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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姑娘何出此言?”那时,袅袅香雾中,纪王剑眉微挑,缓缓问道。

徐南风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大概,我对婚姻缺少信任罢。”

她害怕,害怕自己像母亲一样,全身心地付出爱意后,却遭到对方的鄙夷和背叛。在徐南风眼里,所有的感情最终都是要走向变质和分离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开始。

没有期望,便没有失望,这样最好不过。

徐南风袖中的十指微微绞动,抬起头直视纪王沉静的俊颜,说:“接下来几年,我的命属于王爷。你我联姻,各取所需,可以么?”

话一出口,连徐南风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她的性格本不该如此咄咄逼人的,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没有安全感,她只能竖起浑身的尖刺和甲胄保护自己。

这些曾刺吓退了敌人,也曾刺伤了自己。

纪王没有生气,却也良久不曾说话,那样的沉默,令徐南风如坐针毡。

但她将内心的害怕与忐忑掩饰得很好,只是挂着完美而疏离的笑,静静地等待纪王的回复。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大胆的姑娘。”

纪王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拂袖而去,依旧温和有礼地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不曾拒绝,也不曾答应。

徐南风的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垂下眼掩盖住眸中的复杂情愫,“就当殿下是在夸奖我了。”

雅间外的杨将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重重咳嗽一声,又故意在门口徘徊走动,高声道:“我进来了!”

门吱呀被推开,杨将军大步跨了进来。徐南风和纪王各自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这个话题就此中断。

纪王不能在外逗留太久,用了几盏茶就要回府了,临行前他提出要送徐南风回家,徐南风想着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被自己搅黄了,若是再让徐府的人见到纪王,怕是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婉言推辞了纪王的好意。

“那好,若姑娘赏脸,下次来小王寒舍小酌一杯。”纪王也不再强求,迎着光站在雅间门口,暖阳洒在他雪白的衣裳上,镀亮了他眼上的白缎带,将他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得闪闪发亮,光彩照人。

还有下次?应该是客套话罢。

徐南风心中揣测,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点头道:“好,下次我请殿下喝茶。”

两人互相道了别,杨将军便先一步送纪王下了楼。徐南风在雅间坐了一会儿,直到杯中的茶水凉透了,这才心事重重地放下杯子下了楼。

茶奴将白布往肩上一搭,从柜台后摸出一个包装漂亮的茶盒,躬身笑道:“姑娘,方才那位白衣公子已经结过账了,还特意买了本店的几包特级新茶,说是要送给姑娘带回去尝尝。”

徐南风有些狐疑地从茶奴手中接过茶盒,漆花漂亮的盒子,带着淡淡的茶香,光看外形便知价格不菲。

她心想:这是分手礼么?

不对,他们还未开始,何谈分手?

徐南风叹了一口气,走出茶楼。外头热闹的阳光迎面洒来,叫她睁不开眼,她一手拎着茶盒,一手遮在眼前,漫无目的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纪王是个温和知礼的男子,在染缸似的贵族子弟中,他算是佼佼者了。正是因为对纪王印象不错,她才不忍心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选择了坦言相待……可惜自己言语冒犯,怕是将他吓跑了。

难道真要回去面对城南段家的婚事?

不,若是拒绝不了,还是找个机会逃跑罢……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见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徐南风下意识回头,便见簇拥的人头中,魁梧高大的中年武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来。

“师父?”徐南风放下遮挡在眉上的手,讶然道,“你不是护送纪王回府了吗?”

“我将他的马车送到了左掖门,有府中护卫来接,便先回来寻你了。”杨将军攥紧缰绳吁了声,大掌安抚着身下躁动不安的烈马,视线却落在徐南风手中的茶盒上,笑道,“纪王说你喜欢东风楼的新茶,特意挑选了一分赠做见面礼,可曾喜欢?”

方才在茶楼闲聊,徐南风不过是随口夸了一句茶楼的新茶味甘馨香,没想到却被纪王记在了心里。

一想起这桩可能黄了的亲事,徐南风便心中怅惘,苦笑道:“师父,您就别取笑我了。”

杨将军在马背上大笑,朗声道:“如何是取笑你,师父恭喜你还来不及。”

徐南风一时有些茫然:“恭喜我?喜从何来?”

“你这丫头,莫不是傻了!”杨将军于马背上俯身,压低声音,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明显,一字一句道:“纪王对你很是满意,你们的婚事,成了!”

