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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噔噔——”

楼下急促的脚步声飞速逼近。

那些东西要上来了!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输送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让最近没怎么运动过的李光启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他飞扑向铁质的楼层门,身影被昏暗的楼道灯光拽得模糊。

三两步到了门跟前,李光启深吸一口气将门往前甩去……

“哐——”

门锁没有如预期那样契合进锁孔,而是挤到了一只有些瘦的手,戛然而止。

李光启心中咯噔了一下。

已经上来了?

顾不上害怕,本能冒出的一股狠劲再一次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两只手都搭在门上,狠狠往外推了过去。

“哐!”

“啊!”

回应李光启的是一声有些压抑的惨叫。手的主人也算硬气,这么重的冲击居然还能忍住。

等等,它们似乎发不出人声?

李光启拉开了一条缝,于是门那头一头蔚蓝色的头发映入眼帘。借着微弱的楼道光,凌乱蓝发下深邃的灰瞳焕发出质朴的光芒,冲击着李光启记忆的闸门。

他是……

楼下飘上来的哀嚎声与凌乱的脚步声一遍一遍冲击着耳膜。

没空多想,李光启让开了身子;小青年迅速地钻入门这头,飞速转上了锁。

锁机入孔的刹那,两人都稍稍松了口气。声控灯熄灭了,令人安心的黑暗重新合拢过来。

“你后面还有没有人了?”

“有,没……没有活人了。”

其实李光启知道这纯属废话,就算还有人,再开门也来不及救了。

“没事,它们应该不会……”

“咚!”

话音未落,猛烈的冲击从外顶在门上。

李光启的双瞳骤然睁大——那已经生了锈的锁机在猛烈的撞击下发生明显的形变。

“咚!”

又是一撞,这次直接将上了年岁的锁机整个从门上撞得脱落下来!

李光启和小青年连忙一起将门顶住。门外的东西力气却是极大,顶着两个人居然都没有落入下风。

透过半开启的门缝,李光启看到了它的样子,那似乎是个男人……

诡异的是,他的双目是血红的,两只眼球上密密麻麻的血丝几乎将眼睛整个铺成红色,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他的嘴也张裂开一个极不正常的弧度,哪怕咬不到也还是像机械一样不知疲倦地咬合着,哪怕牙齿已经嚼碎也还是不停地咬合着。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上分布着的三道隐约可见的抓痕——抓痕附近全部溃烂,又向外延展出发黑的经络,像线虫,又像诡异的树根,一直游走到他的大脑……

这哪是啥感染者,这踏马是活见鬼了!

“嗷!嗷!”

它如同一只疯牛般疯狂地往里挤。一阵一阵的冲击如同强有力的潮汐,几乎把两人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

“振作起来……我们都得活下去!”

李光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与此同时,他也不断调整身体的角度,在使劲往前靠的同时用另一只手不断去够堆在墙边的几根粗水管——这是赵叔前些阵子换下来的,是镀锌钢管。

将门顶上,然后用钢管插在两把手间。这是目前的唯一解!

也许是听了这话振奋起来,也许是本能反应,小青年也绷住气,使足全身气力往外发力。他虽然瘦,力气却并不小,甚至有着优秀的发力技巧,李光启明显地感觉到了压力减轻一大截。

可门还是无法关上——门外的家伙已经把半只手塞进了门缝!

钢管近在眼前,但就是无法抓倒,仿佛指尖与锁链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壁障……

“扑——”

手上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痛感。

目光循着痛感而去,门外感染者的手猛然上扬,抠在李光启扶门的手背上。

脑袋嗡地一下陷入了空白。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涌入脑海……

……

数小时前。

阴云如同巨崖,碾向群山环绕的雄泽市。

大大小小的车辆在公路上忙碌,为城市供给着血液。市区如同巨石下的蚁窝,随处可见渺小的热闹。

“师傅!别关门啊师傅!我也要上车!”

公交马上开动,追在公交后的李光启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把手里的奶粉扔出去卡住前门。

这个点只有这一辆203,错过就得再等十几分钟。李光启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在珠宝店磨蹭了!

