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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和陈默两个人默默地坐着,面前的桌上,是如同小森林一样林立的空酒瓶,还有烟蒂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大号烟灰缸。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欲下,暮色渐起,两个人都沉默着,和对面那一株白色夹竹桃,一起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思明拍了一下大腿,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这么说话了,痛快。”他慢慢站起来,拍拍陈默的肩膀,说道:“谢了,兄弟(待),你还真把我这个故事听完了,”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瓶,笑了一下,说道:“看来你是真不能喝,不过也好,聊天正合适。”说完,他戴上软帽和墨镜,转身向停着旅游大巴的方向走去,陈默看着史思明的背影,喝了这么多啤酒,他走起路来,却是脚步稳健,丝毫不乱,还是迈着他特有的一步三晃的姿势,陈默看着史思明慢慢走过街角的暮色,一眨眼,就倏忽不见了。
陈默这时候,才觉得刚才聊天的时候,烟酒都有点儿过度,他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正在这时,忽然觉得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抬头,发现lily正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握着一瓶“胡椒博士”,拿着瓶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地问道:“干什么呢?发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猛地一下看见桌上的啤酒瓶和烟蒂,吃了一惊,惊讶地调侃道:“这一堆,都是你一个人喝的抽的?你不会是,昨天错过了艳遇,把自己悔恨成这样吧。”
陈默笑笑,“没有,”他说道,“不是因为那个。”
lily皱了一下眉,身子往前,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啊?”
陈默看着她,异常认真地回答道:“因为那株白色夹竹桃。”
陈默和lily回到多伦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回多伦多的路上,陈默把史思明的故事,讲给了lily,lily入神地听着,还不时插上两句问话,听完了史思明的故事,她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没问问他,那个女孩,就是那个陈之华,是怎么当上赌场里发牌的呢?”
“我没问,”陈默在回城的车流里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他也没说,不过他要是这也给我讲,当然得人家愿意讲,咱们估计就得在那个小镇过夜了。”
“也是,一个女孩在这里,还是很不容易的。”lily说道,“不过,我总是有一个疑问,你觉得他说得是真的吗?”
“怎么?”陈默把车开上高速之前,看了一眼lily,“你觉得他说这个事不是真的?”
“反正我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更是跟他讲的故事里的那个小男孩搭不上,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跟个黑社会似的,还能有这么纯情的故事?”
陈默笑了,“你们女的还说我们男的以貌取人,说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我挺信的,他这个人和他的这个故事,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又没什么利益冲突,他和我说这一下午的事,就是编,还得编一阵子呢,我觉得,他可能,就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陈默看着眼前,源源不断的车流,组成的灯光的长河,想了一下说道,“用中文说,我的理解是,他只能用中文说这件事。”
lily白生生的小脸,被车前面不断变换的车灯,映成了一种如同片状薄而透明的红色,
她的五官在这片红色当中,似乎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暗影。她低声说道:“怎样去信任一个人,可能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吧。”
陈默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开了车里的暖气,说道:“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陈默把车在停车场停好,两个人来到公寓的大门口,陈默问道:“我去抽根烟,你晚上想去酒吧吗?”
“你这出来真是烟瘾见长啊,我先歇会儿,要是不累就下来找你。”
陈默点点头,溜达到了吸烟的地方,他似乎有点想见到那个,说自己在《同志亦凡人》酒吧里唱歌的红衣女郎,陈默先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药,又拿出一瓶水,就着水把药吞了下去,才点燃了一根烟,他叫什么来着?伊丝苔拉?陈默把这个名字混进了史思明的故事,他的脑海里,一个女中学生似的荷官,和一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郎的影像,不时重叠在一起,在他被时差打乱的意识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看来,我真得需要喝一杯,他想。
陈默回到了房间,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结果当lily给他开门的时候,他发现lily已经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要去gay吧的女孩了。她穿了一条造型夸张的浅白色复古喇叭裤,一件黑色的厚高领衫,手里拿的是一件白毛领的牛仔外套,最让陈默惊讶的,是她的口红,是葡萄一样的深紫色,在灯光下看起来,还隐隐地泛着银色的光芒。
lily看着陈默惊讶的眼神,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故做生气地道:“怎么啦?不认识啦?”
