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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到处都弥漫着腐草和血腥味。
最里面一间单独的大牢房里,荣澄昱陲透视丧气的坐在墙根底下的石床上,目光阴鸷的盯着牢门外面。
延陵君负手而立站在那里,神色淡漠的望他,“天一亮我就要离京了,我想你可能要有话和我说,所以过来走一趟,别浪费时间了,你有什么话,都直说就好,我支开了狱卒,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
“来看我?你还真是我荣家的好子孙,和外人里应外合将我算计到这一步,现在却还来看我的笑话是吗?”荣澄昱道,他本来还想端着架子,摆出冷漠的态度来,但终究是心里不甘,说着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和延陵君同来的还有荣钦,只是这会儿他站在门口的地方,并插不上嘴。
“别在我面前摆长辈的嘴脸,这话我早就和你说过!”延陵君却不动怒,“在你谋算皇权地位的时候,不是都把我划分到必须要铲除敌人名单上了吗?现在却反过来兴师问罪,自己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延陵君从来就不把他当回事,这一点荣澄昱十分清楚,和他之间,是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
“你父亲呢?你叫他来见我!”荣澄昱冷冷说道。
“我父亲?还算了吧!你的心里,几时有过我父亲的存在?”延陵君冷笑,那笑容却是讽刺到了骨子里,“你口口声声说是不甘,因为舍不得他的才华,舍不得他那样糟蹋自己,其实说到底,还不全都只是因为你的自私?你真正记恨的,是他没有按照你的意愿,去争名夺利,去为你的脸上争光。你说你舍不得他?你若真是惦念着父子之情,你若真的有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又怎么舍得就那样毁了他?”
延陵君和他之间,可是半点情面也不管的。
他面对荣澄昱,虽然字字句句都犀利又冷酷,但是那形容之间却全无愤怒。
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从来就没把这个人看做是自己的祖父,自己的亲人,而现在——
这个人,就只是他的敌人,曾经不择手段,坑害他父母痛苦了二十余年的罪魁祸首。
他不需要对这个人报以任何的感情,在需要和他把账算清楚了,然后给他应有的惩罚即可。
荣澄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此时披头散发,仿佛这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岁,但是那眼神,却是毒蛇一般,阴沉沉的,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
延陵君对他,是端的半分感情也不带的。
“你明知道我父亲对母亲情深,你是他的父亲,你怎么会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一旦我母亲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样吗?”延陵君继续说道,却也不等荣澄昱回答,只是自顾的说着话,“荣澄昱,这天下不择手段的坏人我见得多了,说真的,你这样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但你却是最叫我不齿的那一个。做了就是做了,我原以为,你既然有魄力谋划了那么大的一出阴谋事件,便就应该有那样的担当,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我高估了你。这么多年来,你都藏头缩尾,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也不敢承认。你在怕什么?怕我父亲的报复吗?”
“荣烈!”荣澄昱是听到这里才终于忍无可忍的,他突然扑过来,双手抓着牢房的栅栏,眼睛猩红,一只困兽一样,死死的盯着栏杆外面的延陵君,面目狰狞的嘶声吼叫,“你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就算着全天下的人都能指责我的贪得无厌,我的不择手段,你和荣显扬,你们也不能!不管你认还是不认,你都是我荣家的人,我都是你的祖父。我做的事,你以为你和风连晟那个小人连成一气,这么里应外合的演一场戏之后,你就能全身而退吗?你是我荣家的人!这是人所共见的事实,你以为你现在位高权重,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就算那些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你也是个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祖父都杀的不孝的孽障。有这样的名声在外,你以为你还能荣光几时?”
“这嘴巴长在别人的鼻子底下,随便他们怎么说好了!”延陵君也不动怒,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那些恶毒的挑衅一样,“我没你那么虚伪,我也不需要靠着世人的称颂赞扬才能活下去,我走我自己的路,但凡是我做过的事情,就都会一力承担。至于你做的,就还是不要想着要把这个脏水再往我的身上泼了,全部自己带着去那黄泉路上想想清楚吧!”
