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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瘫坐在地上,无助的朝身后的方向望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黑色的优雅长靴,灰色的笔直库管,修长的身姿,一头偏分的金发。从上到下,他的制服还是那样规整,他带着眼镜,一只手握着手枪自然的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正摁着他那侧的脖子。
他笔挺又自负的影子印在她身上。
所以她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而此刻,她正战战兢兢的等着这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脚步很轻,很平缓,踏在不稳的楼梯上他依旧淡定自如。最后,他站在她身前。
他竟然没有死!?
苏珊娜简直要悔恨到吐血。她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黑皮靴子,那上面细密的纹路近在咫尺,苏珊按捏紧了手指,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旁人看出有一点不正常。
身前的他叉开腿蹲下,看着她木讷又可怜的样子。苏珊娜低着头,不与他对视,只是感受到他遮蔽了那侧从舞台上射来的燥热灯光,带来了阴凉,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青柠的味道。
他看着这个此时内心正对他充满恨意的女子。
“我找到你了。”他声音很轻,很轻。威尔海姆轻轻捋了捋她脸上占着的湿发,把它们轻柔的挂在她耳后。她的脸被他的手指碰到,她吓坏了,甚至打了一个冷颤。
威尔海姆的手指顿在了半空。最后收了回去。
他伸手到她后背,扣住了她的肩头,搂住她靠在他的胸膛里,他的胳膊还是那么有力,抱起她来毫不费劲。她的身体悬空,双脚离地,她紧张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睁着大眼睛低着头,发着呆。
他竟然没有死!苏珊娜愤恨在心底。
“我接住你了,宝贝。”他在她头顶低语,碎碎念着,“我接住你了。”像是梦呓。他的体温,他的声音却丝毫触碰不到她的内心。
她只想他死。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走出了一片狼藉的礼堂。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抬眼,她看见他的脖子在流血,他的表情却很安详。
只是她的枪法真是烂到家了!她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脖颈。
他的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听见他说:
“那个空军的枪法,很烂不是么。”
“没事就好了......”她唯唯诺诺的说道。
他把她放在了男洗手间的洗手台,冰凉的黑色大理石上面。他在一旁对着镜子,自顾自的开始清洗起自己的伤口。
苏珊娜不敢轻举妄动,偷偷望着镜子中的他。
威尔海姆松了领带,扯开衣领,看着镜子里那子弹的擦伤,看着那刺目的鲜红染红了的白衬衫。
“那家伙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我拿去熨烫的时候,被他胁迫了。”说罢,她眼里又开始流泪。此时此刻装弱最好。
威尔海姆看了看她,不再言语。
......
陆陆续续,从亚瑟大厦周围又被或捉或杀了几名皇家空军,而现在,远远近近依稀还可以听到枪声。想来苏珊娜再救剩下的皇家空军,已是难上加难。
回到了办公室,他一手用白色纱布押着脖子上的伤口,蹲下身,另一只手在黑金色的办公桌后面翻找东西。苏珊娜坐在沙发上,自始至终他都没叫她过来服侍他。直到,他将自己的脖子处理好了,不会再流血了。
他找到了盛满酒精的玻璃瓶,走过来沙发前,他将酒精悉数倒在了干净的纱布上,然后递给了苏珊娜。
“你的精神好多了。”他瞟了她一眼。
“谢谢。”她接过了纱布,她知道自己的下巴被刀子刮伤了,却也不想用酒精去擦,那太疼了!
威尔海姆直勾勾的透过镜片看着迟迟不动的苏珊娜。苏珊娜被他看毛了,便随意的用带着酒精的细腻纱布沾了沾下巴。
他会不会在怀疑她?苏珊娜怔怔的回望着他,看着他细腻又精致的眉眼,却找不到丝毫的温度。
他的感觉,让她压抑。
“你怎么了?”她问。
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目光却骇人。苏珊娜不敢轻举妄动了,放下了手中的纱布捏在手里。威尔海姆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微微勒紧,苏珊娜不敢挣扎着,只是伸直了脖子,抬起下巴继续看着这个危险的人。
他的手指很细腻,却很硬,拇指抚过了她破裂的伤口,她痛不感呼,只能用剧烈起伏的胸口回应了。
“你在哪里被他挟持的?”他摸着她脆弱的脖子,就像是猫玩弄着将死的老鼠。
她艰难的吞咽,“在一楼......”
