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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幽咽了咽口水,人怂话不能怂,小心翼翼道:“我猜你是在考虑移民奖励的政策?”

“嗯,财政预算一共三百亿,平均下来一个人不过一百五十金币,也想让他们举家搬迁到邻近星域……”谛明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傅潜这些年来,越活越回去,这是在让我设法接收难民的意思。”

他可以随便讽刺当今财相大人,容幽却不太敢,便说:“你的领地在那附近吗?”

谛明随手在旁边画了一个圈,说:“大致是这个形状。”

容幽瞪着那个圈。

做一下比喻。两个星系的大小是一个米粒,谛明画的那个圈圈是个鸡蛋。

明亲王说:“这个地方确实很麻烦,距离其他领地相隔较远。如果我让他们接收难民,那么势必需要从其他地方引入物资援助,但是光输送渠道就需要一个天文数字。”

但是如果不引入外援的话,就算由十个家庭来负担一个难民,数字上看好像没什么,但其实对当地的经济还是会造成很大冲击……原住民相当于被迫分担了别人的灾难,这是很不公平的。难民必须援助,但是不应该是作为一个地区的负担的这种形式。

“星系进入最终吞噬阶段还有大约二十年,缓慢移民的话还有可图。不过,我没道理让傅潜那么轻松……”谛明看着这张图,又缓缓笑了。

容幽感觉他又在准备背后阴人了,打了个寒噤,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不是下午茶的时候专心看书放松的吗?怎么今天在这里办公呢?”你这样,让我手里这本书送不出来啊!

谛明停顿了一下,说:“我正在病假。”

容幽:“然后呢?”

谛明无奈道:“一回书房就有人哭,一会客就有人哭,弄得好像我多写一个字就会病入膏肓一样。”

容幽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幸灾乐祸道:“病人就要好好养伤,不要太殚精竭虑了。我听霜楼说你必须要静养,但是他也没有说你要养多久……”

谛明将热气蒸腾的茶杯放在桌上,对容幽说:“大体上,人的精神力和身体的关系就像水和茶杯。水温时冷时热,但是如果变化过于剧烈,茶杯就有因为热胀冷缩而开裂的危险。所谓的静养,也就是让水温平缓下来的意思,你觉得这需要养多久?”

“……这么说这个‘病’简直没个尽头啊。”容幽同情道,“难怪你吃的玩的都是老干部生活,难怪……”难怪霜楼让我留在这里,不要再刺激你了,原来你的心情这么重要。

明亲王对“老”字异常敏感,回道:“‘干部生活’就够了,不必刻意添加那个‘老’字。”

容幽又忍不住想笑,哄道:“只是形容一下生活习惯嘛,你还很年轻貌美的,别担心了殿下。”

谛明想了想,坦然接受了他的调戏,安详地喝了口茶。

时间都快要过去了,谛明终于把笔记放下来,准备拿几本书,大约是别的时候再看。

容幽连忙站起来,说:“昨天我看到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想给你推荐一下——”

说到一半时,容幽突然感到地面微微一震。

那一瞬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余震,身后的书架上,有两本书滑落了下来,向着他落去。

谛明神色微微一变,眼中瞳仁骤然收缩成针状。

一股精神力场汹涌而来,将那两本书猛然推开,“啪”地一声砸落在地。

这时容幽踉跄了一下,扶着沙发站稳了,有一瞬间怔然地看着谛明——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瞬间谛明露出的一对龙瞳,还有其中流转的苍青色光芒。

他良久不说话,谛明匆匆起身走过来,看着他道:“小幽,你没事吧?”

容幽内心隆然一声:是青先生,一定是青先生!