好不容易挤到了公交车跟前。

司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皱起的眉头拧成一团麻花般的疙瘩。口罩吸饱了汗黏在他的脸上,褶皱与满脸的皱纹神奇地融合在一起。

门还是敞开了。

李光启忙侧身跳上车,掏出口罩,很自然地将胸口往扫描机跟前一贴。

“嘀!月票卡!”

“嗡——”

……

李光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上了车。

人倒也没有想的那么多,估计是新一轮防疫令的发布,高峰期坐公交的人也少了。

一边想着今晚的更新,他极力向有扶手的地方靠近过去……

“嗤——”

刚开没多久就是一个急停。李光启顿时重心不稳,险些没把奶粉从胳肢窝底下挤出去。

“哥们,我来吧。”

肘间的重量倏然一轻,再一扭头,奶粉正在自己跟前悬浮着——再往下一看,是一个矮胖矮胖的男子正笑眯眯地替他拿着奶粉。

“谢了兄弟!”

……

“嗡——嗡——”

这……大事不好。

“嗡——嗡——”

……

李光启犹豫片刻,还是从腰间摸索出了正在哆嗦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他一块跟着哆嗦的脸。

接还是不接?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悄然滑过。李光启还是抱着必死的心,按下了接听键……

“光启!走到哪啦?怎么这么慢!”

刚一接通电话,那一头的女子便给了他一记下马威。隔着屏幕,李光启都能感觉到那溢散的腾腾杀气。

接的时候手一哆嗦开了免提,周围的乘客听到这河东狮吼的神威,一个个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啊,哈,我已经买上奶粉了,正在赶正在赶……”

“哼!五分钟赶过来啊,我在十字路口的那个超市呢。”

“什么?五,五分钟?”

“挂了挂了,多一秒你试试。”

“嘟——”

李光启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将手机塞回了裤兜。

五分钟,下一站就下车,从街上跑过去……应该来得及。

“兄弟,出来给孩子买奶粉啊?”那胖子倒了个手抓住扶手,将奶粉用左胳膊夹住,一边低着头问道。

“是啊,明明才怀了仨月,非说要先替宝宝尝尝哪款喝起来得劲……”

李光启边说打量着他——戴副黑框眼镜,扁鼻子,圆眼,没下巴,似个牛蛙一样,看上去就很憨厚老实。

李光启不再好意思继续让人家拿着,从他怀中接过了奶粉。

到了车流高峰区路段,车稍稍多了起来。公交车一停一顿地前进着,时不时高声鸣笛,声音煞是惹人躁。车外的街景也在视野中一停一顿地流动,像卡顿的电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兄弟,看这个牌子,这奶粉不便宜吧?”胖子拿胳膊肘碰了碰李光启。

“确实,得小两百呢。这还是最后几罐,可亏我手快。”

“小两百?我老婆上礼拜买的时候才一百四十多!”

“这么坑!该死的,这才两天的疫情物价就抬这么高……”

忽地,雨燕一样的全黑特警运输车电似地剪过,拖着红与蓝的光绸驶远了。

两人被警灯晃得直眨眼睛,想揉,却又腾不开手。好容易睁开了眼,却还是有条模糊的黑影在视野里晃悠。

“嚯,又是警车,今儿起码见过十多辆警车了!”胖子眯着眼,嘟囔着。

“嗯……我怎么感觉要出大事呢。那次扫黑和什么狼组打枪战都没这么多警车。”李光启也皱皱眉。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安生……回头得多买点生活用品!”

回答疑惑的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今年的流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工会,到了。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伴随着柔美的电子音,后门缓缓开启。

“我下了,再见。”

“慢走啊伙计!”

李光启抱起奶粉,小跑着下了车。

车外也满满围着被焦虑所奴役的形形色色的面孔,被五光十色的绚烂的灯火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在飘忽的雨中拥挤着,攒动着……

雨越下越大。

先前是淅淅沥沥的雨丝,现在已然成了豆大的雨粒,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脸上。

穿梭于络绎不绝的人群,扫过那一双双眼睛,李光启最终还是在商店门口找到了等候自己多时的何津。

何津有着水汪汪的眼睛,清秀的脸蛋刚好配上利落的短发,显得充满元气。

宽大的墨绿色风衣也完美掩盖住了略微隆起的肚子,没有破坏年轻女性的美感——虽然电话里吼起来很吓人,看起来至少还是人畜无害的!

