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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种生养在外的皇子,虽然顶着皇子的头衔,但终究比不上宫里太傅名将调教出来的正统血脉,本该是不受关注的,可现在睿思的身份,他的现身,像雷霆万钧的风雨,一时间吹遍了朝野,再联想皇帝痴佛,原本平静的三宫六院顿时好似被投入了惊雷,炸了个一夜回春。

皇帝前脚刚将睿思软禁起来,闻讯而来的文臣武将,皇后贤妃便纷涌而至,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皇帝要如何处置此人。

密阁里,皇帝捏着山月的绝笔信坐在窗棂下的阴影里,久久没说话。

太监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皇帝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皮抚摸黄袍上腾飞的龙纹:“去传丞相,太傅和太师来。”

三位重臣接旨,连饭都顾不得吃,匆匆进了皇宫。

见皇帝之前,他们对皇宫里传来的消息将信将疑,等见到正主,传阅看罢山月禅师的绝笔信,几位大人的脸上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有人不住的擦汗,还有的似乎连坐都坐不住了。

信上的内容触目惊心,令人不知如何开口,若是说一派胡言,不可相信,那背后牵扯的大荆国运谁敢担保。

皇帝沉声开口:“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太师章文看了一眼身旁的丞相,沉思道:“国运盈虚乃是大事,可否请钦天监入阁推演星算,以测......”

“不必了。”皇帝打断他的话,目光如刀在几位大臣脸上滚过,他道:“帝星暗淡,朕已经派人看过了。”

章文震惊,脸色一下子刷白起来,猛地看向丞相。

丞相乃是宫中皇后的爹,而如今最后可能立为太子的人选便是出自皇后腹中的二皇子殷哲。虽还未正式设立东宫,但殷哲俨然已以太子自居。

丞相脸上布满皱纹,每一道都浸透着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深意,他缓缓向皇帝拱了拱手:“山月禅师是我大荆第一禅师,其修为高深无边,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妄自评论。”

皇帝看向他,丞相话音一转:“不过此信可否当真出自山月禅师,无从考证,据老臣所知,山月禅师在离京之前从未提起此号人,是否有人居心不良,利用山月禅师的身份和陛下虔诚向佛的之心扰乱我大荆的纲纪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道:“丞相的意思是?”

丞相微笑:“老臣以为只有先确定山月禅师可否真的圆寂,真身在何处,书信是否为禅师亲笔,之后才可再商榷信中所说之事。”

“爱卿想如何验证?”

丞相道:“山月禅师此次离京是为了寻找后闽公主,而洛安城杜云杜大人正是随行人之一,杜云乃是我大荆的忠臣,虽然品行是好色了些,但对陛下一片赤诚,不妨将其唤入宫中,询问山月禅师圆寂一事,也好让陛下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丞相大人果真是个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皇帝看着他,神色从高深莫测变得面无表情,他撑着头,斜眼看密阁中的人,道:“既然如此,就传杜云进京。”

圣旨八百里加急,日夜不休,终于在第五日送到了洛安城知府杜云杜大人的手中。

杜云接了圣旨,脸色变幻莫测,盯着明黄的绸绢看了半晌,一咬牙,对身旁一个黑衣男子道:“羽闲,我们上帝都。”

此时,皇宫,子蔚宫,已经被软禁多日的睿思和一玄小禅师盘腿坐在床上对弈。

一玄心不在焉往殿门口张望,低声说:“我们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吗?你觉得十九爷是怎么想的?宫中既然藏有我们的人,为何他不让人送信给我们?”

睿思手里捏着棋子,慢条斯理的落下,微微笑着看他:“小禅师,耐心点。”

一玄犹豫的收回了视线。

长安寺里的一间客房里,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胖橘猫沉在柔软的棉被里,微眯着眼,满脸‘慈爱’的望着在它绒毛里爬来爬去玩耍的小鸟崽。

小黄鸟站在窗台上,严肃的望着天空。

淡淡流云浮过,他眉头一拧,不耐烦的拍了拍翅膀,转过身子,低头看着已经开始长毛、满床乱爬的小鸟崽,道:“哎。”

小鸟崽扬起细嫩的脖子,黑漆漆的小眼睛瞅着他。

灵江飞到他面前,用小翅膀揉着它细绒的羽毛,道:“带你去找你爹吧?嗯?”

小鸟崽不知道听懂了没,一乐,奶里奶气的回道:“喵~”

第80章 佛火小凤凰(九)

灵江一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拍着小鸟崽的脑袋:“啾?”