不需要线索和证据,不需要旁敲侧击,不需要什么窃听器了,容幽就用那一刹那认定了谛明的身份。

因为谛明的神色,和那天他在地震中生还回来时青先生的反应,一模一样。

自从白瀚离开后,容幽一直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个人,直到那一天那一刻。

青先生啊。

青先生说过:“珍惜你的感情,吝啬地给予我们这些过客。”

也说过:“你要学会需要我。”

孤独到连遗言都没有留的容幽,无助到连一次任性都不敢的容幽,只敢安静地蜷缩起来疗愈自己的伤口……是青先生一点一滴,将珍贵的感情重新注入了容幽的心扉,让他不至于在寒夜里还那么冷。

他是何以做到呢?

以温柔,以怒火,以所有无声的守望。

一夜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一无所有的孩子,哪怕只尝到一点点甜蜜,也要捧在心上珍惜地回味很久很久。

他就是容幽珍藏在那里、唯一不敢轻言割舍的糖。

为什么就发现得这么迟呢?

容幽抬手遮住眼,手臂微微发颤,良久不能停歇。

谛明捏住他的手腕,声音发紧:“容幽……容幽?告诉我你怎么了,很疼?”

“很疼。”容幽说。

他一点点放松手臂,轻轻拥住谛明,低声说:“为什么……你要这样喜欢我?”

这个拥抱,如汤沃雪,四肢百骸每一寸神经都在温暖中颤抖。容幽从不知道,抱着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感到这么暖和。

谛明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带着浅淡的笑意说:“那天我看见你突然走出来,让我等一下你。对你来说,可能是偶遇了一个陌生人;对我来说,却像是邂逅了隔世的故人。”

第27章 星焰

与君初相见, 犹如故人归。

容幽想:但你不会知道, 我们能遇见就已经是概率很小的偶发事件了。

明亲王要多巧合,才会偶然莅临这么渺小的一颗边境星;他一个小小的孤儿,是因为身负龙血,才会幸运到能够在云室里见到青先生。

云室又那么大,他们能够刚好相见, 也许都是神祇在幕后施展着奇迹吧。

差距如天渊之隔,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亲王爵位之下, 还有着公、侯、伯、子、男和勋爵爵位, 每一级都相当于几何倍数的差距, 哪怕只是一个勋爵,都手握着至少一颗星球上平民的性命。银河帝国的社会从来就不是什么公正公平的地方,人和人互相统治、互相附庸,一个少校的手下的手下就胆敢公然在街道上杀戮平民, 而不惧法律的制裁。

霜楼将军从鹰山下回来的那段时间,容幽也曾经问过他一些事。

明亲王殿下之所以是实权亲王, 之所以在银河帝国当中势焰熏天, 与财相傅潜并称为帝国的左右手,是因为他掌握着亿万人的生命、财产、一切的一切。他的领地遍及人马臂的仙后星群——帝国的中央版图, 拥有超过数千万个恒星系的统治权,更多星系的财政和军事权力是由他在幕后一手把控;光是在法律上能由他任意支配的家臣就超过数万人,这并没有计算他手下人物的附庸,他甚至能将身为家臣的霜楼推上帝国的将级位置而不受非议。

传闻里,站在帝国最顶层的一小撮人, 都是在皇帝的外殿召开小廷议会,其中以明亲王和财相为首,包含剩下六位宰相级大臣。只有在他们中间讨论过的议案,才会在正式的廷议上被众臣提出来讨论。而这个小廷议会,据说一直是皇帝坐在上首,皇帝的对面就是明亲王。

还有一件事。

在许多年前,银河帝国刚刚结束对红晶种族的战争,在战争的末尾,朝阳联盟宣布成立。这个联盟当中有一个成员,是从银河帝国中叛逃出去的省份,占据了猎户臂很大一部分星图——从名义上,帝国人都觉得自己有权声讨联盟,甚至是要求对方交出叛徒。

