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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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是,属下找到她的时候,她便自缢死了,尸首还未凉透。”
“那名宫婢跟了皇嫂六七年了,一直老实本分,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显然不正常。”九公主手指下意识绕着裙上挂着的宫绦,“究竟是谁在帮徐良娣,下手这么快。”
她拧眉思索了片刻,复又问道:“四哥呢?”
“我在这。”纪王从半月拱门中转出身来,手里抓着白缎带,微笑着看她。
“四哥你还笑!方才多么危险你知不知道?”九公主气鼓鼓的,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先是劈头盖脸一顿指摘,随即又扑上去抱住纪王,闷闷道,“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别怕,四哥这不是好好的么。”纪王拍了拍妹妹的肩,温声道,“别人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的陷阱,我若不奉陪,岂非无趣?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设计的人竟然是她。”
“那个该天杀的徐良娣!居然想出这等阴招,既毁皇嫂名誉,又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着实狠毒!”说着,九公主又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她问道,“对了,四哥你眼睛看不见,是如何从芳华殿逃出来的?我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看见你。”
纪王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跟你说过的,我的眼睛正在慢慢痊愈,不至于全瞎。”
“你能看见了?!”九公主大喜。
“能视物,只是十分模糊。”纪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按在淡色的唇上,压低嗓音道,“是秘密,不要同别人说,更不要告诉夫人。”
“……”九公主忽然觉得自己的四哥有些一言难尽,她嘴角抽动片刻,无语道:“你不会想借眼盲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偷看徐南风沐浴更衣之类的罢?”
纪王大笑,眼角狡黠的眯成一条线,转移话题道,“走罢,回来仪殿,免得夫人和母妃担忧。”
四哥变了,表面上看是个软乎乎的白面馒头,实则一肚子坏水。
可怜的徐南风。
九公主长吁短叹,回想起四哥与徐南风恩爱的场面,不禁又心生艳羡。她忽然又转过头来,望着身边俊秀的少年,问道:“剑奴,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五年。”
“是五年零三个月十二天。”九公主笑眯眯答道。她天生记忆出色,回忆起当年与剑奴相遇的日子,仍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那年我十岁,被人从昭阳殿的台阶上推了下去,几乎摔掉了半条命,是贤妃娘娘去父皇面前苦苦哀求,父皇才挑了一个小影卫来保护我,那小影卫就是你。”
九公主漫不经心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倒退着走路,漂亮的杏眼沉沉地望着剑奴,笑着说:“刚见你时,我就在心中想,这个小哥哥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啊,像个女孩儿似的,打起架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剑奴神情微动,没有说话。
九公主也不在意他的疏离,继而道:“你呢,你初见我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剑奴沉默了很久。久到九公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身后那年轻的嗓音总算响起。
“属下……不记得了。”
九公主嘴角上扬,笑容有些苦涩:“其实我很羡慕徐南风,四哥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令我好生羡慕。我知道,我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嫁给我真正爱着的男人……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父皇将我送给谁,我便要跟着谁,没有自由,也没有快乐。”
“可我,仍旧是那么的不甘心。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跟谁抗争,只是觉得,凭什么我要是个女人,凭什么我要生在帝王家,凭什么我的命运只能由他人主宰……”
“……凭什么,我爱的少年郎不能回应我的感情。”
剑奴抱着剑跟在她身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最后一句,他平淡的眼眸中才起了波澜。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愫,似是痛苦,又似是无奈。
九公主停住了步伐,忽然转过脸来盯着他许久,然后问道:“剑奴,你想建功立业,成为一代良将吗?”
剑奴似乎被她这番话惊住了,抬起眼来看她,不明白九公主为何会这么问。
九公主依旧盯着他,嘴角的笑是美丽而偏执的。
剑奴眼中一闪而过的希冀与渴求并没有逃过九公主的眼睛,她说:“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姚遥从屋脊上跃下,摘下蒙脸的玄青色方巾,拍着纪王的肩膀哈哈笑道:“那小娘们想整你,被我反杀了一招,看到她吓成那样,真是快哉快哉!”
