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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七、八千汉军跨过了潍水的冰层,在楚军的对面徐徐地展开。这时本来在冰面上川流不息的人流,突然出现了断裂,过了河的汉军已经在调整阵型,而另一岸的汉军却没有继续渡河。看到这个场面后,龙且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虽然周围寒风刺骨,但他竟然已是额头见汗。
那些停下来的汉军,大多是后续跟进的汉军,以及曹参这样的刘邦心腹。随着几声悠扬的号角声,先是曹参所部掉头离开河岸,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营地;然后是灌婴、陈武等十余名汉将,他们都抛下了已经在潍水另一边的汉相韩信,各自带兵回营。
“是了。”龙且激动得大叫一声,他周围很多楚将还都目瞪口呆,但龙且心中已经是明镜一般。除了韩信本部,跟着过河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千人,龙且估计都是汉王心目中不太靠得住的将领,所以曹参等人没有事先通报他们,免得走漏风声。
汉军不敢在联军面前发动内讧,因为曹参肯定害怕出现混乱,被联军给一锅端了。之前说客来的时候,龙且就能感到对方这种深深的忧虑。现在这些汉军肯定是返回营地,然后把大门一关坐观成败了。
“杀,擂鼓!”龙且大叫道:“全军进攻!”
不管将来该怎么和汉军继续讨价还价,不管龙且是打算拉拢汉军消灭齐军,还是拉拢齐军消灭了汉军然后再对付田氏,龙且知道现在有一件事是不会做错的,那就是消灭韩信。
消灭了韩信,不但能让龙且表现出与汉军合作的诚意,而且能向部下们证明自己值得追随,更能借助此战的胜利来提拔那些龙且打算培植的羽翼——由于之前项羽对部将们的防范,这种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楚军的鼓声猛烈地响了起来,无数旗帜被舞动起来,虽然楚军将领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上去汉军好像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头脑灵活的人已经猜到汉军出现了内讧,而头脑不灵活的人则坚决地执行龙且的命令。
在统率着大军杀出的时候,龙且正在琢磨消灭韩信后的局势。不管怎么样,汉军看着汉相被杀死在阵前,肯定会引起巨大的震动和混乱,到那个时候,汉军应该就不再是一支有威胁的军队了。
“所以——”龙且回头看了一眼齐军的位置,看到楚军全军出击后,莫名其妙的齐军还没有动弹,似乎正在发呆。
既然汉军以后不可能是龙且的威胁,那龙且可能就不需要齐国这个盟友了,不过攻杀齐军的事情并不需要龙且自己动手。
“我现在帮汉人杀了韩信,那汉军理所应当帮我杀了田广。”龙且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曹参等人的行动已经率先表达出了诚意,现在是龙且投桃报李的时候,然后就又轮到汉军——龙且只要看着齐军被消灭就好了,汉军也得付出些代价,不能光是让龙且死人。
下一步,龙且就可以和刘邦公开达成协议,迄今为止,刘邦的信誉一直良好,对那些投奔他的诸侯都非常厚道。和项羽略作对比,龙且就很清楚哪一边才是更值得投靠的。之前为了保密,龙且没有和汉军公开结盟,但等杀了韩信和田广,或许可以考虑杀了韩信就可以了,只要汉军公开与龙且结盟,龙且也可以和他们并肩去讨伐田广。
龙且脑子里想着这些千头万绪的东西时,眼前的韩信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龙且看到韩信所部突然一起掉头,转身就向潍水跑去。
“来不及了。”龙且忍不住大笑起来,曹参等汉军肯定比韩信先回大营,到时候把营门一关,韩信还能逃到哪里去?