陈默坏笑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那是个gay吧,你打扮得这么喧宾夺主干什么?你弄得再好看也没人动心,真是瞎耽误功夫。”
lil听了,“哈哈哈”地笑弯了腰,笑完了,有点炫耀地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看看我的口红,是在黑暗里可以闪光的。”
陈默愣了一下,“啊,那你今天晚上睡觉时不要出来上洗手间啊,那可是会吓死人的。”他显得很是忧心忡忡地说道。
“伍迪的酒吧,位于教堂街和韦尔斯利街中心位置,这个地方也是这个同性恋村的心脏地带,旁边就是他的兄弟开的水手酒吧,”陈默和lily站在伍迪的酒吧门口,他正对着手机,给lily念旅游指南上的酒吧介绍,“这两个酒吧已经成为,多伦多最繁忙,最热门的同性恋酒吧,这里有五个风格不同的酒吧但都是在一起的,伍迪每晚都有特色节目,”说到这里,陈默声音里的兴趣明显浓厚了很多,“从周四到周六都有男子比赛,”他的声音停住了,然后他问lily道:“今天周几?”
lily不耐烦地回答道:“周五,今天周五。”
“今天的特色节目是美臀大赛。”陈默认真地看着旅游指南,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lily的第一反应,就是本能地转身往回走,但还没等到陈默把她拉住,她就站住了,然后回过头看着陈默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体会不一样的,是吧?”
“对啊。”陈默很努力地点着头。
“那,我们走吧。”lily说着,但是自己的脚还是没有动。
陈默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伍迪的酒吧。这是一个维多利亚建筑风格的两层楼房,楼房里此刻正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从不同的窗口倾泻而出的,不同颜色的灯光,从外面看上去,把整个酒吧变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长方形糖果盒,节奏强烈,风格怪异的电音从酒吧里传出来,让人不自觉地血脉喷张。他抬头看着酒吧的招牌:一个半圆形的黑色铁板上画着的白色犀牛,犀牛的身体用手写体写着“woody’s”。
他问着lily道:“你是说回去?还是说,进去?”他朝着酒吧的方向歪了歪头。
“你看的,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旅游指南啊。”lily忸怩地恨恨地对陈默说道,看得出来,她的心里还是很有些挣扎的。
“特色节目啊,人家的网站上也是这么写的。”陈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他一直在笑着看着lily。
lily没有拿陈默的手机,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刚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终于坚定地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伍迪的酒吧很大,前面相对安静,越往里走,人群的叫喊声和音乐声就越加狂热。门口高大的保镖很友善,还开玩笑似地询问lily是否年满二十二岁。陈默去了一个安静的吧台,买了啤酒和饮料,两个人就找了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喝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酒吧的天花板和墙上,有很多的大屏幕电视,很多人都在看着电视,好像酒吧里面的美臀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默和lily看着这里哪里都很新奇,尽管酒吧里并不是很热,但是很多人上身都穿得很少,可能是以此显示自己健硕的身材,陈默想,这可能和女孩冬天穿短裙是一个道理。而lily的眼睛很快就忙不过来了,她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身材健美的帅哥聚在一起,“这也太浪费了。”她最后下结论道,陈默很是无缘无故地白了她一眼。
这里的很多人都穿着奇装异服,但是看着都是那么兴高采烈,他们拿着酒,互相打着招呼,坐着或者站着,拥抱或者亲吻,或是只是随意亲切的交谈,整个酒吧里,似乎散发着一种奇特而温暖的氛围,陈默很困难地说服自己,这里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家,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家的感觉。
这时候,酒吧里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乐队舞台的场景,坐在陈默他们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鼓起掌来,还夹杂着不少疯狂尖利的口哨声。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lily小声地问道。
陈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好像很遗憾地说道:“这个,我还真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来。”
电视屏幕上的乐队开始演奏,一阵低低的吉他声响起,这是主音吉他,如同一只鸟从身边飞过,拍动翅膀的声音清晰有力,然后是节奏吉他,一段充满激情的solo,随后是狂风骤雨一般的贝斯,然后是迷幻的键盘,最后是节奏强烈的鼓点,带动着每个人都站起来,随着节奏一起鼓掌,直到鼓点消失,舞台渐暗,声音渐渐熄灭。在静默了刚好十秒钟左右,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那声音如同一团黄色的火焰,在无人的夜里独自燃烧,“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她唱道,“哪怕只有一天,早上我会从床上翻下来,随便套上我想穿的衣服。和哥们儿一块喝啤酒,出去泡妞,看到谁不顺眼就扁,反正我不用负责,因为他们会挺我。”
灯光重新亮起,与此同时,铿锵有力的音乐也再次响起,一个穿着一袭黑色短裙的女人赫然出现在了舞台上。聚光灯在她黑色的衣裙上闪着令人炫目的光,如同闪亮的肩章,她傲人的身材,在炫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此刻欢呼声和口哨声已经是此起彼伏,她笑着点着头,
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是个男孩,我想我能够明白,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发誓我会是一个好男人,我会倾听她,因为我了解,失去了你爱的人那有多痛苦,因为他把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她坚定地直视着前方,随着抒情流畅的旋律转入高潮,她的高音勇敢地切入进来:“如果我是个男孩,我想我能够明白,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发誓我会是一个好男人,我会倾听她,因为我了解,失去了你爱的人那有多痛苦,因为他把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稳定的高音和极具爆发力的音色,让人群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摇摆起舞,每个人都忘情地大声唱着,热烈的气氛如同在开一场现场演唱会,陈默看着电视里她瘦削的五官和深黑色的眼睛,是伊丝苔拉,真的是伊丝苔拉!