荣澄昱这个人,即使是到了这一刻,也是死不悔改的。
横竖延陵君来这里的本身也不是为了听他的忏悔的,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懒得再听他的废话,直接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荣烈!你不要走,你回来!”荣澄昱用力的抓住牢房的栏杆,大声的叫嚣,“你凭什么要对我来说教?你和那荣显扬一样,你们一样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你们一再想逼,我又何必要铤而走险,去走今天的这一步?”
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背地里使阴招放鬼火的害了那么人之后——
原以为,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他起码该是个枭雄,但实际上——
他却什么都不是。
延陵君干脆就懒得再和他废话,头也不回的径自往外走。
荣澄昱叫骂了两声无果,脑中突然一热,眼睛里就蹿出一簇疯狂的火苗来,他的牙齿咬的咯咯响,突然毫无征兆的一转身就卯足了力气隔着牢门朝延陵君这边冲过来。
荣钦本来是站在门口的。
他不是延陵君,到底也是做不来延陵君这样的漠视和无情,一直都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目光看着荣澄昱。
荣澄昱这一下撞过来,明显是刻意求死。
荣钦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顿时吓了一跳,惊呼道:“祖父——”
彼时狱卒和侍卫全都都在外面把守,闻讯想要赶来救场也来不及了。
延陵君的眉头一蹙,骤然转身。
荣澄昱是盯着他的,那眼神之间满是恶毒,看那神情,就好像是料准了自己死在他面前之后,就一定会给他招惹天大的麻烦。
风连晟虽然是和延陵君合作了一场,但是延陵君手里握着兵权,就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如果荣澄昱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哪怕是死囚,也哪怕他罪无可恕,风连晟真要攻击,也就拿住了现成的突破口。
延陵君如何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直接隔着那栅栏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荣澄昱年轻时候也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但是在这一脚之下,身子也是离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来,摔在地上,连着试了两次也都没能爬起来。
“出什么事了?”外面的狱卒剑拔弩张的冲到门口。
荣钦略微的有些慌了。
荣澄昱捂着胸口,突然大声喊道:“他要杀我,这个人罔顾皇命,他大逆不道——”
他自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诚如他自己所言,延陵君再怎样都是他血脉的传承,是他的亲孙子,就算延陵君对他冷血无情了一次,那本身也是他咎由自取,现在——
他却死也要拉着延陵君来垫背。
这样的所谓祖父,也是前所未见的。
荣钦几乎是目瞪口呆。
谁都知道因为风邑坐镇长城部落的关系,延陵君把持亲临山脉的兵权,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荣澄昱的这一招,当真是毒辣到了极致。
门口的侍卫紧张戒备了起来,面面相觑。
延陵君面上却始终如一,带着不羁的一抹笑,荣澄昱这样说了,他那唇角的笑容反而越发的明艳,甚至妖冶的近乎诡异。
“怎么可能?”他慢条斯理的如是这般说道,顺便着又将袍子整理好,“这个人,罪大恶极,依照律法,是一定要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才能抵偿其罪过的,很熟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难道我是吃饱了撑的不成?非要这个时候来跟他计较什么?”
这一点,是事实。
风连晟初步掌权,为了震慑朝臣,这一次的乱党,他自然要严惩不贷。
镇国公府被查封,荣家的所有相关人等一律获罪,九族之内,就留了荣钦这一支,还是被贬为庶民的。
一则因为他是宣城公主的后裔,哪怕只看在宣城公主当初和崇明帝同盟的份上,风连晟对他也要网开一面,再者——
自从追随荣显扬离京之后,这两年他都一直跟着延陵君在南方军中,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是循规蹈矩,对京城里的是非是半点也没掺合的。
这些后路,是宣城公主和荣澄昱先后替他留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天晚上,荣钦才不能坐视不理,这才求了延陵君带着他一起过来给荣澄昱送行。
其实从一开始,荣钦对延陵君的作为虽然不敢有怨言,但却是不能理解他对待荣澄昱的那种冷酷无情。
而这一刻,将荣澄昱对他和延陵君之间做的事情一对比,却竟然是真的完全的无言以对。
荣澄昱哪怕是再丧心病狂,但至少是替他打算过,唯恐会事败,特意的给他留了一条出路,而对延陵君——
却是完全的反其道而驰,不惜一切,不遗余力的居然只想要将延陵君置于死地的。
荣钦的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的看着狼狈摔在地上的荣澄昱,哪怕是之前还存了一点念头,想要向延陵君替他求情的,这一刻——
也是完全没办法开口了。
门口的狱卒和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延陵君就又漫不经心继续说道:“犯人自知罪大恶极,必死无疑,想要寻短见以求解脱,太子殿下命人将他押解到此的谕令,你们都很清楚,他若是会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所以,在明日午时行刑之前,好好看着吧!”
