲切慈祥,总是笑眯眯的,陈水章开始还觉得窘迫拘束,后来就渐渐放开,他又留过洋,英文很好,一直跟卡尔神父聊个不停。
两个人从餐桌上的西洋菜式聊到中国菜,再聊到各种见闻。大概都有意识顾及宿碧,所以中文为主,实在到卡尔神父形容不出也听不懂的时候就改用英文,宿碧听得想笑。
从前她以为陈水章就是个富家子弟,每日只管学画衣食无忧又不闻窗外事与人情世故,不然也不会孩子气地一而再再而三说想跟她交个朋友,现在看他一身茶水房伙计的衣服,人好像也消瘦不少,但却天南海北什么都知道个皮毛。
完全颠覆宿碧从前的认知。
卡尔神父明显也对他一身装扮好奇,然而陈水章只是咧嘴笑了笑,说是家道中落不得已去四处做工。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晚餐之后陈水章突发奇想,拿起放在一旁的画板,“卡尔神父,要是不嫌弃,我愿意画一幅画像给您来作为饭钱。”
卡尔神父很高兴,“好久没有人帮我画像了。”
晚餐时他们喝了点酒,此时卡尔神父脸上有些泛红,看他笑眯眯的神情让宿碧想到老顽童三个字。她笑起来,起身去帮着搬一张椅子放在沙发前。卡尔神父走到沙发上坐下,陈水章跟着起身,走到那把椅子前支好画板。
宿碧坐在一旁看着一幅画像在陈水章手里渐渐显现出雏形,思绪不禁又有些飘远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仿佛一觉醒来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拥有了另一种生活。陌生的地方,卡尔神父招待他们的异国菜肴,还有陈水章手里时而停顿时而飞快动起来的画笔。
头顶与墙壁上的灯光昏黄洒落下来,朦胧像在梦里。
经历过去一切的好像都不是她……
“……你在想什么?”
宿碧猛地回过神来,面前陈水章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
“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陈水章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几句,又问道,“你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期待肯定的语气藏都藏不住,还有一两分得意。
宿碧看向陈水章手里的画板,画中卡尔神父姿态放松地坐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神父们平日里穿着的黑白色便装,头发花白却整齐,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精神矍铄。
黑白素描画得逼真且传神,如同照片一样写实。
“绘画上我是门外汉。”宿碧仔细端详画像之后笑了笑说,“不过真的很传神。”
陈水章笑起来,将铅笔往耳后一别,拿着画去给卡尔神父看,嘴上谦虚道,“只是一幅速写。”
卡尔神父赞叹一声,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认识一位鹿阳的教会大学的美术老师,他常来我家里做客,如果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见一见,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鹿阳只有一所教会大学,名为燕陵大学。教会大学学费通常最为高昂,里面的绘画老师当然也不会是简单人物,能有这样的好机会陈水章当然求之不得。
“那太好了,谢谢您!”
卡尔神父笑道,“不用客气。”
说完他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想了想说,“时间不早了,你们现在再找地方安顿也太麻烦,作为画像的报酬,住处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吧。”
“这怎么行!说好画像是晚餐的报酬,跟着宿碧蹭吃蹭喝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今晚我找个旅馆落脚就行。”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像宿碧一样交房租给我就行。”卡尔神父又笑起来,“我恨不得多个人给我交房租呢。”
见过卡尔神父这栋小洋楼,陈水章听着他口中的房租价格心里直打鼓,想着恐怕只能找廉价的房子才租得起。这么一想就有些窘迫,他揉了揉头发,耳根一点点泛红。
让她看见这一出实在丢人。
“卡尔神父……我……”
卡尔神父当然没忘记陈水章说他家道中落四处打工的事,想着这个年轻人坦率真诚招人喜欢,帮他一把也是做一件好事,于是不忍心看他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句子,起身说道,“房租跟宿碧的一样,给平常价格的三分之一就行。你心里过意不去以后来给我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