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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雁书的离开和郑禹廷的死,让方巧欣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昔日性格活泼开朗而直率的她变得沉默而不爱说话,并且更加全心全力的投入设计工作和兼职。她的努力确实因此让她受到了不少赏识和升职机会,但却也让她和人群越加疏离。
黄婉茹其实很担心她。她变得很少笑,即使主动和她搭话,也总是僵硬地扯着公式化的笑脸招呼几声,然后说自己很忙。
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在公司同事间私底下其实已经大肆传开。有人说她男朋友为了出国,拋弃她远走高飞;也有人说她男朋友在那场车祸中为了保护她,已经被车撞死……各式各样纷扰的传言让她不知道该信哪个,到最后,她只得壮着胆去敲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总经理……我是黄婉茹。」敲了敲门,她有些不安地紧咬着唇。虽然总觉得自己来过问别人私事不太好,但她确实很担心她……总经理和巧欣的感情比较好,也许他会知道原因的吧?
「请进。」嗓音淡然依旧,陈靖宏望着来人,暂时是放下了手边工作,「有什么事?」
虽然看着她的表情,他其实心里也多少明白,她应该是为了方巧欣的事而来的。
「那个……」纠结地握着双手,黄婉茹垂眸慌乱思考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才总算硬是逼着自己开了口:「巧欣她最近、真的变得很奇怪!」满脸焦虑地望着他,她语调有些顿,似是还犹豫着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总经理,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直把巧欣当作自己的妹妹来看待,对许多事物都充满着热忱,虽然很坚强也很开朗,但有时也会对她撒撒娇打闹,善解人意,不小心出糗时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是死了一般。
失去了生命力和活力,那双曾经闪着光芒眼睛如一泓死水毫无波动,还有偶尔她眉目间流露的痛苦,及她所不能明白的、深深的罪恶和自责──
对了,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赎罪。
「……」陈靖宏眉宇淡淡地蹙起,沉了沉眸子,叹气。「这是她私事,我也不方便说。」几分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看着眼前表情一下子变得满脸失望地女子,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过……可能还是要请你多多看照了。」他语气软化几分。
「咦?」她一愣。
「多和她说说话,也许她会愿意说的。」浅浅地笑了一笑,他说。
送走前来关心的黄婉茹后,陈靖宏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最近的改变,他当然也有发现,毕竟是那种几乎不要命的工作方式……那两个人的离开给她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吧?或许她是想用工作的忙碌来让自己麻痺?
但再这么下去不行,她的身体一定会支撑不住。要她再一次在路中央晕倒,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但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好的打起精神来?
★★★
四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春季。
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工作着,方巧欣的右手却突然被人给猛然抓起。她吓了一大跳,抬眸望见来人,不解:「团、总经理?」
陈靖宏面上神色依旧淡定从容,好似自己的动作并不突兀,倒显得她反应大惊小怪了起来。「跟我去个地方。」低头望着她,他开口,低沉嗓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和冷漠。
他思考了很久才下这个决定。虽然不晓得是否有效,也不晓得这样做是不是恰当,但他实在不忍看她现在这般模样,而且她在台北几乎已经是孤身一人了。身为那个把她带来台北的人,他总该负点照顾她的责任。
「可是……现在是上班时间耶?」眨眨眼睛,她为难而尷尬地望了望四周,几乎所有人的两隻眼睛都正盯着他们瞧、很奇怪啊!而且上班时间……这是要公然翘班的意思?
「我说了算。」他扬扬眉,态度很张狂。
方巧欣嘴角不住地抽了一抽。这是滥用职权吧喂总经理大人……
「那至少也让我收拾一下东西──哇啊!」
不等她慢慢收拾物品拖时间,陈靖宏便已一把将她拉起直接往外走,使得她慌乱之下只来得及抓住自己手机,然后就被他给拉出了办公室外头。「喂、我的手很痛啊!」有些吃痛地叫着想挣开他的手,她有点气愤地喊了声。这人是突然在发什么疯?
闻言,他忙触电般地迅速松开了手,表情有些尷尬。「……抱歉。」他一时太急,忘了要控制力道……望着她手腕上那一圈淡淡红印,他有些愧疚地向她道了歉。
「算了,没差。」她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呼口气,转了转有些发疼的手。嘖,这人力气还真大……
跟着他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她看着他按下了地下一楼,猜想是要去开车,于是心里更加疑惑。「要去哪里?」
他就这样把自己给强迫地拉了出来,都还没告诉她目的地耶?
「到了就知道。」他又是淡然挑了挑眉,神色从容淡定得教她无法看出一点破绽。
……搞这么神秘,是到底要去哪里啊?她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
春季的气候还摇摆不定,时常在清晨还是晴天,下午便又阴雨绵绵。
户外天气有些差,她坐上他醒目的黑色宾士,心里有些感叹。果然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不过她的八卦貌似在这公司里已经够精彩了,不晓得这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算了,她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
车子一路驶进一间孤儿院,他们这数十分鐘来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各怀心思。在路程中稍微闭眼歇了会,可她依旧睡得不太安稳,最后只好再次作罢。恶梦已经连续困扰了她好几个月,她根本没法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不过……这大概,也是对她的惩罚吧?
