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解放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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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红楼在央视立项之后，就开始有人向王福林推荐演员，但王福林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剧中的主要角色不用专业演员。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主要是因为王福林觉得专业演员身上表演的气息太重，无法展现出他想要的那种感觉，特别是大观园里面的那些少爷小姐们，成名的专业演员和剧中的角色首先在年龄上就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处在角色那个年纪应有的纯真根本表现不出来。

所以才有了后面，红楼剧组面向全国招募演员，不过这样一来，各行各业的都有，其中绝大部分人在进组之前都没接触过表演，想要让这些年轻人在开拍之前，将自己的人生角色转换成演员，就只能从头教起了。

教室里，易青的动物模拟表演还在继续，就像是真的百兽之王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双眼睛凶光毕露的扫视着众人，每个和他目光接触的人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寒而栗。

突然，易青身子一躬，作势就要朝着眼前的陈小旭扑过去，整聚精会神看着表演的陈小旭被惊得一声尖叫，“噌”的一下跳起，就要往后面跑。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让陈小旭惊醒过来，回过头一脸羞恼的瞪着易青，而易青则是满脸无辜。

李杰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易青没有把这场戏给演完，但是基本上示范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对易青，他是非常看好的，虽然之前从来没接触过表演，但作为一个演了几十年戏的老戏骨，李杰能看得出来，易青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外形条件也很好，身高超过了一米八，样子也够帅气，在打磨打磨，如果有心在演员这条路上发展的话，考上电影学院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杰让易青两人坐回去，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讲课：“我来解释一下，刚才胡泽虹说不会有哪部戏让演员去演一头猪，的确，不会有哪个导演让演员真的去演一头猪，我之所以让你们来演，刚才又让易青做了动物模拟表演，其实这就是表演这门课程的开门课，世界影视的表演教学，主要分成布莱希特和斯坦尼两派，布派对于初学者来说，有很高的难度，所以长期的实践中，大多数世界上的一流影视表演院校，包括中国的电影学院，采用的都是斯坦尼派，如果未来你们有人去北影，中戏上学的话，每个人入学之后，都会有一本《斯坦尼体系理论精华》作为教材。”

底下人听得懵懵懂懂，李杰也知道一下子让他们接受这么多有些困难，不过该教的还是要教。

“一般来说，如果是专业教授表演的院校，大一的学生进入学校，要用整整一学期的时间，来做‘解放天性’的练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动物模拟。大家首先要养成一个观念，就是艺术的学习永远是直线的，它决不是说，将来我要演某一种类型的角色，那么我现在就专门练习这一种角色角色，不是这样的。演什么就练什么，因为将来不会演动物，在练习时就不做动物模拟练习，这种观念是最本质的方向错误。”

接着李杰又对胡泽虹说：“正确的表演学习和错误的表演学习最大的分别，或者说外行人教表演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们会认为表演是针对某一个戏、某一个角色、某一个动作，或者表情的具体练习。他们训练学生时，经常会分成比如演好人怎么演、演坏人怎么演，类似这种情况，其实这种教法，是把一个演员生生给毁了。世上的剧情千变万化，角色也千变万化，规定情境更是时刻在变，你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角色都归纳出来，一个个的寻找一个表演模式去套？所以学表演学的是什么？学得就是一种系统的观念和方法，是一种能把所有角色都演好的能力，一种把角色当成作品来创作的统一规律。学习创作规律才是最重要的，就象音乐学院学作曲，美术学院教学生画画一样，学的不是画某个苹果怎么画，某个人像怎么画，而是教给学生描画一切事物，用画笔来创作的能力。”

李杰老师这话貌似是说给胡泽虹听的，其实也是在教大家，刚才还以为李杰让易青模仿动物实在玩闹，这些也全都认真了起来。

李杰喝了口水，道：“什么是解放天性？”

正准备往下说，突然看向了易青：“易青！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

易青闻言一愣，他没想到李杰会点到他的名字，不过好在他的反应很快，连忙起身道：“斯坦尼体系认为，最适合做演员的人，应当拥有孩子一样的性格。我们每个人降生的时候，先天的有各种性格，勇敢、懦弱、狡猾、憨厚、自私、大度、狭隘、慷慨等等，所有的人类的各种形态的性格特质，在儿童的身上都可以找到，这就是所谓的‘天性正圆说’，人的先天性格就像一个正圆形，无数种性格成了无数个组成圆的点，最初的时候，我们的性格是完满的。”