“杀韩信啊,杀韩信啊!”狂喜的龙且催动大军,紧紧追赶韩信而去。
有些汉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数倍的楚军一下子就冲到眼前。后援都退兵了,中军的主帅也逃走了,留在河这边的零零散散的汉军被楚军瞬间冲垮,到处都是遭到砍杀的汉军士兵的绝望惨叫声。
不过龙且并没有向那些已经崩溃的汉军看上一眼,而是紧紧盯着韩信的本部。可供通行的厚实冰面并不宽,匆匆赶回潍水旁的汉军人数太多,见楚军追近后,几乎没有汉军敢于反抗,靠后的汉军纷纷向两边散开。为了躲避楚军的刀枪,上千慌不择路的汉军奔到了薄冰区。
那些地方本来就还没有冻结实,哪里经得起数百人一起奔跑,顿时冰层就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破裂声,无数的条纹在其上展开、延伸,然后汇聚成裂痕。一个接着一个,逃进薄冰区的汉军士兵纷纷被突然出现的裂缝所吞没,落入冰寒彻骨的水里挣扎。
但前面落水者的喊声,并没有让后来者停下脚步,因为他们看到紧追在身后的楚军突然变得畏缩不前,不敢深入到薄冰区继续追杀自己。于是这些汉军仍全力向前跑,有人在裂缝之间蹦跳着逃向对岸,有人侧着跑向人数较少的冰层上,即使是那些落水的人,也都毫不犹豫地向对岸挣扎游去,
靠着这些人断后,韩信带着数千本部士兵已经逃回另一岸,但这时龙且的追兵也踏上了冰面,被追赶的韩信不敢有丝毫停留,继续带着人向前狂奔。现在齐军也已经发起了追击,谁都看明白汉军确实发生了内讧,虽然他们不像龙且那样深知内情,但这无疑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楚军从不太宽的通道上迅速地通过,等他们从冰面上下来踏上坚实的土地后,也没有排兵布阵而是继续向前追击,他们的主帅龙且正大声疾呼:“不要停,快快通过,休要让懦夫韩信给跑了。”
在汉军探查各个冰层牢固程度的时候,楚军也在做同样的事。见韩信逃走的这条通道太窄,大军急切不得通过,楚军就分散成了几路,很多军队开始绕远,从其他的可供通行的冰面过去。齐军也找到了一条通道,在远离龙且部队的地方匆匆过河。
“这些齐人一定以为汉军是弃营逃走了,”龙且瞥了一眼远处的齐军,心里又转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联络一下营地里的汉军,今天干脆把事情都办了,晚上我就和曹参正式订约结盟。”
很快龙且就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退后的汉军没有全数龟缩到营地里,而是贴着自己的营地布阵,拦住了韩信逃亡的归路。
“好,一会儿杀了韩信后,就和他们联络一下吧。”龙且在心里想着,齐王的王印已经近在眼前了,实在是忍不住要一把握在手里。
在汉军的营地前,龙且想与之会盟的曹参冷冷地看着亡命奔回来的汉军,还有跟在他们背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楚军。楚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快到汉军的战线了,而他们的后卫和盟军还没有过潍水。
“呼。”看到联军仍不知死活地过河,傅宽长出了一口气,他是曹参的副将,转身询问主将道:“麾下,可以擂鼓了吗?”
“再等等。”曹参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军,然后又转头看了看韩信的旗帜,这次他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来:“不过,让士兵们戒备吧。”
“遵命。”傅宽答道,冲着卫士挥了挥手。
下达完命令后,傅宽又对曹参说道:“可惜那些诱敌的将士了。”
韩信带去对岸诱敌的近八千士兵,大都是汉军中战斗力最差的新兵,这些人事先完全没有得到警告。现在很多挣扎着就要沉入冰水中的士兵,可能还在咒骂叛变的曹参等人。
“仁不掌兵。”曹参轻声说道。
虽然失去了那些诱饵,韩信亲率的那几千人也已经溃不成军,但曹参对胜利却充满信心。营前列阵的一万多汉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也都知道这里远离根据地、粮道不畅,只有拼死打垮联军才能脱险;龙且、田广的联军与这些汉军一比,几乎就是乌合之众,更何况联军渡河后毫无队形可言。
“知道我先前最担心什么吗?”曹参一边问傅宽,一边轻轻举起手,准备下令反击,不光他的本部,灌婴、陈武各部现在也都在等着曹参的号令。
“什么?麾下?”傅宽已经是跃跃欲试。
“我先前就怕龙且将计就计,把我们的诱敌之兵消灭了,然后就回营去。好,他真的过河来了。”曹参答道。
傅宽放声大笑:“麾下未免也太高看龙且了,他哪里有这种才能?”
“说的对,”曹参听到这话后,又向韩信的旗帜望了一眼,龙且恐怕至今还不明白为何刘邦不会选中他:“龙且就是笨死的,居然连大王如何选拔将领都不知道,也敢过来投靠!”