“是!”狱卒们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连忙答应了。
因为荣澄昱摔在那里不停的咳血,就有两个狱卒开了牢门进去查看他的情况。
“放心吧,一时半刻的死不了,”延陵君道,居高临下的斜睨过去一眼,然后从腰际摸出一粒药丸抛过去,“把这个给他喂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会动弹不得,你们看管起来也你能省点力气。”
这药丸是他给的,就算荣澄昱吃了会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也不必这里的狱卒担责任。
狱卒权衡了一下,赶紧从稻草堆里捡起那药丸,捏开荣澄昱的嘴巴强迫他咽了下去。
荣澄昱受了内伤,本来就挣扎不出什么力气,就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延陵君不放。
延陵君横竖是半点也不在意的,只就不冷不热道:“要和我同归于尽,你可是不够分量的,你做的事,凭什么要我替你埋单?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你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的,将就吧。方才给你吃的那粒药丸,补的很,就是我额外加了点料,你虽然动不了,但是别的都不耽误,明天——我就不去给你送行了。”
延陵君说着转身,但是才走了一步,就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对了,你和宣城公主之间似乎还有不少的欠清旧账要算的,所以黄泉路上,想必你也不会孤单,那下面,她应该还在等着你的。”
这次说完,才终于再不耽搁,举步垮了出去。
他的那粒药丸,虽然能限制荣澄昱的行动,但同时却能将他感官的灵敏性激发的更加敏锐,可想而知,明日赶赴刑场之后,荣澄昱将会接受到怎样一场刻骨铭心的洗礼。
延陵君也荣钦一前一后从天牢里出来。
延陵君春风得意的走在前面,荣钦则是垂着脑袋,闷声不响的走在后头,一直到出了天牢的辖区范围,荣钦方才赶着往前追了一步,叫住了延陵君,“大哥——”
延陵君止步。
荣钦犹豫着,不好意思走到前面和他面对,因为心里总觉的愧疚。
延陵君也不回头,只就淡淡说道:“他对你,到底也算是尽了心的,我虽然不够大方,但也不至于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迁怒,你的妻儿,他根本就没动,现在人就在西街胡同的那座老宅里。我已经和风连晟打过招呼了,他不会为难你,不过你去接了他们,最好也是离京去吧。人言可畏,而且——这地方——”
延陵君说着,就讽刺的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好的!”
荣家逼宫造反,毒杀皇帝,又和四皇子合谋,意图对风连晟下手,这个罪名,足够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了,就算人荣钦被赦免,但是顶着这么一顶大帽子,他和他的妻儿要在京城,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现在看来,还是远走他乡,然后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会比较实际一些。
荣钦离京这几年,本来心灰意冷,突然听到妻儿还都健在的消息,一时间接受不了,就完全的愣住了。
延陵君也不管他,继续举步往前走。
片刻之后,荣钦才猛地打了个寒战,提了袍子急匆匆的就要往城西的方向跑,但是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冲着延陵君踽踽独行的背影道:“大哥!”
这一次,延陵君完全没管他,还是步伐稳健的继续往前走。
“虽然我知道这样没什么用,但是——我还是替他们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荣钦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延陵君对他,虽然只有手下留情,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延陵君并没有应声。
荣钦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急着见自己的妻儿,再不迟疑,转身匆匆奔入夜色之中。
桔红带了马匹等在稍远的地方,延陵君策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褚浔阳亲自等在大门口,见他回来,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迎上来,“你怎么才回来?事情都办妥了吗?”