易青说着，也忘记了紧张，直接走到了教室的前面，在小黑板上画了个圆，道：“我们假设，如果现在我们的性格依然是完满的，也就是说，所有人类的性格我们都具备，那么演戏就简单了。需要我们演个卑鄙的，我们就把性格里狡猾卑下的那一部分拿出来用，把好的一面掩去，需要我们演个伟大无私的，我们就把性格里卑鄙的一面掩盖，把好的一面拿出来用，无论剧本和规定情境需要我们做出何种人物性格的表演，我们都可以轻松胜任，因为完满的性格里具备所有我们需要的性格因素。所以说，儿童般的性格最适合做演员。”

李杰听着也是连连点头，感觉这段时间，他花在易青身上的工夫没有白费，见易青朝他看过来，他鼓励的点点头，示意易青继续。

易青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是生活中，我们人，尤其是我们中国人，从小就被教导说，这个是错的，那个是对的，这个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我们的父母、家庭环境、受教育程度，所有这些东西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和改造着我们，使我们的天性正圆受到了各种挤压。有的人抛弃了所有负面的性格，成了大好人；有的人在叛逆期没有得到好的教养，变得嫉妒狭隘，自私恶毒，这样，构成了我们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

易青接着又在黑板上随手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图形，道：“这样好比，我们的正圆形受到家长、学校、社会的挤压，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形状。比如刚才老师让胡泽虹演个猪，她就演不了，为什么呢？因为她的父母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她受到的教育教会了她，女孩子要怎样的形象才是美，而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也告诉她，怎么在人们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作为普通人，这些都没有有错，可是做为一个演员，这样的天性是被压抑歪曲了，演不了许多角色了。”

大家听着，似乎有所领悟的点了点头。

易青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领悟到表演的真谛，87版《红楼梦》的确经典，可同时也的确毁了一大批真正有潜力的演员，这些演员在拍完《红楼梦》之后，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在表演这条路上有更大的发展。

经商、转行。

似乎成了红楼剧组演员更多的选择，除了没有更好的角色可以让他们发挥之外，更为重要的还是，他们将自己永远封闭在了红楼的某一个角色里面。

比如欧阳偾强、比如陈小旭、比如张丽。

即便是在演艺圈努力生存下来的邓洁，她日后所饰演的每一个角色，多多少少都能让人们看到凤姐的影子。

易青并不希望这些热爱表演的同伴走前世的老路，他希望大家日后能有更多的发展，所以，在他的建议下，李杰老师才调整了授课内容，从一个星期之前就不再只是单纯的排练小品，而是更为系统的对这些红楼学员进行调教。

易青说完，李杰也忍不住拍了拍手，示意易青回到座位上去，接着易青刚才的话说：“所以说，表演的教学，第一件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解放我们的天性。什么是解放天性呢，就是把我们的性格恢复到易青方才所说的正圆形的状态，尽可能的接近完满的性格，让我们像孩子一样的轻信，无论演什么样地角色，都在心里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物，而解放天性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动物模拟和无实物练习，如果你连自己是只猪，是只猴，是老虎都能从心眼里相信，如果手里没有东西，你都能坚定地相信虚空里这个东西是存在的，那你将来演其他角色还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呢？解放天性，是你们身为专业演员，区别于业余演员和普通观众的第一步，过了这关，你们就可以对人们说，我是专业的，我是一个演员。所以行话说，今天演不演得好动物，决定了明天你演不演的好人。”

东方文樱这个时候举手问：“那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些演员，当初都是从动物模拟开始学的吗？”

李杰回答：“科班出身的肯定都是，但是也有些人，尤其是一些发达地区、西方国家，比如一些香江演员，他们先天生活的家庭环境、教养条件就非常的开明、民主。小孩子的天性没有受到太多的压抑，成年后基本保持了开朗、开放地天性，这样的人几乎不需要刻意的解放天性练习。这也是为什么好莱坞的演员、西方一些国家的演员先天就比我们的演员演技高明一大截的原因，一般来说，这些国家的演员表演起来要比我们自如的多，中国传统的儒化教育，父母权力至上的家庭结构，其实对后代的教育以及天性的发展伤害特别严重。”

听着李杰的这些话，易青不禁被惊呆了，这些话，李杰私下里都不曾对他说过，没想到居然会拿到课堂上来，要知道，这些话如果在特殊年代，至少也能被打一个反.革.命的罪名，眼下虽然早就不是特殊年代，但是因言获罪的事依然不少，易青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李杰老师的思想依然如此放得开。

“说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我之前和王导去过一次香江，当时曾到香江的一家电视台去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然后我就发现，在那家电视台有一个演员训练班，教他们表演的老师基本上都是从内地过去的，他们的教材就是斯坦尼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他们的第一课，也是演猪演树，演各种动物，以及植物的形态模拟。对此，香江的媒体报导出来的时候，许多人不理解，甚至有有一些无知的记者写文章嘲笑这种教学方式，可是结果呢，通过这种教学培养出来的演员，现在都成了那家电视台的顶梁柱，可见解放天性的基础练习对一个专业演员的成长多么的重要。”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