说着,曹参用力地挥下了手臂。
汉军呐喊着发起了冲锋,曹参并没有跟着傅宽一起冲出去,他只是留在原地观战。龙且带领的楚军猛然遭到迎头一棒,然后被四下涌来的汉军分割瓦解。只是一瞬间,猎人就变成了猎物,曹参就这样静静地观战,看着联军土崩瓦解,从争先恐后的追击,变成了掉头向着潍水的赛跑。
已经渡过潍水的联军比刚才渡河的汉军要多得多,而汉军的追赶速度比联军要快得多,事先部署在岸边的少量汉军伏兵也一起杀出,虽然韩信只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留了几百人,但在联军全线溃败的局面下,他们刚好卡住了这些败兵的生路,逼得他们不得不逃向那些薄冰区。
数以千计的楚军士兵涌上不稳定的冰区后,曹参看到整个河面都破裂开,然后沉了下去,转眼间潍水上就满是挣扎的楚军士兵的人头。和刚才那些不幸的汉军士兵一样,他们身上的盔甲正把他们拖下冰寒彻骨的水底。
“确实比我做的好。”曹参口中喃喃说道,虽然他和韩信了解的情报一样多,但韩信的诈败异常的逼真,他撤退的速度恰到好处,他事先埋伏在岸边的伏兵不多不少。
刚才和傅宽说起刘邦的选人标准时,曹参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萧何,如果只论私怨的话,当年刘邦逃亡山寨的时候,萧何、曹参作为沛县的官吏可是把刘邦往死里整,但刘邦从来没有和他们俩计较过。
“我没韩信那么大的本事,但汉王已经得到了我的忠诚。”曹参轻声说道,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龙且的旗帜了,楚军的将旗和旗帜的主人一起淹没在人群里。
“龙且,你想当诸侯?”曹参苦笑了一声,在心里对龙且说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汉王手下当上诸侯?”
潍水之战结束了,项羽派来支援齐国的两万楚军损失了七成,齐国刚刚聚集起来的五千新军,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数以千计的楚兵落入了潍水之中,汉军在取胜后就到河边进行打捞,但只救出来了百余人就天黑了。曹参下令明天不必继续打捞了,那些没能找到的人肯定将被封在潍水中,直到春天才能重新出现了。
被俘的楚军士兵基本都投降了,曹参下令灌婴去负责甄别被俘的楚军军官。
灌婴来到俘虏中,首先见到的就是楚军次将周兰,龙且死于乱军之中,周兰现在是被俘的楚军最高指挥官。
“好久不见啊。”灌婴和周兰打招呼道,以前在刘邦、项羽军中时,灌婴和周兰还一起喝过酒,而且不止一次,这也是曹参派灌婴来的原因。
后者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当初我们都在怀王和武信君手下效力,没想到要兵戎相见,”灌婴叹气道,对周兰也对在场所有的楚军军官说道:“你们为何要为弑君自立的叛贼效力?”
“你们才是叛逆!”周兰忍不住了:“你们打起了秦国的黑旗,来攻打父母之邦!”
“好了,不是来和你做口舌之争的,”灌婴不再和周兰争辩,瞪着他厉声喝道:“今天我来就问一件事,你投降吗?”
“不投降!”周兰狠狠地瞪了回去。
“好吧,你走吧。”灌婴口气软了下来,摆摆手让卫士把周兰带出去:“你先到外面去等,你们这些不投降的,曹参让我请你们吃顿饭,然后给你们一人一匹马。”
周兰愣住了:“放我走?”
“啰嗦。”灌婴一挥手,卫士就把周兰拖出去了。
结果有一大半楚军军官都投降了,而周兰和那些不投降的军官也确实都得到了一顿酒食,然后被领到了汉军军营外,给他们预备的坐骑上,还放着干粮和自卫用的武器。
给周兰他们送行的,还是灌婴。
“真放我们走?”周兰仍是如在梦中。
“那怎么办?”灌婴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道:“你们都喊过汉王‘麾下’,认识曹大哥,也都和我喝过酒,难道把你们都杀了?”
在周兰一伙儿还发愣的时候,灌婴又哼了一声:“我可不像你们那样不念旧,铁石心肠。”
在彭城之战中,被俘的刘邦部将都被楚军给杀了,听到灌婴这么说,周兰等人脸上都有愧色,他低下头支吾道:“那是大王的命令。”
“是弑君自立的叛贼的命令。”灌婴又哼了一声。
“多谢,”周兰已经满脸通红,匆匆向着灌婴抱拳道:“多谢汉王开恩,谢汉相……”
“停!”灌婴立刻举起手,喝止了周兰,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这是大王和曹左丞相的意思,和别人无关。”
“多谢汉王,谢汉左丞相。”周兰向灌婴道谢后,翻身上马,离去前对灌婴说道:“如果还有老兄弟落到我军手里,我周兰誓死也要护得他周全。”
“后会有期。”灌婴抱拳向周兰等人回礼,目送他们奔向远方。
(笔者按:本书的潍水之战,是说韩信在潍水刚刚能让大军通行的时候,立刻向龙且挑战并利用这点阻碍了楚军退兵。笔者知道这非常难以控制,实现起来极为不易,但笔者觉得这样利用潍水来截断敌军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行性。
如果采用《史记》的记载,那就是在公历十二月里,韩信和龙且轮番动员全军去冬泳,而且齐军也跟着参加了。读者可以自问一下,如果您是韩信或者龙且中的一个,会让上万士兵在这个气温里下河吗?从冰水里趟过去,再上岸被北风一吹,那真是统统得躺下,根本不用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