伊丝苔拉缓缓转身,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款款深情:“现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你说那只是个误会,认为我会像以前那样原谅你,如果你认为我会等你,你真的大错特错了。可你只是个男孩,你还是不懂(你不明白),爱上一个女孩是什么滋味。你希望你是一个好男人,你不倾听她的内心,你不知道,失去你爱的人那有多痛,因为你把她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可你只是一个男孩。”
随着悠扬的旋律再次升起,全场的人跟着她一起唱道:“可你只是个男孩,你还是不明白,爱上一个女孩是什么滋味。你希望你是一个好男人,你不倾听她的内心,你不知道,失去你爱的人那有多痛,因为你把她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
伊丝苔拉笑着,随着音乐起舞着,等到音乐渐渐弱不可闻,喝彩声和掌声,还有更多如同在山林中呼啸而过的口哨声轰然响起,伊丝苔拉深深地一鞠躬,转身向后台走去。舞台再次渐渐昏暗。
陈默和lily,恐怕是这个酒吧里少数几个坐着把歌听完的,等到音乐隐去,人群渐渐平息,陈默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句悦耳的英文:“请问,你们,是日本人?”
陈默回过头去,看见他们的邻桌,一个穿着入时,温文尔雅的白人正在含笑看着他,看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陈默摇摇头:“我们是中国人。”心里还想着,他说的英文,怎么会这么好听,简直就像是电台的播音员。
“啊,中国,”那个年轻白人回过头,和自己的同伴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同伴表情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两个人似乎很有兴趣地,都把自己椅子往陈默这边靠了靠,先开始和陈默说话的白人,似乎是字斟句酌地问道:“你们是游客?”他把游客这个词的音发得很重,好像是有意让陈默听得更清楚。
“是的,我们就是今天过来,看一下。”陈默笑着道,“很多人来的酒吧,我是直男,”说完他又朝着lily的方向点点头,说道:“她是直女。”
“我们知道。”先开始说话的白人笑着道,“我是马文,安东尼·马文,我是英国人,这位是托纳托雷·卡瓦尼,他是意大利人。”说完,他还戏剧性地清了清嗓子,用很是怪腔怪调的中文说道:“我是,英国人。”说完,两个人都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叫陈默,”陈默笑着回答道,”这位是lily,我们都是中国人。”lily侧过头来和他们俩点头致意,马文和卡瓦尼也都微笑着回应。
马文穿着一身看样子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他身材瘦削匀称,身体看着很结实,宽宽的肩膀可能也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忧郁中似乎带点冷酷的脸,他的身上,有一种文雅的书卷气,长得很像英国电影演员刘易斯,冷灰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而温暖的眼神,而他的同伴卡瓦尼,却是另一种类型。他穿着暗黄的皮夹克和修长的牛仔裤,一头披肩的金发,脚上是一双已经风尘仆仆的厚皮靴,他的胡须刮得很干净,所以他脖子上的刺青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束地狱荆棘,就在他左边脖颈的一侧,是他在和马文回头说话时,陈默看见的。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狂放不羁的气质,懒洋洋的样子,如同一只野性难驯的豹子,好像在说,我很危险,我只属于我自己。
马文看着他们温和地解释道:“请不要介意我们刚才的举动,因为我刚才和他说,我是第一次看见中国人。我的一位祖先,曾经去过中国。在那里呆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我看见你很亲切,就像看到家人一样,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误会。”
“我们知道,你不是gay,至于你的朋友,对于我们,她是一个客人。”卡瓦尼接着说道,他的英语里有着很重的意大利口音。
“哦,谢谢。”lily看着马文和卡瓦尼,有点小兴奋地微笑着说道,陈默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如此气质风格迥异的两个人,而且都帅得这么让人无语,他不禁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刚才lily说过的话:“浪费了,实在是,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