“嗯!都没什么问题了!”延陵君点头,拉过她的手,觉得有点凉,就将她的手掌整个儿裹在自己的手里,亲着她的手往门里走,“父亲那边的情况还好吗?我们的行装都打点好了吗?”
“嗯!自从回来,他就一直守着母亲,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我去把事情都同他说了,他没说反对,应该就是默许了,何况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了。”褚浔阳道,想着之前看到的荣显扬疯魔了一样的表情,就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然后想起了什么,就突然又正色看向了延陵君道:“对了,父亲和母亲那里都还好说,师公那里,可能是你要亲自走一趟了。”
“怎么?”延陵君下意识的止步,皱了眉头。
褚浔阳就唯有苦笑了,“还哭着呢!”
这两年,延陵老头儿和风清茉是被关在一起的,大概是觉得风清茉睡了这么久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就是真的没有指望了,所以荣澄昱防范他们也不算太严格,在延陵君终于找到把柄撬开了那管家的嘴巴回京营救之前,两人倒是没受到什么苛待。
那延陵老头儿本来还好好的,可是自从延陵君救了他二人出来,那老头子就开了腔,嚎啕起来,就再没停过。
延陵君这都出去半夜了,没想到那边都还哭着呢。
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打不得又骂不得,延陵君也是无奈,只能和褚浔阳又走了一趟,结果果不其然,走在院子里,就见延陵老头儿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坐在花厅里抽搭,深蓝守在门口,桌上几条遭了秧的帕子。
“师公——”延陵君深吸一口气,举步进去。
“出去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延陵老头儿一下子就跳起来,大概是觉得在小辈的面前哭鼻子丢脸,就干脆的背转身去。
延陵君知道他是为什么,他自己素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但是担着这个名头这么多年,最后倾尽全力,却没能救醒自己最得意的小徒弟。
这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对自己医术怀疑的挫败感了,而是真的折磨和心痛,试问就算是他有再好的本事又怎么样?救不了自己真正想救的人,这一辈子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时候,褚浔阳倒是能够明白他那阴阳怪气的脾气到底是为什么了,这种情况下,任凭是谁,压抑了二十多年,心里也不会好过。
“师公,其实你真的不必自责,我知道你是为了没能救醒母亲,又瞒了我和父亲这么久而觉得愧疚,可这本身就不是你的错,母亲当时的那个情况,太医都说是回天乏力了,你照顾她那么久,也给了父亲这么多年的希望,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延陵君尽量的好言相劝,“你的心情,我都懂,你真的不必一直这么样的自责!”
“你懂个屁!”延陵老头儿一下子就爆发了,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回头一抬手,手指直接就要戳到延陵君的鼻尖,“小茉莉花,那是我徒弟,我这一辈子,就收了这么俩徒弟,我将她当闺女一样,别人都叫我鬼先生,说白了,我就是个屁,多少年了,我连自己的徒弟就救不了,你看看我的脸,你看见我的脸没?”
他说着,就干脆挺着胸脯往上凑,几乎要把延陵君给顶出门去了,“你看我这厚脸皮,这么厚的脸皮我都替自己臊得慌!”