当时,银河帝国少壮派中的战争情绪一直没有降下去,年轻人都在狂热地呐喊“继续战争!把我们的地方打回来!”,甚至有激进的学生上街游行——这是白瀚告诉容幽的。

当年皇帝的位置还不稳,被民心民意还有众多臣子一起裹挟,真的动了去打下朝阳联盟的念头,但是有两个人不同意。

这两个人就是明亲王和财相傅潜。

皇帝说打,军阀们说打,全帝国民众都说要打,但这两个人摇头,仗于是没打起来。

白瀚解释说:帝国军队80%听从明亲王的命令,帝国的税收80%听从财相的命令,没有他们点头,没有人能做成任何事。

白瀚还说:多亏了他们摇头,否则说不定你七八岁的时候,我们还在战乱当中,我恐怕根本没有机会去到孤儿院接你回家。

是啊,容幽当时还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小婴孩,如果没有和平年代刚刚建立起来的孤儿院,他或许就会死在战争当中,根本无人问津。

帝国三万亿公民,像他这样的小孩不计其数,但是明亲王却只有一个。

“所以,怎么可能没有疑虑,没有害怕呢?”

容幽自言自语地说。

夜色空明,他正端坐在云上,安静地观望着皓月。

少顷,青先生也来了,漂浮在容幽的身后,好似看了很久他的背影,问:“容小幽,你又在想什么了?你总是很忧郁,我可没有欺负过你。”

容幽心想:装,接着装啊……

他转过头,盯着青先生看,直到后者咳了一声。

容幽说:“青先生,你知道那个神奇的豌豆的童话故事吗?”

青先生摸不着头脑道:“嗯?”

“那个男孩种了一颗豌豆,隔天就长成了直达天上的藤蔓,于是他就顺着爬了上去……最后改变了一生,听起来好像很励志吧。”容幽喃喃道,“为什么不害怕?一根脆弱的藤蔓啊,看起来好像将天空和泥地连接在了一起,他就敢顺着向上攀爬。如果藤蔓突然断了,或是他一个没有抓稳,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已经在云端了,还会害怕跌落在地吗?”青先生说,“就算你还不能化龙,你也有我在这里。”

容幽笑了,说:“那如果你一个没有抓稳,或者有一点点迟疑,有一点点不那么喜欢我了……肉饼容幽,听上去就很惨。”

“你一共活了十八年零几个月,心里却像装了几百年的忧愁。一个小小的故事,何必要为难自己。”青先生悠然地说,“小幽,我理解你凡事都先思考退路,因为你过去承担不起任何风险。可是有些事情,本身就没有退路可言,假如你退缩……”

“我知道。”容幽低下头说,“我一退再退,所以伤害了豌豆先生。”

青先生:“……”

小黑龙似乎在作什么奇妙的比喻!

但是,他又能理解容幽的心情。

那种惶恐和喜悦,像一个孩子在拆封人生中的第一个礼物。如果他收到的是一场空欢喜,或一次彻骨的伤害,那么这个孩子今生都不会再拥有相信别人的快乐了。

——但是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这个孩子呢?

他的坚强,他的软弱。他的轻狂,他的怯懦。

他的孤独。

“容幽,”青先生说,“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月色渐明,照得云雾散开,如水银泻地,点亮万家灯火。

小黑龙仰天长啸,许久后说:“青先生,我很想快一点成年。我希望我可以是一条威武强悍的黑龙,我希望我无坚不摧,从此没有恐惧和迟疑,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求仁得仁,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任何怨怼。我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每一件都难如登天,既然要顺着一条小小的藤蔓向上爬,那我就必须丢掉地上所有的东西,因为前十八年来我积攒的一切,都可能会成为我的负担。你觉得,我有可能成功吗?”

“不要着急,你的日子还很久。”青先生说,“你还很年轻,有时我觉得你太小了一些。”

容幽说:“那就是说,有的时候,你也觉得我已经足够成熟了——具体是什么时候?”

青先生咳了一声,没有作声。

容幽笑眯眯的,围绕着他盘旋了一圈,心情很好地舞动着长尾,忽然又说:“月色真美啊,青先生。”

青先生“嗯”了一声,仿佛是知道他正在说些什么。

容幽真的忍不住撩他,装傻道:“对了,青先生,我今天从教科书上学了一个新的知识点,你帮我巩固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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