她也看见自己了,她也冲自己一个劲地招手。

忽然,何津眼睛一眯,在李光启后脚踏入商店的一刹那将他的耳朵揪住,然后拉,扯,拽……

“光启啊光启,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要是丢了我可怎么整啊……让你买个奶粉都磨磨蹭蹭!难不成背着我偷吃奶粉吗?”

“老婆大人,给你的!”

她还想继续发威,李光启却将一串五光十色的项链塞到了她的面前;他微笑着,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耳垂被蹂躏而露出半点怒色……也不敢露出来。

“这是……”

何津愣住了。

她松开了揪着李光启耳朵的右手,怔怔地,将这串项链接过,捧起。白银细丝相连接的链条触在皮肤上,凉凉的,很舒服。

在链条连接处,是一颗闪亮的深红色翡翠,很鲜艳,在超市节能灯的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微光。这颗翡翠嵌在黄金的底座上,色差对比更是将其独特的光泽凸显得淋漓尽致。

再仔细看那黄金底座,赫然是一只昂首的金鸡。

“不用观察啦,‘国之心——红’,今年特别款的。你之前看到一直惦记着,我平时工作忙也没多少时间出小区。这不,今天机会就来了,正好给你……”

“讨厌!又瞎花钱!”

何津小声嘀咕着,一把扎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搂住。李光启也笑着抱住她小小的身体。

“其实也没什么,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使劲攒一攒呗!人过得再艰难,也总归是高于动物的,总要有一些生存之外的内容,不然怎么能称之为生活呢?以后有钱了,那个系列的其它四种颜色的项链也都买给你。”

李光启轻抚她的小脑袋,她的发香顺着手指,溜进鼻尖。

“不要,我可不想被人以为是拜金的女人。”

何津轻轻换了个角度,侧枕在他的怀中,微笑着。

“我得到红色就很满足了,你不在的时候,它就能替你陪着我。你只需要再买蓝黄白黑的手工纸,然后我就把剩下的几款设计成小人,做成纸雕。

一个放到你的电脑桌旁边的书架上,一个放到你床头柜上,一个放到客厅,一个做成微型的,塑封好,再做成钥匙串。这样我也能无时不刻陪着你了。”

超市里市民也沉浸在这短暂温馨的气氛中,纷纷露出暖意的笑容——温暖的事情总会传染的……

突然,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搭在李光启的肩头,似一把铁钳,竟捏得他生疼。

这不是……

李光启忙惊喜地扭过头去。

果不其然,那浓眉和两把大砍刀似的,老亲切了;还有那帽上银白色的警徽,反着银光,像夜里的北极星,让人充满安全感。

“娄厉哥好!”

怀中的何津也感觉到这只手的力量,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

警察叹了口气,又半开玩笑地捶了李光启一下:“怎么,见着你厉哥都不打招呼了?看看弟妹多懂事。看看你,二愣子一个!”

“话说,厉哥,你咋在超市里呢?”

“咋,你区区码字奴的都有时间放风,我堂堂人民警察怎么就不能放半天假啊?”

娄厉一把将他搂住,微微斜了斜眼睛:“关于用我做男二号的建议,你,你考虑得怎么样呢?你答应今天就加更的!我十一张票可是全塞给你了!”

“啊呀,这个嘛,啧啧啧……”

李光启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您看我这胳膊一到雨天就犯困,这两天怕是不能……哎呦我去!”

“嘘。”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骤然一紧,李光启吓得刚要叫唤,却先被娄厉的嘘声制止。

循着娄厉的目光看去,李光启很快明白了娄厉的意思——

他指的是不远处方便面货架处的一个小青年。

看上去不大,最多十六七的样子,个子稍矮了些。

他衣衫褴褛,裤子上破了一片——那不是潮,那是真的破烂,透过裤子破损的边缘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结了痂的疤痕和没结痂的伤口。

还有他那一头蓝发,也是脏兮兮的,李光启是凭借几缕尚能辨识出蔚蓝色的发丝才认识到那是蓝发。

这样的一个小青年,在明亮整洁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扎眼,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总会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伸向货架最上方的包装鲜亮的一桶半,却又在半空犹豫着止住,似花栗鼠一般警惕地左顾右盼。人群大都挤在门口的屏幕跟前看羽毛球赛的直播或者在大门口等雨,没有人注意到他。