说完就又扭头往桌子上一扑,就又继续嚎啕了起来。
这老头儿撒泼起来的功夫首屈一指,无人能及。
延陵君和褚浔阳对望一眼,褚浔阳哭笑不得,“现在怎么办?我还以为你能哄好了他呢!荣意那丫头都没这么闹心的,他这样——”
风连晟那边可不是善茬儿,虽然不会明着和他们乱来,但这里到底也是他的地盘,一直滞留下去,可没有好处。
可是延陵老头儿这么不配合——
“不行就只有老办法了!”延陵君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那老头儿一眼,然后就拽着褚浔阳先行离开。
所谓的老办法,就是动强,所以延陵老头儿是被梁五给点了穴道,扛着扔上马车的。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一行人就火速出城,直接南下,奔了麒麟山脉。
马不停蹄的赶路,七日之后重回军营,好在是那边有苏逸压阵,根本没什么事,就是荣意那小丫头,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自己的爹娘,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我行我素,淡定的实在是有些过了头了,不哭不闹,也没见出想念的架势来。
延陵老头儿还是被抬着下的车,扔他进了帐篷里,就还是没日没夜不停的抽搭。
他们的行期,风邑那边是提前就得了消息的,一早就让海绍维算好了日子过来接人。
“父亲!”延陵君还是有些不放心,先让人在帐篷外面等着,他自己走进去和荣澄昱说话。
风清茉的状态比较奇怪,应该还是要归功于延陵老头儿的功劳,她虽然一直没有意识,但是却和其他昏迷不醒的病人不太一样,有人帮忙,是可以进食之类的,所以二十年来,她也和正常人一样,面上逐渐印刻了风霜,也已经是四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了。
荣澄昱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手,目光专注而深沉的盯着她的脸。
“父亲,您也别怪师公,当时他就是知道您对母亲抱有太多的期待,怕一旦叫您知道,母亲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会承受不住,所以才就着您当初的打算,对您隐瞒了这件事的。”叹息一声,延陵君抬起一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件事,真要怪,始作俑者是太后和崇明帝,而罪魁祸首是宣城公主和荣澄昱,是到了后来,荣显扬父子才明白,当初要对风清茉动手的人虽然是宣城公主,但实际上却是得了荣澄昱的默许和配合的,因为如果他不答应,以他的心机,宣城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那个人,就因为荣显扬娶了风清茉,又没有按照他期待中的那样继续建功立业,虽然明知道没了风清茉,荣显扬也势必要被整个儿摧毁,可是为了报复这个儿子对他的忤逆,他便狠心决绝的不惜毁了他。
这种事情,有几个父亲可以狠下心肠来这么做?
功名利禄再重要,真的比骨肉亲情更重要吗?那个人,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而他疯魔至此,延陵君等人是都已经不屑于去看他的下场了。
这些天,荣显扬一直都只是守着风清茉,一语不发。
延陵君进来和他说这些话,就只是为了提醒他要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指望他会应声,但是不曾想,他却是说话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当初也只怪我太过执着,才会叫你母亲受了这些年的苦,生死有命,这句话,我当初就应该信了的,若不是我一再强求——”许久不曾开口,荣显扬的声音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沙哑,他说着,又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道:“没关系,我都有心理准备。”
延陵君张了张嘴,荣显扬虽然是这样说,但他也还是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看得开,可想要再说两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荣显扬对风清茉用情至深,并不是凭借任何人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的动的。
“海绍维过来了,现在走吧,我陪你们一起去!”最后,延陵君只是这样说道。
荣显扬站起身,又亲自弯身将床上的风清茉抱起来,往外走,一边道:“不用了,朝廷那边的局势还不稳定,你留在军中会比较好。”
这个时候,正是局势动荡的关键时刻,延陵君的确是要留在军营里会比较好。
“那好吧!”延陵君想了想,并没有反对。
三个人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海绍维正蹲在地上,笑嘻嘻的试图和荣意丫头套近乎,又是扮鬼脸,又是拿了新搜罗到的小玩意儿逗她,但是那小丫头就是爱答不理,揪着自己老爹爱马的尾巴毛,饶有兴致的一根一根的往下扯。
倒是可怜了那匹马,不住的打着响鼻抗议,却不好随便就给自己这小主子一脚。
延陵君现在是看见海绍维给自家闺女献殷勤就没好脸,当即走上前去,将孩子一提,甩给了青萝,“送去给师公看看!”
“是,驸马!”青萝最见不得的就是他那张黑脸,赶紧抱着孩子进了旁边延陵老头儿的帐篷。
这边海绍维横竖是个没脸没皮的,也不管延陵君的态度怎样,旁边荣显扬小心翼翼的抱着风清茉已经上了马车,见到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神情凝重,他就笑嘻嘻道:“你们也都别苦着脸了成么?虽然我部落里的巫医也没说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这是我娘请你们救我命时候跟你们谈的交易,事关我父王的一条性命,巫医肯定会尽力而为的!”