什么?

徐南风万年不变的恬淡面容终于龟裂,出现了些许怔愣之色。她喉头紧了紧,嘴唇微张,半晌才能顺利发声,问道:“师父,您没弄错罢?”

“婚姻大事,岂能弄错!”杨将军无奈道,“纪王亲口所说,你娴静温和,端庄大气,他很是满意。”

徐南风一时不敢相信,她对纪王提了那般无礼的要求,他怎么还会觉得她娴静端庄?

莫非,他同意这桩利益婚姻,与她各取所需了?

徐南风心中一片波涛汹涌,心想这都能答应,纪王的脾气真是好到没脾气了。

见徐南风神情恍惚,久久不曾言语,杨将军调笑道:“怎么,徒儿高兴傻了?”

徐南风将狂风过境般纷杂的心绪整理好,神情复杂地望着杨将军,刚要张口说话,杨将军却是一扬马鞭,朗声笑道:“为师高兴,这就进宫禀告娘娘,还要奏禀皇上,让礼部着手准备赐婚玉牒。”

黑鬃骏马不安地刨动马蹄,杨将军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头朝一脸呆滞的徐南风道:“对了,这两天我会让你师娘联系全城最好的媒婆来徐府,三书六礼都会一一安排,你回府后准备准备,师父可等着你们的喜酒喝!”

徐南风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体外了,只凭着本能点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将军已如疾风般消失在人海中。约莫是心情大好的缘故,他不顾京城街道不可疾驰的禁令,策马奔走,一路朝宫门赶去!

我要嫁人了?

徐南风怔怔的站在人流中,环顾周围鳞次栉比的房舍,暖阳高升,酒旗飘扬,各色杂食的香味悠然飘荡,每一砖每一瓦都闪闪发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每一花一草都在向她呢喃……

我,要嫁人了。

第6章 怒火

徐南风回府的时候,徐谓还未下朝。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谁料冤家路窄,偏偏在水榭凉亭下碰见了抚琴的徐宛茹。

张氏和徐谓很宝贝这个相貌娇艳的女儿,从小便请了专人教她琴棋书画,力求将她培养成一个德才兼备的名门贵女。

徐南风对这些并无太大的兴趣,偏偏叶娘又喜欢跟东厢房攀比,徐宛茹学什么,叶娘便逼着徐南风学什么,并要求一定要比徐宛茹学得好。徐南风不愿意,为此,没有少挨叶娘的打。

张氏出身贵族,无时无刻不仪态端庄,连惩戒的家法也力求优雅,只会让徐宛茹罚抄,或是在祠堂面壁禁食。但叶娘出身村野,乡下人教育孩子都是用棍棒打个惊天动地,每次叶娘打徐南风,东厢房的主仆围在后院观战,徐南风都觉得丢脸极了,哪怕疼红了眼也不愿哭一声。

不管挨了多少打,徐南风都没能成为第二个徐宛茹。她依旧喜欢偷溜出门,喜欢舞刀弄棒,或许在徐南风心中,没有什么比失去自我更可怕。

有青衣侍婢迈着碎步上前,给凉亭中的徐宛茹送去茶水点心,劝道:“茹姑娘,您练了一个时辰了,歇会儿罢。”

徐宛茹纤纤十指按在弦上,琴声骤停。她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倨傲的眼神扫过徐南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取笑她的机会,讥讽道:“贵族女子,最讲一个‘雅’字。我若不好好修身养性,跟某些村姑一般粗野,岂不是也嫁不出去了?”

徐南风没有心情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绕过凉亭朝后院走去,心中腹诽道:那祝你十四岁嫁人,十五岁生子,十七岁斗小妾,二十岁人老珠黄好了。

进了西厢房,还未坐下喝口茶,便被叶娘一把拉了过去,劈头盖脸训道:“你去哪儿了!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整天到处疯跑,你是要气死我!”

徐南风将手中的茶盒放在案几上,不解道:“什么日子?今日府中并无人大寿,能是什么重要日子。”

叶娘伸指戳了戳徐南风的额头,“哎呀,今日媒婆上门了,本想见见你的样貌,谁知怎么都找不到你,真是丢死人了!”

“媒婆?”徐南风心中还想着纪王那桩婚事,不禁愕然道,“他动作这么快?”

“能不快么,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也多亏段家不嫌弃你。”

段家?