似乎察觉到这一点,他的喉结在消瘦的喉咙里上下滑动了两下。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下手了。

娄厉不动声色地向他一点一点靠近;何津也注意到了,她飞快地将李光启的脑袋拉到嘴边,向他说了些什么……

时间在最后一个千分之一秒定格。

小青年伸向桶面的手骤然止住,他迅捷地转过头去,同时身子往后退却,飞快和来者拉开了距离。

进入视野的是一只大手——此刻它正被另一只大手握着,在半空中被截停下来。

娄厉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光启,嘴角上下抽动,人中附近的小胡子也跟着抽动。

李光启冲他微微摇摇头。他将娄厉的手拿开,独自上前,站在娄厉和小青年的中间。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人群依旧沉浸在羽毛球男单旷世对决的酣畅淋漓之中。

他看着小青年,小青年也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于灯下静默地交换着,溶解着,反应着。

他居然是灰色的眼珠?还有蓝头发……

“孩子,你饿吗?”李光启轻声问着。

小青年微微一怔,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刀子抵在李光启的喉咙上。他飞速地打量着李光启上下,又将头扭开,似乎是不愿与他的目光相对……

“咕——”

诚实的身体最终还是出卖了他。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李光启也点了点头,替他从货架上拿下了那桶被他盯了五分钟的泡面,放在小青年怀里,又摸出一张有些皱了的十块,也递到他跟前。

小青年有些难以置信。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中多了些别的色彩。

李光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手落到他肩头上的那一刻,掌心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颤抖,又很快归于平静。

“谁都会遇到困难,挺过去就好了。但以后有困难要寻求帮助,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

小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紧紧捏着那张十块捧在跟前,微微点了点头。他快步走到收银台跟前,结了账,把剩下的零钱都装进口袋,又搂起泡面,消失在超市外的雨中。

“谢谢您。”

等李光启走过收银台跟前时,穿着淡粉色制服的年轻姑娘微微出了口气,小声地冲他笑了笑,“早就看到那个孩子了,看他的样子也有点难受,但我只是收银员,所以……总之谢谢您能帮助他。”

“小事,小事,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

雨停了。

“不是我说,一个社会败类你还救他干啥?你帮完他,他可是连谢谢都没说就溜了!”

一路上,娄厉可算是发尽了火,几乎想将李光启一口吞下去,脸上气出来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恨铁不成钢”几个大字。

“你这回帮他一把,下回呢?他又祸祸别人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你这样做不就是小说里那啥……‘圣母’吗?”

“好啦娄厉哥哥,不要再说他了啦,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见李光启让吼得脑袋都缩进了领子里,何津不禁笑出了声,替李光启救场。娄厉虽然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但眉头还是明显舒开了——面对何津,他向来都是生不起气来的。

“行行行,你们小俩口就知道统一战线欺负我!”

“厉哥啊,他这个样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也经历过那种滋味的……反正就是有点感同身受才那么做吧。”

李光启有些抱歉地又笑了笑:“而且也就是个小忙,也没什么亏的地方。没准他是什么落魄的大人物,以后还会回来报答我呢!哈哈哈……”

“得得得,你真当你是小说主角啊,还落魄的大人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帮助吗?是牢子,牢里面才有舒适的住所、免费的饭菜、统一的制服和凉快的发型,这么可怜的人让他去蹲牢子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拿桶泡面也会进牢子吗……”

没等他说完,娄厉使劲瞪了李光启一眼,又将随身带着的手铐冲李光启晃了晃。

“那你算个包庇!你要不要先体验体验!”

“别了别了,小弟知错了……”

睿荆小区已经可以看到了。

这片小区以皇城的风格修建,楼层最高处的金黄色琉璃瓦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小区门口就是一溜店铺,属小二楼的饭店最火爆,现在雨停了,又在街道上拉出一溜桌椅,招待过往的食客……

眼看着就要进小区,娄厉忽地停下,摸出了兜里的手机。

“靠,紧急集结,又是有关这次流感的!今晚的小马宝莉估计没戏了……你们小俩口注意点,早点回吧!”

“厉哥再见!”

李光启并不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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