小鸟崽娇滴滴:“喵~”

灵江:“……”

操蛋了。

他瞪着眼前的小崽子,刚长出细绒羽毛的小东西还能瞧见泛红的肌肤,脑袋上的一撮小毛半截都是红的, 不知怎么变了色, 和灵江不大像, 眼睛倒是大大的,无辜的冲灵江喵喵的叫。

灵江呆了吧唧的看着他, 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回这个‘喵’。

想他牙尖嘴利,得饶人处不饶人, 从没输过, 这次算彻底栽了。

小鸟崽走路还走不稳, 炸着肉嘟嘟的小翅膀蹭灵江, 细细的嗓子叫道:“喵喵喵~”

灵江:“……”

他纠结的抬起爪爪按住小鸟崽的脑袋:“啾啊。”

小鸟崽委屈巴巴:“喵~”

灵江有心想好好教导它一下怎么做鸟,奈何现在先去找殷十九要紧,只好有气无力的瞅了一眼, 寻了块巴掌大的布, 将小鸟崽放到里面, 做成一个小篮子, 四角打个结,用爪子拎着飞起来,冲橘猫呼哨一声, 展翅滑翔离开长安寺。

胖乎乎的橘猫从床上一跃而起, 脚步轻盈的迈上窗棂, 消失在山林间。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尘土纷飞,杜云远远望见帝都的城楼,对外面驾车的解羽闲道:“加快速度!”

解公子低低应了一声,高高扬鞭冲了出去。

鞭声方才凌空一响,马儿却忽然被迎面按住了头,马蹄猛的一顿,高高扬起,一袭黑衣随着马蹄翩然落下,车厢里的杜云重心不稳,咣咣铛铛滚了出去,被车外的解公子接进了怀里。

竟有人敢在纵马飞驰的瞬间不要命的上前拦车。

杜云按着头上的包,对解羽闲怒道:“车都架不好,罚你俸禄。”

然后抬头去看。

气喘吁吁的马儿肌肉绷紧,愤怒的喷出白气,蹄子暴躁的在地上踩动,一双指节修长匀称的手温柔的按在马头,慢慢安抚下急躁的马儿。

“什么人?”

马儿让开头,一个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人从笠檐露出了半张俊美的脸庞。

不等男人说话,他胸前忽然冒出一对尖尖的小耳朵,紧接着两个爪爪也扒了出来,看见杜云,激动的叫:“叽叽叽叽叽叽叽!”

杜云:“……”

原来是他大侄子,话还说不清吗。

来人乃是洛安城知府杜云麾下赫赫有名的捕快图柏图大爷,也是将大荆第一高僧拐跑的那位神通广大的兔子精。

兔子精将胸前的小兔子塞回去,拉住缰绳,勾唇酷酷的笑:“杜云云,你这是要去哪啊?”

杜云道:“入京见……”

话音忽然一顿,杜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晦暗的看着图柏,没回答他,反问道:“你不是拖家带口闯荡江湖了,来帝都作甚么?”

图柏胸口的小兔子又冒出了头,欢天喜地冲杜云招爪,图柏捏住小兔子的爪子,走近马车,目光睨着不远处的小树林,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我们在这里等你。”

故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杜云脸色一变,飞快的向四周瞟了一眼,语气急促而愤怒的说:“你的那个禅师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之前以为他装死离开皇宫是为了你和小兔,现在才明白他的意图根本不纯,何止不纯,简直惊天骇地,老图我告诉你,山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与世无争的高僧,他有很多事都瞒着你,你现在帮他拦着我,等他和他背后的人得逞,你知道不知道大荆国会发生怎样的动荡!要死多少人!”

图柏眼里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黯淡,他垂下眸子,假装逗弄着小兔子,没被两个人注意到,唇角依旧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你说的我清楚,但我不拦你,死的人就会是千梵了。”

杜云咬牙:“老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你真是……鬼迷心窍,不可理喻!”

最后几个字像是刀刃劈头盖脸砸到图柏的身上,他怀里的小奶兔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嘤嘤嘤的将头缩回了图柏怀里,只露出一双尖尖的小耳朵害怕的瑟瑟发抖。

图柏笑容一收,安抚的摩挲着小兔的耳朵,冷冰冰的道:“他答应我不会伤及无辜。”说完,拉着缰绳的手一紧,要强行将马车调转方向。

站在车边的解羽闲一手按上车辕,将内力灌入马车上,以千斤坠控住了马儿。

两股内里在马车上撕扯,图柏薄唇紧抿,低声道:“有什么话见到千梵之后你当面与他对峙不可吗?”

