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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吧,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她自己想着竟觉得牙酸。
再无意外守完上半夜的灵,太子内侍就领着舅甥俩回客院,由赵晏清来替换下半夜。
谢初芙多番猜测后也没有畏畏缩缩避着赵晏清。上回齐王能放了她,如今照了面,应该更不会再动手才是,毕竟她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身份。
所以她坦荡得很,还落落大方朝赵晏清赔礼与道谢,她的坦荡反倒让赵晏清才成了心情复杂那个。
——他这未婚妻有种满身是胆的气势。
回到客院,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依旧不多交流,两人各回各屋,关门睡觉。
次日,文武百官和太子早朝后会一同前来悼祭。谢初芙要先行离开,几乎是天蒙蒙亮就起了,她梳洗出了屋,见到陆大老爷的房门还关着。
想了想,便不去扰他。
这个时辰离商议好的离府时间还有些早,谢初芙在院子走了圈,目光穿过院门,想起昨夜经过的荷花池。
她略一犹豫,提着裙子走出院子,顺着记忆来到荷花池边。
如今的月份正是花期,一池粉碧相连,荷叶上还有晶莹露珠滚动。
她在池边走走看看,然后选定位置蹲下身,竟是伸手在往搭着荷叶的一块石头探去。
谢初芙白皙的手渐渐没入水中,很快又从水里抽了出来,手里竟是多了只小乌龟。
她摸出了小乌龟,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笑意。
昨夜她就看到这个小东西了。她路过时跳进了水里,然后就在石头附近不动弹,今儿她想碰碰运气的,结果是运气还不赖。
谢初芙看着四肢和头都缩起来的小东西,轻声说:“小东西,你主人不在了,你就跟我走吧。”然后就拿出块帕子将它包在里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捡了这只乌龟回家,昨夜经过时就有这个想法,左右家里有元宝,正好它们俩做伴。
谢初芙用帕子包着乌龟脚步轻松回客院,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了个清楚。
赵晏清还是停在游廊那个拐角,他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回客院,结果呢。
看到他的未婚妻‘偷’他家的乌龟?
不过她带笑的样子,还是蛮漂亮的。
只是她总会有给人意外的举动。穿男装追贼,一出苦肉戏,现在是‘偷’乌龟,完全跟他印象里的端庄温婉差之千里。
永湛却是觉得谢初芙有点阴魂不散,走哪哪都能遇上,撇了撇嘴说:“这谢家大姑娘真和传言一样啊,爱龟如命,在睿王府见到都还要顺走一只。”
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淡声诉道:“你倒有空闲时间打听谁喜好什么。”
第10章
明宣帝痛失爱子,这些天都无心朝务。大臣们最会察言观色,今日早朝没有拿烦心事再惹明宣帝不痛快,早朝草草结束,由太子领着文武百官往睿王府去悼祭。
赵晏清昨夜未宿,匆匆换过一身衣裳就到睿王府影壁前候着,等着迎太子一众。
永湛跟在他身边,为面容憔悴的主子心疼。
本来就体弱,被折腾一夜,不眠不休的,现在又站在风口上等太子。越想心里头就越不忿。
赵晏清这时又咳嗽两声,声音被压抑着,沉闷得很。
“殿下,属下去给您找个坐地,您先歇歇。”永湛有些忍不下去了,说话的时候还瞪了太子内侍一眼。
那内侍垂着头看脚尖,纹丝不动,跟个木头一样,根本不表态。
永湛看得牙痒痒,眼底戾气翻涌。赵晏清摆摆手,拿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两声,继续迎风站着。
早朝散得再早,赵晏清在影壁前也站足了快一个时辰,见到太子的时候,腿都在发麻。
毅王见他面如纸色,眼底乌青,暗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赵晏清对这好意笑得云淡风轻,继续演他温润无害的齐王。
再度来到灵堂里,太子领着众人上香,香火气撩在赵晏清呼吸间,他没忍住再侧头咳嗽。这咳嗽来得又急又剧烈,咳得他微微弯了腰。
太子冷眼扫了过来,毅王见此也面有异色,大臣们都如噤声的蝉。知道齐王被罚守灵,想他估计熬一晚,这病又熬重了。
赵晏清收到太子直飚寒意的目光,心里也无奈。他兄长肯定认为是故意的,为引起大臣同情,显出太子待兄弟不仁。
他暗暗叹气,梁子越结越大了。
也许太子也顾忌着大臣暗中多猜想,并没有再朝赵晏清发难。
顺顺利利走完流程,各官员就按着礼部的安排,该回衙门的回衙门,该留下守灵的留下。陆大老爷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靠近太子,在告退的时候暗中朝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那双幽深的眼眸一下就迸出锐利光芒,不动声色颔首。
陆大老爷见自己的示意太子明了,再施一礼后就离开。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太子会再来找他的。
官员逐个离去,赵晏清却还没得到太子让走的准话,只能继续睁着双熬红的眼呆在灵堂。
刚才他看到了陆大老爷点头的动作,仿佛在暗示什么。其实昨夜在灵堂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回想,自己身上哪里会有让人起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