延陵寿精通的是医术,他未能做到的,却不知道擅长邪术的长城部落的巫医会不会真的能救。
但这总归是一点希望,当初风邑是要拿他的命来换海绍维的,海娜会却抛出了这个诱饵,横竖现在风清茉的状况已经是最糟糕的了,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真的治不好,风邑也一样逃不掉。
海绍维这孩子说话总是吊儿郎当的,没什么定性。
几个人也不理他。
他就又没脸没皮的笑道:“我可还指望着要娶你家丫头做媳妇呢,就冲着这,也得叫巫医卖力的诊治看的,话说到时候——”
“滚!”这件事,延陵君是忍不了的,当即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
然后——
然后海绍维就真的滚了。
只不过不是被骂的灰头土脸,反而一脸的如有荣誉的表情。
延陵君和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他护卫着马车离开,两个人的眉心都一直拧着疙瘩。
“就算是看在父亲一片痴心的份上,想必上天也不能不给他这一次机会的,先别多想了,我们等着消息就好!”褚浔阳回头,抬手摸了摸延陵君的脸颊。
“但愿吧!”延陵君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指攥着,却是面有难色的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和我说?”褚浔阳微微诧异,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芯宝——”延陵君的心里斟酌,迟疑再三,终究还是正色看向了她道:“这一次,如果长城部落的巫医能医治好母亲,虽然是说好了的异常交易,但是母亲和舅舅他——”
如果救醒了风清茉,就又马上要她面对和唯一的弟弟之间的不死不休,这样——
似乎太残忍。
可风邑害死赵祁安的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什么都不要管了,如果母亲真能醒过来,要我原谅他,和他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会节制,适当的退一步的,何况,现在朝廷那边对我们很不放心,必须要有长城部落牵制才能掩饰太平,也不是马上动他的时候。”褚浔阳说道,虽然是觉得勉强,唇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芯宝!”她会做出这样的让步,延陵君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于心不忍,“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
“你不用这么想,其实是我自己想开了!”褚浔阳冲他一笑,这一次的笑容就是极为真实灿烂的,“我是一直的放不下,觉得舅舅是因我而死的,我该替他报仇,可是经过父亲和母亲的这些事,我突然想明白了——舅舅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安稳快乐的活着,其实,他根本就不指望着我去替他报仇,如果他但凡是存了一点别的心思,当初就该主动的找上我,跟我讲我的身世,让我借由自己身份的便利,复国并且为我的生身父母报仇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那么做!”
赵祁安守护她一生,默默无闻,其实褚浔阳也一直疑惑,前世的时候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同她相认,是直到了最近才想明白的——
赵祁安没有任何的私心,他不指望她去做任何事,只求她一生平安快乐。
如果她心心念念记挂着要替他报仇,九泉之下,他或许会觉得自己留了负担给她,而更加的愧疚。
何其幸运,今生今世,她会有这么多心心念念替她着想,爱她护她的人。
父亲,哥哥,舅舅,还有——
“所以君玉,你不要有负担,不是你勉强我,而是我自己想通了!”抬起头,褚浔阳重新又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曾经他追随她,无怨无悔。
现在,她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她的他的妻子,也是理所应当的替他分忧。
舅舅是那么的希望她幸福,所以她一定要打开心结,幸福的走完这一生,来告慰所有那些疼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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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郡主的番外,这里就暂时先告一段落了。最近万更了一周的番外,同期还要写新文,再加上大姨妈来袭,今晚厕所马桶还坏了一直冒水,折腾半夜,只能拉了总闸门,等明天找维修,我感觉比较崩溃,需要缓缓,好在是和剧情有关的东西都给大家交代的差不多了,总算可以心安理得的说我要休息了。
后面还有的番外会是一些小甜蜜之类的东西,和前面正文内容无关,这个月趁皇后还没上架,我想尽量挤时间多改一点出版稿出来,所以应该要差不多延期到*月份再继续写吧,需要大家等上一阵了。主要就是芯宝家几个包子的去向,提前剧透,芯宝家包子数量会完爆前两家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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