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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盛初尧仿佛回到了前世,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侯府,侯府上下一片缟素,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看府中下人忙来忙去,看奔丧的人进进出出…
他蓦地想起,对哦,容听悦死了。
盛初尧面无表情地靠着榕树,心中几度茫然。
容听悦死了,他想。
可容听悦怎么会死呢?他又想。
容听悦明明只是不见了,他看不到她了。
所谓生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盛初尧觉得自己得好好顺一顺这件事情。
他呆滞且冷漠地看着灵堂上下,似乎与这大悲之景格格不入。
期间,容誉过来狠狠揍了他一顿,但被陆长风拉开了。容集贤似乎要把容听悦的灵位带走,盛初尧照样无动于衷,他坚持认为,容听悦没死,那他留一个牌位干嘛?
“若非你树敌太多,悦儿何至于遭此无妄之灾!”容誉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盛初尧被他撞到棺材上,“你去送裴缨!为何要把悦儿也带上?为何!”
“可怜吾儿,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悦儿啊——是爹害了你啊。”
容集贤崩溃地捶胸大哭,这是盛初尧初次看到他儒雅的老丈人如此失礼。
花钿发疯一般地冲向盛初尧,尖叫着:“你还我姑娘!你还我姑娘啊啊啊啊啊!”
云鬓死死抱住她,小声抽噎不已。
盛初尧背靠在冰凉的棺材上,他扶着棺材站起来,看着这黑漆漆的棺材,他无端觉得生气,于是他一掌劈来了棺木。
灵堂一片惊呼,盛初尧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这一群人,明明没有容听悦的尸身,却给她打了一副棺材,可笑吗?好笑吧。
他于众人的惊讶叹惋中,笑得酣畅淋漓,直到没力气,盛初尧扶着棺木缓缓蹲下,他发慌一般地想,若容听悦没死,为何不回来?
她为何不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小,盛初尧颓然地靠在空棺上,他的手臂盖在眼睛上,笑出了两道泪痕。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拒婚到底。
盛初尧的胸口发苦发闷,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天地皆白,世间唯剩他一人。
一声轻唤,将他拉出了这悲苦。
“盛延益,我要去灵安寺为阿翁抄经祈福,你晚饭不要等我。”
盛初尧挪开眼睛上的胳膊,发现自己置身于房间的罗汉床上,眼前身着芙蓉红色衣裙的人正是容听悦,她正对着铜镜,把一支樱粉的玉钗插入发髻。
“我也去…”盛初尧忙直起身子,道:“我也要去。”
看吧,他就说容听悦没死,他眼睛也不眨地地看着那芙蓉红色的背影。
“你去做什么?”容听悦整理好仪容,回眸一笑,打趣道:“你知道,主持向来不喜欢你的。”
盛初尧愣愣地看着容听悦。
容听悦看过来,惊讶道:“你这…你哭了?”
盛初尧连忙抹脸:“我没有!”
“不就被陛下说了几句吗?”容听悦无奈一笑:“也是你先言辞不当的呀。”
“说了没有!我打哈欠流下的。”盛初尧不满道:“你还去不去了?晚上早些回来,我要去珍楼吃饭的。”
“走吧。”
“容听悦,我梦见你死了。”
途中,盛初尧同容听悦闲聊。
容听悦抬头笑:“那你有伤心吗?”
“不伤心。”盛初尧嘴硬道。
容听悦只当他在开玩笑,回之一笑。
“但是,你最好别死。”他道。
容听悦挑眉:“你睡傻了?生死有命,这哪是我能决定的?”
盛初尧蹙眉,絮叨:“你若死了,我也不会好过,不久后我也会死,再之后,我就会重生,重生后,我就没理由再娶你了。”
容听悦听着好笑:“你都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再嫁给别人!”盛初尧急切道。
容听悦安静地望着他,平静道:“你太自私了。”
盛初尧慌了:“什…什么?”
容听悦安静且漠然:“你明知道我嫁给你,会死的。”
“我会保护好你的,阿悦!我会保护好你的…”盛初尧控制不住地捉住容听悦的肩膀,声音颤抖道。
容听悦:“你只会拖累我。”
语毕,容听悦身上被火焰缠绕,她的肌肤发丝被火舌不断地吞没,“看吧,延益。”容听悦双目空洞,声音死寂道:“拜你所赐,这都是拜你所赐。”
“不要…”盛初尧颤抖着去抓容听悦,却一次次地抓空,“不要,阿悦!阿悦!”
盛初尧满心惊慌,直到缓缓睁开双眼,他看到了余晖下抄佛经的容听悦,心想,还好是做梦。
还好是梦。
为了确定不是梦,他下意识问:“几时了?”
“酉时。”
盛初尧放心了,容听悦在他身边。
近来总是做一些很不喜欢的梦,他跟容听悦嘟囔了几句,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睡得甚为安心。
月上中天,盛初尧被热醒,他揉着眼睛,缓缓做起来,觉得头昏脑涨,这午觉睡得忒不舒服。
他做了三个梦,一个梦见容听悦死了,一个梦到容听悦将要死了,一个…梦到容听悦在他身边。
看来是中元将近,邪肆入梦,什么荒诞怪梦都来了。
盛初尧按着眉心,忽然发现了案几旁的食盒,他愣了愣,掀开食盒,是几碟点心。
回忆起最后一个梦,盛初尧猛一激灵,拔腿往院外跑,果然,他在院门口的小径上看到了提灯走着的容听悦。
容听悦正走回来,她看到盛初尧之后,莞尔一笑:“你醒了?”