易青知道，李杰说的那家电视台肯定就是香江的传媒巨头无线电视台了。

李杰等大家消化了一阵，接着说：“好，现在大家各自在心里想象自己是一种动物，三分钟之后，全体同学下场，开始动物模拟表演，不要求大家演得多象，但是，一定要敢演，要相信自己，谁的信念感动摇了，谁游离出来了，我都能看得出来，谁要是失败了，今天教室的值日生就归失败的这些同学做。”

按理说，依着这些学员的基础，现在从头开始教，根本就来不及，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段时间排小品，大家根本就放不开，有的时候完全就是单纯在背台词，连没开机的摄像机镜头都不敢看，只要瞄一眼，立刻就笨笨磕磕的连台词都念不下来。

李杰安排解放天性训练，其实说白了，就是要让这些学员们习惯豁出去，只有彻底豁出去了，才能不惧怕镜头。

听了李杰的话，大家闻立刻一个个冥思苦想起来。

三分钟很快过去，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走下场。

刚才还很矜持的少男少女们，被李杰老师一番教导下来，也纷纷放飞了自我，一时间，教室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扮什么的都有，李杰直接站在了椅子上，仔细的观察着，有很多学生演了一半，没有叫停就演下去了，在那里发愣，演得最好的还是易青的老虎，也有的人，演得是什么，李杰看了半天，楞是没猜出来。

过了几分钟，李杰看看折腾的差多了，大声叫停。

给几个表现不错的做了点评，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胡泽虹：“你演得那是什么呀，我真没看出来。”

胡泽虹得意的回答：“我就是要演个跟大家都不一样地！没看出来吧！”

李杰饶有兴致的说：“你再来一遍，让大家都猜猜。”

众人听了，纷纷让出地方来，然后目光集中在了胡泽虹的身上。

只见胡泽虹四肢着地往地上一趴，象个青蛙一样伏着，然后伸起一条腿，尽力向上向内反钩着，在那里晃来晃去。

这下大家谁也猜不透了，说是青蛙吧，后面那条腿象根尾巴，说是猴子吧，没有这种姿势的。

易青琢磨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正打算问他身边的陈小旭，就见陈小旭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蝎子！”

胡泽虹跳起来笑着说：“还是小旭聪明！”

易青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来，象青蛙一样趴着，背后一根尾巴反钩着，还带着弯曲的鞋跟，不是带着尾钩的蝎子是什么？

陈小旭得意的朝着易青一挑眉，笑了。

李杰老师也是忍俊不禁，一边让大家坐下，一边点了几个刚才没演好的学生的名字。

然后，说过了动物模拟，又带着学生做了无实物练习。

专业的表演学校，最开始教学生表演的时候，都要做大量的无实物练习，比如什么“吃面条”、“缝袜子”、“过草地”、“过独木桥”、“暗室里踩到蛇”、“哑巴吃黄连”、“瞎子点灯”，都是用来训练演员的信念感的。

他们这里虽然不是电影学院，可是有李杰这位老戏骨在，易青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少。

一堂两个小时的课转眼就过去了，李杰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一片嚷嚷，都觉得意犹未尽。

之前他们学的都是理论知识，难免有些枯燥，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表演，所有人都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李杰笑着说：“明天我们继续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全部安排解放天性练习，不要求大家象电影学院的学生一样水平，只要能大概通过这一关，就是向一个真正的演员成功迈进了一大步了。”

说着，李杰跟大家告了别，转身要离开教室，可是到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了，回头又说了一句：“你们平时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易青。”

易青正在和邓洁讨论刚才学到的东西，突然听到李杰说了这么一句，把他也给整懵圈了。

老师！我就是一个厨子好不好！

怎么现在倒是更像课外辅导老师了。

“小易！你可要教教我。”

“就是啊！小易，你可不能藏私，老老实实的把李老师给你开的小灶，和我们大家分享一下。”

易青被大家团团围住，突然有种感觉：我该不会是被老爷子给坑了吧？

今天李杰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那些，基本上私下里都曾教给过易青，要说学习进度，易青肯定是要超过其他人的，当然，除了邓洁，自从知道易青经常去找李杰讨教表演的问题，每次她都要跟着，毕竟是专业的，学起来比易青要快得多。

李杰到底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不可能对每一个学生都手把手的教，先教会了易青，估计也是为了让他私底下好好给大家辅导一下。

这老爷子，想的可真够长远的。

“好！好！好！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可以了吧！”

这个时候，邓洁突然说：“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动物模拟表演怎么样？小易，这次你来看着，然后你负责给所有人点评。”

邓洁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易青直接被架在了桌子上，刚站好，就看到教室里的一帮俊男美女再度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