纪王无奈道:“你还敢出现在这,不怕别人认出你就是徐良娣的‘相好’?”
“我换了衣裳变了嗓音,还蒙住了脸,他们认不出来!”姚遥对自己的小花招很是自信,片刻,他看见了不远处伫立的九公主和剑奴,好奇道,“刘怀,小九儿和剑奴在聊什么呢?”
“少年人志趣相投,多说两句话也无可厚非。”纪王顿了顿,墨色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清明,“还是说,你放不下?”
姚遥一愣,哈哈干笑道:“开玩笑,我有甚放不下的!”
纪王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岭南那边的位子,你也该去争一争了,权当是帮小九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越来越婆妈了!”姚遥推搡着纪王,不耐地挥手道,“徐南风等了你半天了,赶紧去找她罢!莫管老子!”
纪王笑笑,大半日不见,他还真有点想夫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姚遥又往后看了一眼,九公主依旧和剑奴相对站立,映着初秋泛黄的枫叶丛,像是一副忧愁又美丽的画卷。
他叹了一口气,一路小跑跟上纪王的步伐。
第39章 世子
“你真是要吓死我!不明来路的小太监假传东宫口谕, 也只有你会傻傻的相信,这次多亏了有九公主,否则真让徐宛茹奸计得逞, 你和太子妃都会永无翻身之地。”
回府的马车中, 徐南风听姚遥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不禁心惊肉跳, 语气也重了许多。
纪王听着她的数落,也不辩驳, 只朝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 以后断不能轻信他人, 以身犯险了。”徐南风蹙着眉,一向沉静的面容浮现愠怒之色。
“夫人教训的是,愚夫记着了。”纪王笑吟吟地答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纪王笑得如三月暖阳,徐南风的气便消了打半,侧过头闷声道:“我并非在教训你,而是……”
“是在担心我?”纪王迅速地接过她的话茬, 如此问道。
徐南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外头赶车的姚遥吹了声口哨, 摇着马鞭子笑道:“徐王妃大可放心,他这只老狐狸,一般人算计不到他。他早知道那小宦官假传东宫口谕,这才特意跟过去, 为的是引出幕后真凶。”
纪王眯着眼睛笑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狐狸。
他拉住徐南风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
他的眼睛很是深邃,笑的时候温暖如春,不笑的时候又有几分凌厉之感。徐南风望着他,总觉得纪王近来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徐南风并不知道纪王现在已能视物了。她想起今日还未给他的眼睛上药,也顾不得生气,道:“该上药了,将眼睛睁开,不要动。”
纪王便听话地仰起头,睁开乌沉沉的眼睛,任徐南风将尖嘴小瓶中的清露药水滴在眼中,然后闭目缓过那一丝清凉。
为了方便上药,徐南风与他挨得极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暖暖的温度。马车摇晃,药水将纪王颀长的睫毛濡湿,倒像是染上了泪渍般,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徐南风的视线落在他微翘的唇上,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她掩饰似的地拿出白缎带,熟稔地染上药香,然后将缎带蒙在纪王的眼睛上,在脑后扎了个优雅的结。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会蛊惑人心了。
“方才,”纪王猝不及防开口,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撑着下巴道,“我以为夫人会亲我。”
马车外的姚遥“噫”了一声,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
被戳中心事的徐南风脸一热,调开了视线。纪王又道:“夫人想亲便亲吧,我不会反抗的。”
这人还捉弄自己上瘾了?徐南风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够了啊,莫要得寸进尺。”
纪王低低笑了起来,垂下的发带微微抖动,片刻,他抬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来,望向徐南风的方向道:“你说,我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徐南风一噎,反驳道:“谁宠你了!”
“你说呢?”纪王凑过来,在她耳边低笑着道。
徐南风一点也不想说。
东宫,西殿。
入夜天气大变,风雨欲来。黑皴皴的夜,秋风萧瑟,吹得梧桐树梢沙沙作响,殿门前昏暗的灯笼下,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敲了敲大殿的门,整张面容都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
吱呀,门开了,黑斗篷女子左右四顾一番,这才闪进屋去,关上了门。
徐宛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红着眼奔过去,朝黑斗篷的女子唤道:“母亲!”