这次…还是梦吗?
盛初尧攥紧拳头,他现在原地,看着他的梦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天色渐暗,我去找小师傅要了盏灯。”
“正打算叫你呢,你可就醒了。”
“我原本来看阿翁,没想到阿翁已经回去了,就顺道看看你,你还好吗?”
盛初尧心中千百种滋味,容听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安抚般问:“怎么了?”
盛初尧低头道:“我做了个梦。”
“噩梦吗?”容听悦看他略微慌张,关切问。
盛初尧蓦地抬头,不安地看着容听悦。
“不过是梦。”容听悦浅笑,略过他走在前面,拿灯探路,她随意问:“梦到了什么?”
盛初尧蹙眉,低头走路,未曾留意脚下的石子路,差点摔倒,他好不容易站稳,抬头就看见容听悦在偷笑。
盛初尧鬼使神差般地伸手,似乎想拉容听悦,但容听悦执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小侯爷,你睡懵了。”
盛初尧反应过来,顿觉不自在,他缩回手,甩了下脑袋,佯做玩笑道:“我梦见你我成了夫妻,还未…清醒过来呢。”
容听悦笑了笑,她将灯盏放到案几上,打开食盒,“你已错过了斋饭时间,将就吃些点心吧。”
“梦里,你也是这般。”盛初尧怔怔道:“温言好语,不疾不徐,细心周到…”
容听悦浅笑:“难得听小侯爷夸我。”
但你后来死了,盛初尧想说。
他最终也没说出口,他怕容听悦问他她的死因。
“你不问问我,梦里我们的结局吗?”于是容听悦太安静了,盛初尧沉声开口。
“想是不好。”容听悦打量着他:“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惊慌。”
说完,她笑着打趣:“难不成我是只母老虎?”
“不,你很好。”盛初尧忙道,他失落道:“是…是我们…我们不合适。”
容听悦追问:“如何不合适?”
“你该找一个疼你的,喜欢你的,能多陪着你的。”盛初尧拿起一块点心,食之无味地咀嚼着:“而不是我这种不着家,不体贴,还…还不喜欢…你的。”
容听悦哦了一声。
她觉得,盛初尧背负着许多,那些东西,仿佛要将盛初尧压垮,她很想知道,在她死之后,盛初尧经历了什么,但她又不想深究太多。
有些事一旦撕破,那便是牵扯不清的麻烦。
人生嘛,稀里糊涂就过去了,容听悦扪心自问是个没出息的,人都有规避麻烦的本能。
可看盛初尧这么内疚,她也于心不忍。
丧生火海…虽说是受了盛初尧连累。可至死,容听悦也没怪过盛初尧。
幸逢重生,她也想过,离盛初尧远远的,可是…看众人对盛初尧恶言相向,看世人对盛初尧百般误解,她竟会说不出的郁闷。
被先帝和陛下宠大的昌宁侯,脾气是真的很差。
差到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与他一起长大的裴缨是他的所有物,所以他才会在裴缨喜欢严述时暴跳如雷。
差到他以为,他的皇帝表哥会事事依他,所以他才会在皇帝贬他去太原时心灰意冷。
但盛初尧未曾对裴缨强取豪夺,他顶多给严述和裴缨的婚礼使两下无伤大雅的绊子。
盛初尧也未曾对皇帝心生怨恨,他在听说叛军围城时,马不停蹄地赶回洛阳,在看到卧床重病的皇帝时会心生愧疚,并身先士卒地奔赴边疆。
他对他所在意之人,做到了极致。
容听悦渐渐知道,盛初尧渴望有个家,并且他很护着自己的家。
盛初尧曾经以为,陛下是他的家,可陛下是万民所望,是天下人的陛下。
他后来又觉得,裴缨与他一起长大,那应该便是家,直到裴缨喜欢上严述。
容听悦微叹,这个倒霉催的。
“盛延益,无论你梦到了什么,皇帝死了也好,裴缨死了也罢,谁死了都跟你没关系。”容听悦十分大不敬道:“梦嘛,本就是牵扯不清的,你从现在看。”
盛初尧猛地咳嗽起来,他低声警告:“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怎么?你要去御前告我的状?”容听悦问。
盛初尧语塞片刻,咕哝道:“我闲吗?”
“我瞧你是挺闲的。”容听悦道:“毕竟能做一下午成亲的梦。”
盛初尧再次咳嗽起来,他几乎呛出了眼泪,“我那是…咳咳,日有所思…呸,不是,我就是近来与你打交道太多…咳咳…”
容听悦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递给他,云淡风轻地问:“你解释这么多,是担心我喜欢你吗?”
“……”
盛初尧蓦地抬头,单手握拳继续咳嗽了几声。
容听悦当是在开玩笑吧?他想。
“那你担心对了。”容听悦悠然道。
“……”
“你这么好,会有人不喜欢吗?”她声音虽轻,却问的极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