他却似乎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女人伸长脖子后吞咽时脖子会有微小的变化,就像男人的喉结移动那样。他用拇指找了找女人的喉结,捋了捋她已经很艰难的气管。苏珊娜想咳却不能,憋得脸微红。
“他想杀我,对不对?”他冷酷的微笑着。
“我不知道。”
“那你都知道什么?”威尔海姆阴狠的眼神透过透明镜片,被苏珊娜看了个清楚。她被迫仰着头,对视他的眼睛。
“你想杀我吗?”
“不......”苏珊娜使劲摇头,却被掐在脖子上的大手克制住了。缓缓的几滴清泪,顺着她脸颊,落在他坚硬的手背上。
他又好整以暇看了看她这张委屈又美丽的脸。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掐住她的脖子,丢到一边。
她逃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威尔海姆是否对她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否对她起了杀心。但至少,他还没有一下子杀了她。
她心乱如麻,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她没有离开大厦,转而顺了一些在会客室未被收走的吃的,裹在怀里奔向了地下一楼,去找那个还在柜子里的皇家飞行员。
屋里冷冰冰的,因为这里没有暖气,她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铁门。
静悄悄的,屋内如常。
找到了那个铁皮柜子,她轻轻的哼唱起“小侏儒”。
背的烂熟的调子,哼了两遍,她眼睛几乎要把蓝灰色的柜子望穿了。
他死了么?
苏珊娜有些失落。如果他死了,那她今天真的是失败透了,一件事也没干成。
她不死心的又哼唱了一遍。
万幸。
微弱的口哨声,还是传了出来。断断续续而欢快的调子。
她激动地打开了柜门。那个斜靠在柜子里,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正虚弱的睁着眼睛。她拉了拉他带血的手臂,他倒吸了一口气。最终,在她的搀扶下,他跌跌撞撞的从柜子里走出来,像一具还没硬透的尸体那样,他一屁股跌在在地上,背靠在墙壁上。
冰冷的房间里,散发着暗青色的灯光。
“女士,谢谢你。”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她忽而发觉这声音很像一个人。
苏珊娜不敢怠慢,马上把水送到他嘴边喂给他喝。他一把握住杯子,竭尽全力的坐直身来,他的气息还是很沉重,她想,他的伤口一定还很疼吧。苏珊娜看了看他金色的脑袋顶,蹲下身在他身边,柔声说道:“你伤的怎么样了?”
“我中弹了。”他差点呛了口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使他牵动了还在开裂的伤口。苏珊娜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遗憾的说道:“我们一时半伙走不了,你要在这儿多撑一会了。”
“我还可以忍,女士。”他说话的方式很英国,相比之下,声音相比那个人又低沉而粗犷。飞行员擦了擦脸上的汗,努力的睁了睁他的大眼睛。他的瞳色很浅。
“好。”
可是这里也并不安全。
苏珊娜只能费力的搀着这个英国人往下水道的方向走,阴暗潮湿伴随着恶臭的的下水道,他们缩在角落里以防被发现。话说这家伙好重啊,流了那么多血也不能轻点?
飞行员还是强忍着剧痛,掏出了配枪护在身侧。他强睁着眼睛,看向漆黑的四周。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苏珊娜渐渐能粗略能描绘出他的大概轮廓。
大眼瞪小眼。
最后想来,她陪着他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去闯一闯,万一德国人已经走了呢。
她只身一个人去前面探路了,她没有手表,只知道摸黑走了好久好久,比上一次幸运太多的没遇到什么巡逻队,并终于找到了亚瑟大厦后门树林里的下水道口,她兴冲冲的钻了出去,发现天已经是猪肝色了。
而布鲁克也按照约定还在这等着。
“苏珊娜!”
“没时间解释,快跟我下去抬伤员!”
雷金纳德终于被救出来了。布鲁克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车,二人合力将他抬上了车的后座。布鲁克开车,苏珊娜坐在他身侧。他二人也是老乡见面,分外亲切。
“坚持住!”布鲁克透过反光镜看着士兵虚弱的脸。
“我们要赶快去找个医生,不然他有生命危险。”苏珊娜说道。
“现在去医院就是找死,他是中弹了吗?”
“是的。”
汽车马力开足,布鲁克急转方向盘开出了树丛,“让我来吧。”
“梅拉她们在火车站那边救了两个飞行员,正送往修道院,我们也得赶快赶过去。”
这时候,雷金纳德挣扎着坐起身子,虚弱的说道:“中队长,托马斯中队长在哪,是先走了吗?”
