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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众人实际上并没有将什么希望寄托在胥师砚龟身上。毕竟砚龟通灵墨笔的这样一环,未必能被风家布置这个布局的先人算计在内,所以众人几乎认定,砚龟未必能帮上怎样的忙。
也因为如此,才有了刚才胥师猜测这颠覆“书”的考校不会太难时,子规仅仅回应借其吉言,将胥师的话完全看作了祝福。而便是当前,胥师一本正经地给了众人一条它感应出来的线索,其话语虽然笃定,众人却犹在将信将疑之中。
但胥师提供的线索真假不论,总归是一条思路,总好过现在众人的毫无头绪。于是,六人凑到了这小小的矮几四面,各自侦查一处,寻找着这矮几及文房四宝上的全部字迹。
这君子六艺内“书”的考校众人或许没有信心,但是在这物事之上找寻一个字,这样只费眼不费脑的营生,众人还是颇有把握的。尤其这些个修行者们,专一神目如电为特长,寻找起来就更是轻松。
不一时,风标扬了扬手,道:“我找到了。”
众人扭头去看,只见风标手中攥着那本来摆在矮几上的笔。风标朝着这笔杆的尾部一指,道:“这杆是中空,却也有封堵的地方,在这杆内的深处,虽然漆黑,却犹然可见,乃是楷书镌刻,一个正正规规的‘永’字。”
“唔。”众人闻言丝毫没有欣喜,反而齐齐地将心一沉,脸上都是苦涩起来。本来找到字是该欣喜的,若是旁的字,便是再难写的,众人或许也有的应付,偏偏这是一个永字。
永字有八法,而这八法,就代表着华夏书法的用笔法则,于是风标虽然找到一个字,却实际是找到了八个麻烦。这比考校造字法还多两样,这比考校之前的“射”、“御”还要多三条。
“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起到作用的原因所在了吧。”砚龟胥师说道,“永字八法,久违了,这正是由我的前主人王羲之为始,历代相传的楷书书写妙义。永字八法……
“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可顺锋平过;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而须直中见曲势;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
“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
“而你们要颠覆这永字八法,自然就要入了行书草书之中,行书草书既然有其名,则你们依然不算突破全部,你们仍旧算是桎梏在前人的术法章程当中,这颠覆也就不算全然。”
“若是每一笔都去针对颠覆呢?”风和思索着,手中散出风气,在地面上划拉起来,“点如同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则我足势起笔,转而出锋;然后横以顺锋起笔,平顺而过;直笔通直,提钩顿笔。
“再仰横平直,轻点如豆,划末收力,长撇简短,如气断夭折。接着短撇缓行,顿顿挫挫,最后一捺,轻撩而过,毕露锋芒。如何?”
众人一直看着风和将这样一个“永”字写完,待到字成,齐齐一声叹息。风和这一番看似颠覆地写就下来,却一个更为轻巧漂亮的永字出现在了地面,独具美感,显然这个颠覆是成功的,它归入到了行书之中,而这程度的颠覆却与当前要求则并不契合。
风标朝自己的父亲摇了摇头,“您写得太好看了,却也败在它太好看了。”
砚龟想了想,道:“要说可以完全颠覆这永字八法的,写成完全垃圾的字的,你们其实也有前车可鉴。”
丹歌双眸一亮,看向了砚龟,“请问,是怎么样来写?”
“你们的所谓‘大师’,不曾给你们指点迷津吗?”砚龟笑道,“那什么‘射墨书法’,还有‘吼书’,‘舞书’、‘盲怼’……,可真是层出不穷的呀!”
“哦!!!”丹歌连连鼓掌,欢欣起来。砚龟一言,丹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射墨之类的垃圾书法,在此时恰有妙用!“没料到那样的垃圾东西,竟然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废纸废墨呢!”
“那是什么?”风和一直蜷在风家,对于这外界的风雨则毫无所知。
天子在风和出言相问之时,已采来了一朵菊花。他将这花儿递给了风和,笑问道:“家主,这花儿美吧?”
风和却没有回答,而是追问砚龟丹歌,道:“不是,我请问那什么射墨……”
天子伸手一拦风和,“您待会儿就见识到了,您只说这花儿美不美?”