啪!
清脆的把掌声回彻在屋中,徐宛茹被打懵了,捂着脸颊怔怔的望着来人,半晌才流出两行清泪,凄凄道:“母亲,你打我了,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的……”
陌生女子脱下斗篷,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来,赫然就是徐宛茹的生母张氏。
张氏目光冷冽,恨铁不成钢道:“今日为娘若不打醒你,将来你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
此时所有宫婢侍从都被支开了,殿内唯有烛火通明,空旷冷清。张氏旋身坐在胡椅中,面色阴沉,冷声道:“早跟你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嫁出门后更要步步小心,莫要给张、徐二家丢脸,可你偏生不听!嫁进东宫才一个月,先是闹出毒香囊事件,后又是算计太子妃!你若成功也就罢了,偏生还失败了,平白叫人抓住把柄!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不成!”
徐宛茹这才知道母亲是真的动怒了。她惶然跪下,扯着张氏的裙裾哭道:“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太过心高气傲,受不了屈居人下的耻辱,想早日扶正,给张家长脸,谁知……”
“你这种骄躁的小性子,在徐府有爹娘宠着,但入了宫,你便什么也不是!茹儿,你记着,你不是这全世界的中心,太子少了一个你也照样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他能宠着你,自然也能毁了你!”
张氏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
见女儿满脸涕泗,张氏终究不忍,放缓了语气道:“你放心,我接到如意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委托你舅舅处死了当时在场的侍婢,将她们伪装成畏罪自缢的样子,到时若是太子再怀疑你,你便将所有的罪责推脱到那几个死人身上,说是他们谋害太子妃后又畏罪自杀。反正已是死无对证,太子也拿你没有办法。”
徐宛茹面露喜色,道:“多谢母亲,女儿以后一定小心行事,绝不再给母亲丢脸。这一个月,我会老实呆在这儿,勤诵经念佛,就说是为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儿祈福,哪怕是太子妃记恨刁难我,我也绝不还手。长久以往,太子一定会感念我的诚心,不会再冷落我。”
“此计可行。至于太子妃腹中的孩儿,你也不必过于嫉妒,目前是男是女还未可知。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生了皇储,你也依旧有机会。”
张氏伸手将徐宛茹扶起,冷然道,“来日方长,废长立幼之事,古来有之,又有何惧!”
徐宛茹刚死里逃生,对张氏的话自然是百依百顺,忙不迭点头,又给张氏沏了茶,恭敬地呈奉上去。
她咬着唇,小心试探道:“那纪王知道我假传东宫口谕,着实是一个威胁。”
“黄老五今日被抄家了,若是他供出你舅舅用官银放私贷,假公济私一事,我们张家便要完了!黄老五做事一向谨慎,可你今日前脚算计了纪王和太子妃,他后脚便被人抄了家,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说罢,张氏盯着徐宛茹,一字一句道:“茹儿,你以为你很聪明,殊不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亲觉得,是纪王阴了咱们?”
“不管是纪王,还是太子妃,既然他们已经开始在张家头上动土,那我们也只能殊死一搏了。”
张氏沉吟片刻,在心中飞速计较,然后道:“太子妃不好动,但纪王不是什么大问题。皇上每年秋季都会去率领皇子和重臣去围猎,听你舅舅说,今年秋狩就在下月初五,到时候想个法子让皇上将纪王也一并带去。”
徐宛茹很快会意,眼中闪过一抹疾光:“母亲的意思是……”
张氏的表情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胆颤心寒。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猎场猛兽如云,偶尔有一支流箭失手射死了人,或者是命丧猛兽之口,也是情有可原的。”
雷鸣声骤降,秋风凛冽,洛阳城的夜空瞬间笼罩在一片连绵的阴雨之中。
雨下了一夜,清晨起床时方停。
徐南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滚到纪王的怀中去了。秋雨骤歇的清晨,空气带着几分湿凉之气,她背靠着纪王的胸膛,感受他蓬勃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竟贪恋得不想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