“什么中队长?”布鲁克斜眼问了一句。
“他死了。”苏珊娜淡淡的开口,看着前方的路。
车内陷入沉寂。
车子疾驰,在路上遇到了几次拦截,但都被布鲁克的假身份蒙混了过去。一行人终于在宵禁前,赶到了修道院。和事先联系好的修女们合力,把受伤的人藏在了储藏室的尽头里进行救治,苏珊娜和其他地下组织成员则一起待在储藏室的架子后面。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从储藏室的尽头传出来。
她知道现在物资短缺,他们并没有麻药和食物。但是出奇的是,苏珊娜忙活了一整天却没什么食欲。
说起来,这阵子她似乎都对吃提不起什么兴趣,有时候甚至一闻见食物的味道就没有胃口。
“苏珊娜,好久不见。”苏珊娜正坐在炉子边烤火,这时候,梅拉走了过来。
“你好,梅拉。”苏珊娜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一边头发乱糟糟的盖在她的脸上。
“很幸运,我们竟然都还活着。”梅拉微笑着坐在她身边,在膝盖上交叠双手。
“对不起,我没有弄来通行证。”苏珊娜假装遗憾的看着梅拉。她那边脸怎么了?
“没关系,”梅拉温柔的拍了拍苏珊娜的肩膀,她知道她在看她的脸,“现在火车站被封锁,有通行证也出不去的。”
“你的脸出了什么问题?”苏珊娜问。
“我瞎了一只眼,在一次行动中。”梅拉大大方方的回答。
“对不起。”苏珊娜敷衍。布鲁克曾说过,没有通行证有人可能会死......所以梅拉没死,却瞎了眼吗?
“没事的。”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转移这些伤员呢?”苏珊娜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开车走小路,或者,先藏一段时间。”
她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彼得呢?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他被抓了,但是不知道被法国警察还是德国人,也不知道被关在哪了,只知道他去了城西的郊区再也没回来。”梅拉皱了皱眉眉头,“当然,但是我们也不太肯定,他也可能是死了。”
“好吧。”苏珊娜继续两眼无神的看火苗。
“你怎么还不离开?你要在这过夜吗?”
“没来得及走,而且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
梅拉扯了扯眉头,没说什么。
“苏珊娜。”
这时候,布鲁克浑身是汗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两只手猩红一片,连带着肚子上的衣物也都有血迹。
“怎么样了?”苏珊娜问。
“我们没有药,只是把子弹取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布鲁克把手伸进水槽里面,涮了涮。
“你辛苦了。”苏珊娜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的储藏室的尽头。而梅拉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奶油黄色的光亮在木窗上摇曳,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炉正摆在屋子中央,几把简易的木头桌子,上面铺着白布,躺着伤员,苏珊娜走来走去,找到了雷金纳德。他正赤裸着上身,腰间缠着浸了血的白纱布。他小麦色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肌肉线条还算明显,苏珊娜走过去,年轻人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淡绿色的瞳孔在火光下变成了近乎灰色,他的睫毛和眉毛都是金色的,毛茸茸的像头小狮子。
像一头可爱的小狮子。
“你还好吗?”她随手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虚汗。他的鼻子和额头都是湿乎乎,亮晶晶的。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微弱的点了点头,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看得出,他很痛苦,并且在强忍着。
“他这样不是办法。”苏珊娜侧头对梅拉说道。
“这里受伤的不止他一个,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
“你和民间组织的人有联系吗,我们可以让他们找可靠的外科医生或是药品。”
“可是现在也联系不上。”
“啊!我知道了。”苏珊娜这才想到了还在巷子地下的西奈尔!她拔腿就跑,差点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布鲁克。
“你这么急冲冲的去哪?”布鲁克一把拎过她的后衣领。
“我去找医生!”苏珊娜揪住他的手,挣脱开。布鲁克不置可否,还是松开了她,任由她去。经过这么多事情,他相信她已经足够成熟了,至少不会做傻事。
他走过去,看了看伤员的伤口,又紧紧了纱布。
“他长的很像一个人。”梅拉手指托着下巴,突然若尤其是的说道,“我说看着有些熟悉。”
“谁?”布鲁克随意的问。
“苏珊娜死去的德国丈夫。”梅拉淡淡的看着眼前躺着的雷金纳德。
“那个中校的外甥?”
“是的。”梅拉点点头,“还有,你知道吗。”
“什么?”
“他是被苏珊娜杀死的。”
布鲁克呆愣了一下,梅拉缓缓转身,看着布鲁克有些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所以别小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