“……城南段家的媒人?”徐南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心中想的与母亲说的并非同一个人。她稍稍压下眉梢的惊异之色,反问道:“您没答应段家什么罢?”

“那媒人非要见你一面,说若是生得不漂亮,段家大郎还不稀罕呢!”

听叶娘这么说,徐南风反而轻松了不少。

叶娘哼了声,自顾自道:“你明日好生打扮一番,穿件亮丽的新衣,多带些首饰,胭脂水粉也要敷上,听见了没?!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相貌不比东厢房的小贱人差,老娘就不信入不了段家的眼!”

徐南风捞了本书盖在脸上,说:“不去。”

叶娘当她是耍小性子,没在意。

“彩云那小贱蹄子越发懈怠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呈些茶水糕点上来!”叶娘伸长满是俗气金镯的手,骂骂咧咧地去够案几上的茶壶,却碰到了先前纪王所赠的茶盒,不禁面色一沉,夺过茶盒打量一番,面带不悦道:“败家玩意儿,你爹每月才给几两月奉,你哪来的钱买这么贵重的玩意!”

徐南风无奈:“是朋友送的。”

叶娘将茶盒放在鼻端嗅了嗅,狐疑道:“朋友?我怎么不知你在京城有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死丫头,还未出阁就出去勾搭男人了!”

叶娘压佯装骂了句,眼睛却是越发锃亮起来,瞬间又换上一副笑脸,抱着茶盒挪到徐南风身边,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南儿啊,东风楼的茶叶一般的有钱人可买不到,赠茶叶的公子一定是有钱有势的洛阳望族吧?是谁家郎君呀,云麾杨将军的长子么?我记得你儿时挺喜欢跟他玩的……”

叶娘一向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宣扬得满府都知道。徐南风不想让她了解太多,便摇头笑道:“不是,您别问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徐南风伸手去那叶娘怀里的茶盒,叶娘却是不肯,道:“家里的茶叶够喝了,这个给娘,回头娘送给你爹去,他一定高兴。”

叶娘是典型的以夫为天的妇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呈给丈夫,盼望他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久停一会儿。

徐南风便缩回了手,说:“这茶叶您先收着,暂且不要给父亲。否则若是他问起这茶叶的来历,女儿不好交代。”

叶娘敷衍的应了声。

第二天,段家派来的媒人又上门了,徐谓不在家,徐南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与媒人见面。连续两次被拒绝,媒人面色有些难看,明着暗着说了几番讥讽的话,听得叶娘心里十分不舒坦。

但叶娘一想起柜中收藏的那贵重茶叶,也只得将怨气咽回腹中,耐着性子去徐南风那儿套话,想打听一点茶叶郎君的底细。

无奈南风嘴巴紧得很,叶娘愣是没有套出一点底细来。

眼看着段家的婚事要黄了,而茶叶郎君又不知是何方神圣,叶娘耐不住了,整日在南风面前焦灼念叨:“嘴这么紧,送茶叶的总该不是皇帝罢,难不成你要做妃子了!”

徐南风用棉布仔细擦着一张雕弓,只是忍笑。

直到第三天,从礼部赶回来的徐谓一脸阴沉之色,进屋来不及脱下官袍,便朝迎上来的张氏沉声道:“把茹儿和西厢房的人都叫到书房来,我有要事要说!”

张氏很会察言观色,见徐谓面色难看,忙对一旁的丫鬟道:“快,快去将茹儿和西厢房的请过来。”

丫鬟福了一福,匆匆退下了。

张氏亲自给徐谓倒了杯茶,温声道:“郎君勿要着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徐谓并未理会她,大步朝书房走去,张氏便不再多言,跟在徐谓身后。

叶娘猝不及防被叫到书房,面带紧张之色,徐南风倒是坦然,她又不笨,大抵猜到了父亲是因何动怒。

进门的时候,徐谓和张氏已经一左一右在案几旁坐好了,徐宛茹和幼弟徐晋也在,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叶娘低眉敛首,站在徐谓面前刚叫了一声‘老爷’,便见徐谓突然变色,抬手狠狠拍了一下案几,喝道:“跪下!”

叶娘唬了一大跳,跪在地上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贱妾犯了什么错?”

“我不是说你!”徐谓不耐地‘啧’了声,抬手指着徐南风道,“你跪下!”

叶娘爬起来,绞着帕子道:“老爷,南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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