「到了。」将车子开进停车格里,陈靖宏熄火下车,「下车吧。」说着,他走到副驾驶座替她开了门,动作看来颇为绅士。
方巧欣有点无奈地乖乖依言下了车。这个人,还真的是有够霸道的……
「啊,陈先生!您怎么来了?」见有人来到,老院长讶然地迎上前来,瞠着眼十分惊诧的模样,可见他并不常来拜访。「这位是……」然后是困惑地将目光投向了她。
「来看看而已。」他眸光波澜不惊地开了口,「这位是我朋友,我带她来看一看这些孩子。」说着,他语句顿了顿,侧眸瞥了她一眼:「她也是幼教人士。」
闻言,老院长随即瞭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请进请进!」还很热情地握了握她的手,大概还以为是哪方心地善良热忱满满的幼教老师。
方巧欣眼角一抽。这人说谎是完全不会心虚的吗……
老院长在领着他们进到里头后便辞别他们逕自继续忙碌去了,而她好奇地望了望四周环境,有些打趣地开口调侃了句:「想不到团长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她居然会喜欢小孩?她在心里窃笑。这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结果他随即出声反驳:「我讨厌小孩。这里是公司一直资助的孤儿院。」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一句话简单带过了院长之所以认识他的原因,然后吐口气,目光漠然地再度开了口:「但我要你看看这些孩子。」
闻言,方巧欣随即往里头仔细望了过去,旋即她惊讶发现里面的孩子,似乎几乎都有些先天上的缺陷。有的没有手脚,有的已经双眼全盲,也不乏有智能障碍的孩子……
这是──?
「这些孩子,大多在出生时就被父母拋弃。院长不忍心,所以开了这家孤儿院收容,而我父亲是他好友,因此一直资助至今。」注意到了她表情上的微妙变化,他侧头望了她一眼,张口又继续述说,「虽然被父母拋弃,又拥有天生的缺陷,但他们始终很乐观的相信未来,也从来没有放弃。」转身望向她,她说着,嗓音低沉浅淡。
方巧欣怔怔。
即使残缺,也从来不愿意放弃吗……她想起了沉日晞,那个活得比谁都要努力认真的女孩。是呢,这些人即使生命中充满了缺陷,却也拚了命的活在当下,更甚至有些像日晞那样,明明比谁都希望活着,却终究无法如愿。
所以他们这些健全的人,是没有资格想去死的。
即使她……痛苦到,好想直接了结自己的生命。
可是谁又能够告诉她,背负了两颗心的沉重罪恶,她又到底有没有资格活着、有没有资格再去奢望幸福?
「……谢谢你,团长。」没有把心头五味杂陈的思绪说出口,她最后只能浅笑着这么回应。
他还未对她作任何回应,原就阴鬱的天空倏忽「轰隆」一响,大雨倏然滂沱落下,随着阵阵狂雷更显凄厉。他蹙了蹙眉,正想找她一同撑伞赶紧回到车里离开,却见她脸色驀地刷白,歛下的眸子瞠大,目光里充满了惊惧,眼神顷刻变得空洞了起来。
方巧欣面色痛苦地捂紧双耳蹲下,整个人不断发着抖,一张脸苍白如纸,彷彿下一秒就会不支倒下──
「方巧欣?」见她神情明显不对劲,陈靖宏忙跟着上前蹲下了身子想关心,却见她双唇一张一合,嘴里正不断喃喃唸着什么。
他探头凑近去听,发现她正声音颤抖细微地说着:「雨……下雨……」
皱紧眉头,他大力地抓住了她手臂摇晃两下,「方巧欣,醒醒!」大声对她吼叫,他看着她似乎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里……是因为雨声,她才捂紧了耳朵?
闻言,她双眼清明了些,神情茫然地抬眸望向他。双手被拉开,剎那间雨声哗啦啦地传入了她耳里,好像几个月前的那天,伴随着那个刺耳的剎车声,还有她最后传进她耳里的雨声──
然后她缓缓张唇开了口,空洞的眼睛里没有灵魂,却带着某种彻骨的领悟:
「团长,我是……杀人兇手……」
是她。是她害死了郑禹廷、是她杀死了那个痴心等了她十七年的男孩──
「你不是。」被她毫无焦距的眸光刺痛,陈靖宏说不清是什么思绪,他下意识便伸手抱住了她,嗓音微哑地绕在她耳际,好像希望这样能给她一点力量:「方巧欣,你不是杀人兇手。」
她傻愣愣地被他轻轻拥抱着,雨还在不停地落,她的心痛得麻木,眼眶却乾涩得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明明身体被他给拥着,可是她却只觉得冷、刺骨寒心的冷。
冷到好像,任何的温度,都进不了她雨声漫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