杜云坐在马车里,扒住摇摇欲坠的车壁,愤怒道:“我要是见到他,非要把他交给官府不可,这个妖僧——”

图柏眼中一凛,隐隐有怒火烧起来:“杜云,你说话注意点!”

对峙的解羽闲皱起眉:“该注意的人是你。”

马车的车辙在两方势力的拉扯下发出欲碎的咯吱声,木屑开始纷纷落下,他们在城门外站的太久,不远处守城的禁军已经注意到了这辆诡异的马车,正集结人手向这里赶来。

就在图柏与解羽闲针锋相对争执不下时,图柏怀里的小兔叽忽然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喊道:“不打,怕怕。”

图柏心里顿时一软,收回了内力,他收的太快,招呼都不打,解羽闲没料到,一道劲力便顺着车辙冲了过去,眼见就要打在图柏身上,一颗殷红的珠子半路横出,将其截住,劲力甩撞到珠子上,木头珠子当即碎成了两半。

解羽闲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转头去看,小树林里一抹青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图柏哄着被吓怕的小兔叽,收敛了方才的冷意,皱了皱眉说:“有什么好商量,先见面再说,我们几个大人在小崽子面前吵架动手,也真够丢人的。”

说着瞥了紧抿着唇的杜云,往小树林里走去。

解羽闲道:“去吗?”

杜云叹口气,扶着他的肩膀跳下马车,望着图柏越来越远的身影,道:“走吧。”

随即跟上。

小树林里绿意盎然,挡住了外面的视野,林子中心有一小片空地,空地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木佛珠的主人山月禅师。

见他们跟来,山月微微一笑:“杜大人,多日不见了。”

杜云一见他就来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不咸不淡哼了一声。

山月也没生气,依旧是温和如水的模样,说道:“陛下急诏杜大人入宫,想必为了的事和在下如今为的事是同一件,千梵就不多说了,还请杜大人给一个态度。”

杜云气的要跳脚,快步走到他面前说:“我什么态度?你们这是罪大恶极,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伤天害理!你想要我一个态度,好,我告诉你,我自然会如实禀明皇上,告诉他你根本不是清净慈悲的得道高僧,你是怀远王爷的棋子,是他埋在皇上身旁的匕首,是迷魂药,你留在皇上身边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替怀远王爷干弑君篡位的谋逆之事!”

一旁的图柏听着二人说话,眉心有些不烦躁,他想气千梵之前没告诉自己他的身份,懒得搭理他和十九王爷要干什么事,又怕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这个混账就要被杜云一纸告发到皇帝面前,从此沦为朝廷通缉要犯,再丢了性命。

一边是枕边要共度白首的人,一边是多年挚友,一边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一边又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帮哪边都不合适,图柏烦的不行,剐了他们一眼,暗中打算等此事结束之后,罚千梵一个月,不,一年不准上他的床,不是去清心寡淡的和尚吗,爱去哪清心去哪清心,别他娘的红着脸剥他衣裳扯他裤子,也不知道他娘的到底谁睡的谁。

他抱着小兔子走到旁边的草地里,寻了块石头坐下,将兔儿子放在地上,让它蹦蹦跳跳找青草吃,自己不再插手此事。

山月注意到图柏漠然的背影,眼底抱歉,对杜云道:“杜大人,十九爷曾对我有恩,千梵只能助他报仇雪恨,以此作为报答。”

杜云道:“你要报恩,我不拦你,但你以大逆不道的事回报,兴许会付出多少人流血丧命,你想过没有,只有他的仇恨那么值钱,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吗!”

纵然曾经以当朝状元、皇子太傅的身份流放到穷乡僻壤的洛安城,可如今杜云站在这里,顶着头顶朗朗白日,身穿粗衣布裳,一腔热血里,依旧是曾经叱咤朝廷,忠心耿耿,大荆国最年轻的太傅大人。

千梵唇角绷成一线,看着在青青草地里啃草啃的欢的小兔子,走过去蹲下来,将它嘴里的野草取出来,用衣袖擦干净,才又还给它,低声说:“十九爷答应我,只会取其一人性命,并不伤及无辜。”

杜云冷笑:“你们以为用些拙劣的借口就能左右皇上立储君吗,岂不是太可笑了!况且,即便陛下一时被尔等蒙蔽了眼,让你们报仇雪恨,你又如何保证新皇登基之后,就能像现在的大荆一样,治理国家,安定四境,让百姓安居乐业?一旦有人起疑或者不肯承认新皇,都将会出现血流成河,狼烟四起的动荡局面,那时候谁敢保证死多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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