风和答道:“美!既美且香。”
“您把它揉了吧。”天子提出了一个建议。
风和一瞪天子,“这什么话?!这花儿该好好保藏,怎么有毁灭的道理?!”
天子不怀好意地朝风和手中那一朵菊花瞧了一眼,道:“那您可要护住了!”天子说着转头,看向了丹歌,“你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好!”丹歌点了点头,从风标的手中接过了笔,在砚中研开了墨,然后以笔蘸墨,蘸得满满的,显然微微一碰,就必当有大量的墨溢出。
风和见丹歌就要落笔,连忙探手阻拦,“哎,丹歌!你这……”
丹歌一笑,“我知道,正常不会如此,但当前却就是要这么写的。”
丹歌说着已经握笔往这矮几的纸上猛然一戳,同时丹歌的口中还有一声沉沉地“嗯”声。此时毛笔中大量的墨汁喷出,在纸上溅出一个“龙头”来,丹歌贱兮兮地朝两边一看,傲然笑道:“龙头出来了吧!”
“呃!”风和瞧着这一幕气息忽然一紧,忽然觉着自己有些胸闷,他手上猛然绷上了劲儿,而他顾念着手中的菊花,倒是抻住了,没有把手中的菊花捏碎。但他这珍惜书法的人见到这头一笔的糟蹋,已经有些怒气了。
而在矮几之前,丹歌就保持着将笔触戳在纸上的状态,照着永字的形状那么划拉了起来。什么笔画的起止顿挫,什么文字的立意结构,什么书法的性情精神,全然丧失,他一味描画,纸上呈现的字浑然是塌骨毁神的一堆墨迹,而堪堪可见,其好似是一个永字。
等到丹歌停笔,四面的气氛已经颇为紧张了。但映在这紧张气氛之中的,是这矮几颜色渐灰,这一关他们已是顺利地闯过了。
丹歌再扭头看向这紧张气氛的源头,风和僵僵地站在原地,两手攥拳,之前天子给风和的那一朵菊花,已经被风和攥出了水来。
丹歌知道风和的这种情感,像风和这样的,他一定对于书法有很深的感情,视之亲昵,恍若爱人。此时丹歌这么一出,却活生生把这美人儿糟蹋了,谁人不惜,谁人不怜。
尤其风和之前从不知道有人曾对书法如此作妖,所以如今初次见到,才有这样剧烈的反应。
赶在丹歌解释之前,天子已是凑到了风和的身边,“家主,您的花儿……”
“唔!”风和再抬手,看到手中捏烂的菊花,一时有些尴尬,这一下子,也让他从那怒火中舒缓过来。天子见状,这才说道:“丹歌这画得虽然丑陋,但终究闯过了这一关,而他的不过是效法他人,这描画并不是他的自创。”
风和一甩手,将手中的菊花扔掉,瞧着这破碎的菊花,道:“我从来以为是修行界守旧,浑不知人间界如此……,如此‘超前’!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可这等糟粕如果流到后世,只会噎死传统!”
“我们都知道。”子规道,“可惜那些始作俑者不知道。”
祁骜道:“修行界是桃源,我们要在陈旧里,坚定守护传承和精华。”
风和看向了天子,“这不会是只是我们这一群人的一厢情愿。”
“对。”天子点头表示赞同,“这份珍惜哪怕此时只有我们,未来也将由我们开始,开枝散叶,遍布修行界。”
砚龟胥师缓缓点头,“你们能有这样的意识,真是令人欣慰。”
众人言罢没有在这上面多作纠结,转头看向了这最后的一项考校,君子六艺之中的“数”。
丹歌道:“秦九韶曾说:‘周教六艺,数实成之。学士大夫,所从来尚矣。……爰自河图、洛书闿发秘奥,八卦、九畴错综精微,极而至于大衍、皇极之用,而人事之变无不该,鬼神之情莫能隐矣。’
“于是,这‘数’,实际上就是人文、自然的变化之‘变数’。风家的先天八卦,后世的《易经》,还有三式:太乙神数、奇门遁甲、六壬神课,都能在这里发挥威力。
“此时我却要在家主、风标你们两位大卦师面前毛遂自荐,只因为单单我的太乙神数,有反解一说,所以在应付这考校时,能自然而轻快地形成颠覆。”